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他不是个忘事的人,因此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陈啸之与沈昼叶不同,沈昼叶是脑子好用的迷糊鬼,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分分钟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可是陈啸之连五岁的事情都记得。
  在他们分手后,陈啸之对陆之鸣说过,他觉得沈昼叶是上天的宠儿,她什么都不记得,最后背负着一切苦痛的都是另一个人。
  陈啸之就是那个背负者,清醒得可怕。
  ——这种清醒像是神给聪明人的诅咒。也是他坏脾气的根源。
  他的车穿过旧金山的使命区,陈啸之侧过头去看,沈昼叶托着腮,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高楼与车。
  ……陈啸之想起那天灯红酒绿,女孩子们都穿着她们最漂亮的一套裙子,黄金和钻石在她们脖颈上闪烁,学校甚至还请来了乐队,可是酒精模糊了一切。
  十七岁的陈啸之不知道阿十在哪里,发了疯一般四处找她。
  他找的是那个在最寒冷的冬夜,蜷缩到他怀里的少女,在他手腕上套了自己的发绳的姑娘。踩着小凉拖跑到他家门口一声声叫他之之的小女孩。那个在新年的钟声里,仰起头时眼睛里闪烁着繁星的沈昼叶。他的阿十。
  ——陈啸之最终弄丢了的,四月里绽放的小花。
  二十五岁的陈啸之无声地红了眼睛。
  海风吹过加州的一号公路,海浪拍上峭壁沙滩,碎成千万云雾。夜幕降临,如火又如玫瑰的阳光沉入太平洋。
  沈昼叶头发被大风吹得凌乱,在呼呼的风声中忽然道:“……这不是我们来的那条路吧?”
  陈啸之闭了下眼睛,将红色敛去,说:“不是。”
  “……是不是一号公路啊?”沈昼叶好奇地问道:“……景色这么好,感觉很像诶。”
  陈啸之道:“是。另一条路晚上不太好走——饿的话后面有吃的。”
  沈昼叶唔了一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东西,抱紧了自己装满了书的包。
  “……”陈啸之问:“你对这个课题没有想法吗?”
  沈昼叶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你们说的东西我都记下来了,我回去好好看一下。”
  陈啸之目视前方,嗯了一声。
  沈昼叶忽然说:“……我原来是做凝聚态的,已经很久没有碰纯理论了。”
  陈啸之在风中哦了一声,平淡地说:“我知道。”
  “……所以,”沈昼叶想起那照片中的父亲,艰难地道:“……对我是比较困难的。”
  陈啸之不再说话。
  沈昼叶则任由这种沉默持续生根发芽,像撑开天际的世界树。
  海风呼啸,陈啸之看向沈昼叶的方向。姑娘家眉眼纤秀,已有一点轻微的倦色,昏昏沉沉地将脑袋靠在了车窗棱上。
  陈啸之知道沈昼叶今天四处跑来跑去应该也累得够呛,拧着眉头道:
  “累就睡。到了叫你。”
  ——她那天晚上睡得也挺熟的。陈啸之想。再睡一觉也行。
  他甚至都无法用语言描述他看到暌违多年的睡颜时的苦痛与柔情。
  然而沈昼叶小声拒绝道:
  “……不用了。”
  她想了想,忍下个哈欠,对陈啸之说:
  “我不困。”
  -
  ……
  星河云雾散落长夜,一号公路沿着海边与红杉林连绵延展。
  在车辆的嗡鸣声中,沈昼叶靠在车窗上,怔怔地发着呆。
  沈昼叶恪守着学生和前女友双重的本分,可是头上的星空实在是太熟悉了,她总是忍不住想起他们的过去,想起那段如阳光般灿烂的过往。沈昼叶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被禁锢在了岁月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夜里八点,陈啸之将她送到宿舍门口,十分平淡地与她说了再见。
  “再见。”沈昼叶顺从地唤道:“——老师。”
  ……
  沈小师姐游魂一般飘回了宿舍,张臻正歪在休息室里一边看剧一边吃薯片,生活大爆炸标志性的片头曲在休息室里回荡。
  沈昼叶在张臻肩上一戳,游魂般地说:“臻臻。”
  张臻:“有本启奏。”
  沈昼叶又戳了戳她的肩膀,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严肃回答。我需要你的意见。”
  张臻按了下暂停,讶然地抬起头看着沈昼叶。
  “你如果有一个……女儿,”沈昼叶犹豫了一下,又笃定地说:“对——女儿。你当是非常亲密的妹妹也行。她没什么天分,但是老想着当世界第一小提琴手,满脑子都是拉小提琴。你会阻止她不?”
