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剩下喃喃自语:“是因为认定了我是个女孩吗?所以一旦我嫁给别人,就再也不是钟家的人,对吗?”
钟尽生的手接触到门把,又悻悻地缩回去,眼皮耷拉着,慢吞吞的要往大厅的座椅走——他基本上从初中之后就跟自己在家庭战争中落败的妈妈住在国外,对于这些钟家内部的恩怨,一概用一种与自己无关的态度处理。
钟嘉泽和自己年轻貌美的助理从电梯里出来,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月光下的身影,问:“我妹妹还在里面呢?爸根本说不了什么话,也不知道她在吵着什么。”
没等回答,钟灵毓急促的步伐响起,门大力合上,脸上仍带着既委屈又愤怒的表情,一眼望见大厅里的三个人,吸气又呼气,收起自己的情绪。
钟嘉泽管教起自己的妹妹:“爸生病呢,你能不能多多少少控制点自己的脾气,别和他吵架了?”
她的脸上立刻扬起一个古怪的微笑:“我没有和他吵架。”
没有人回话,一个人的独角戏怎么能叫作吵架?
话不投机半句多,钟灵毓和自己从小到大相处的哥哥擦肩而过,再扫一眼自己这个没见过几次的便宜弟弟,点点头,电梯也懒得等,直接往楼道里走。
她待幽暗的楼道里之后才无法抑制住自己心里的委屈,边匆匆下楼边去撩自己挂在脸上的头发。
医院大楼下面停了辆黑色的车。她走出来,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去,脸往车窗那边转,黑发遮在脸侧,说:“回家吧。”
驾驶座上的人眉目深邃,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身材,衬衫袖子卷起来,侧身问她:“爸身体怎么样?”
“周至楷,你这声爸倒是叫的很顺嘴。”她听了之后没什么情绪,抱臂靠在椅背上,“他身体能怎么样?被送进急救室又救回来了,肺癌晚期,就这样呗。”
合上眼,开始想这一天是怎么对自己的父亲从刚开始的焦虑担心到大吵一架的。
上午还是很担心的,一个人等在医院里,和钟嘉泽发消息也不回。好不容易父亲到快晚上的时候醒过来,她还试图照顾他吃饭,谁知她的爸爸醒过来后虚弱的吐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钟嘉泽……”
其他的字根本听不清楚,仿若她这个女儿形同虚设。
“爸,我哥他过会儿才过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钟父阖眼,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你……嘉泽……离开恒立吧……”
钟灵毓深深的皱眉起来,重又坐正身子。周至楷在她旁边,还没有开车,反而细细地为她整理额前的碎发,身子也快探过来在她的边上,轻声细语地问:“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她几乎是立刻冷哼一声:“我为什么生气?我是气我是个女人,所有的价值就只有嫁人和漂亮。”
“ * 我是气我爸爸的身体可能撑不过今年了,但在他的心里,与其把他一生的心血交给循规蹈矩的我,都不如交给我那个天天游手好闲的哥哥!”
钟灵毓哽咽了下,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周至楷很快的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说:“我知道。”
她如果敢立刻直视他的眼睛,肯定能发现他此刻注视下的暗潮汹涌。他们的距离不过几厘米,周至楷从她的脸颊慢慢移到唇齿之间,手也渐渐攀附在她的肩上。
钟灵毓浑身一个激灵,身体朝后仰去避开他,说:“我现在不想。”
于是她就看见他又乖乖的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最后一辆停在医院楼前的车驶离广场,助理裹着件皮质大衣外套缩在钟嘉泽的怀里,他在钟尽生的旁边坐下来,连带着这个小美人也坐在他的腿上。
钟尽生见状,睫毛抖了抖,悄无声息的挪开自己的视线。
“爸他怎么样?”
“下午的时候醒过来了。”钟嘉泽说,递给他一根烟。
“戒烟了。”钟尽生微笑道,不可避免的和坐在他怀里的美人对视上。美人的五官明艳大方,细细的眉毛勾勒出来,大红的口红抹着,冲他勾起嘴角。
他再次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看。
钟嘉泽感受到他的推拒,只好给自己点了根烟,在怀里的女孩脸上吻了下,拍拍她说:“石棠,你去楼下待会儿吧,我和我弟弟有事要说。”
石棠从他的身上下来,四肢纤细,犹如鬼魅。
“石棠?”待她整个人消失在电梯门口,钟尽生又重复念了遍她的名字,“她是恒立那十几家子公司的法人?”
钟嘉泽没有做声。钟尽生却不由自主地笑出来,问他:“她几岁?二十多?”
“前几年通过校招进来的管培生。”钟嘉泽被他的笑容讽刺到,“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开心得很。”
“哦——”钟尽生拖长了调子,整个人陷在椅子里,两条长腿