  张臻抱着椅子背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沈昼叶道:“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开玩笑?”
  沈昼叶微一思索,说:“……认真的。”
  “非常认真。”沈昼叶挠了挠头:“如果告诉她她毫无天分,会非常受伤的那种。”
  “多大了?”张臻毫不同情地说:“五六岁的话给多买点玩具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搞不好过三天就忘了小提琴是什么。十二三岁的话就给找个男朋友……都行。”
  沈昼叶道:“……十五。这种状态能持续到二十岁的那种。”
  张臻:“…………”
  张臻沉默了许久,说:
  “——那这种女儿,非常难办。“
  沈昼叶点了点头。
  “十五岁,”张臻摸着下巴说:“和成年人差别都不大,是很有主意的年纪了。”
  沈昼叶说:“……是。但是是个很容易受伤的孩子,非常脆弱敏感。她受伤了很难痊愈,会很多年都念念难忘,何况又是那样长时间的梦。”
  张臻困惑地说:“……你知道的,我觉得家长不应该插手孩子的大学志愿,但是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非常棘手。”
  “……是。”
  沈昼叶回答张臻的声音都有些发哑:
  “我一直在……纠结,纠结了好几个月了。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我觉得不能拖下去了。”
  “臻臻,”她忍着颤抖问:“如果是你的话,会拿这种孩子怎么办?”
 
 
第61章 加勒特背着一个大包,蹭蹭跑……
  -
  张臻想了很久, 终于回答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办法制止她。”
  沈昼叶问:“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对,不太好, ”张臻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这问题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没听说过你有妹妹……但是, 如果你知道你的亲人会在四十九岁那年得癌症的话,你会提醒他去体检吗——叶叶你会吗?”
  沈昼叶想了不到一秒,就说:“我会。”
  “是啊。”张臻说:“这是同一件事。我不会束手旁观,因为那是一个人的人生。”
  沈昼叶:“……”
  “……是。”沈昼叶艰难地道:“……你说得对。”
  张臻说:“想办法和孩子沟通一下吧。喜欢大提琴的话当个爱好就行了,没必要对自己有这么高的期待。”
  沈昼叶艰难地点了点头,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然后干涩地问张臻:“吃点什么吗?”
  张臻道:“冰箱里的芒果帮我切点, 谢了。”
  沈昼叶嗯了一声, 走进漆黑的厨房中,拉开了这楼上共用的冰箱。
  冰箱的灯光惨白, 落在了沈昼叶的身上, 冰箱的第三层属于苏格兰女孩的空间里两瓶廉价啤酒,还有两管以50ml离心管装着的、她摔碎的护肤品,冰箱二层则属于一个常年不回来的美国女生,她应该是在校外与男朋友同居,沈昼叶将她烂成一团的生菜拽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沈昼叶摸出她和张臻前几天去超市抱回来的芒果, 摸着黑,以刀片开果肉。
  窗外吹着无尽的、缠绵的风。
  沈昼叶看着如宇宙的夜色,自言自语道:“……你如果知道自己注定失败,会告诉过去的自己吗。”
  “……”
  她的声音非常小,像是绕过指尖的、超净台的对流风, 轻柔又凉薄,因此世间无人应答。
  而实际上,这世上,该给出答案的人,也只有沈昼叶一人。
  -
  ——你会告诉过去的那个,将这一切都放在心头上的自己吗?
  2018年的沈昼叶坐在异国他乡的窗前,痛苦地看着窗外。她在玻璃的倒影里瞧见自己疲惫的眉眼,无人时会不自觉地皱起的、只能以手揉开的眉头,岁月没有改变她的相貌,却切切实实地在她的灵魂上留下了一条条的痕迹。
  失去,无望的付出,失意,环环相扣的死结。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会告诉过去那个年轻锐利的自己吗?
  ……告诉她放弃会过得很轻松,告诉她现在就放下执念吧,我告诉你一条好走的路,我是真正的过来人。告诉年轻的自己,你将来要走的路,我其实已经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路上全都是我的血脚印,我在无数个夜晚里掉眼泪,绝望地仰望着不会回答我的夜空。
  我已经见过那个对我的呐喊缄默如夜,沉寂似山的人间。
  沈昼叶眼眶甚至都没有红,她无意识地在地上蹭了蹭脚后跟,拧开了自己的钢笔,以娟秀的字体,在信笺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致:十年后的我。」
  她停顿了许久,然后写下了第二句话:
  「……我希望我到现在为止的帮助没有出过错。」
  那一刹那,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小小地道:叶叶,你这改变得太大了,如果出事怎么办?
  沈昼叶摇了摇头,告诉那个声音:我只是打算给她提个醒而已,选择权还是在对方手里的,而且我至今没有看到因果的‘果’在哪。
  平行世界,混乱的时间线。时空旅行定律。
  那些在科幻小说里被扯烂了的时空游戏。
  可是这一切,都是在没有任何实践的前提下,被作家们编出来的文学产物。
  沈昼叶至今没有看到自己人生因这场‘通信’而产生的改变,连她妈妈胳膊上的伤痕都没有变得浅淡。而她并不会因为一些逐渐被当成共识的虚构产物,而放弃她下定了决心的事情。
  她低下头,在长夜里,继续写那一封要夹进本子里的信——
  「以下我所说的建议,你可以只当做参考。」
  沈昼叶想了想,又继续书写了下去:
  「第一,……」
  -
  ……
  第二天早晨,沈昼叶去办公室时,鸟雀在枝头啁啾鸣叫。
  天空万里无云,她推开自己的办公室,将那一堆大部头朝自己的桌上一堆,跑到外面咖啡厅搞点咖啡提神。可是她刚点上自己的早晨咖啡,旁边就突然来了个人。
  来的那个男人是个个子很高的华裔,年纪大约比沈昼叶还要大一点,看上去已经工作了许久,鼻梁戴着一架眼镜,外套搭在胳膊上,熟稔地对咖啡师要了一杯拿铁和一杯加双倍浓缩的美式。
  沈昼叶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这个人特别熟悉。
  沈昼叶:“……”
  那个男人感应到沈昼叶的目光,也侧过头瞅了她——接着他也愣在了当场。
  “……”这男的停顿了下,难以置信地道:“沈昼叶,还真是你?”
  沈昼叶一愣,终于辨认出是谁,极其震惊地唤道:“……陆……陆学长?”
  陆学长——陆之鸣,她初中时竞赛班的翘楚之一,陈啸之的表哥,在阳光中,见鬼一般看着她。
  “还真……是你,”他表哥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尴尬至极地道:“好久不见小沈——现在过得怎么样?”
  沈昼叶呆呆地道:“挺好的,读博呢。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早上没什么精神头,出来买杯咖啡……学长你也在这教……”
  ……和陈啸之一样,在这教书吗?
  这句话沈昼叶在嘴边转了好几圈也没问出来,她心想这也太你妈刺激了,每次想起来都像经历一场磁暴步兵的洗礼,当年同期竞赛的人一个赛一个混的比我好,怎么最后只有我是苦博,日子怎么过啊。
  陆之鸣窘迫地说:“不是,我来看……”
  他犹豫了下,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今天来看我弟的。”
  “……”
  沈昼叶被尴尬击昏,心道果然,还能是什么原因啊,和陈啸之两人表兄弟见面罢辽——然后她抱着自己刚磨出来的双倍奶油香草拿铁和十年整没见的陆之鸣道别。
  陆之鸣眼里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似乎也快被尴尬和震惊击溃,颤抖着和沈昼叶说了再见。
  沈昼叶抱着咖啡落荒而逃,然而一推门的瞬间——她的尴尬到达了顶峰。
  因为陈教授,恰好也在和她一起推同一扇门。
  沈昼叶:“……”
  施加在玻璃上的两个相反的作用力互相抵消,两个人都没推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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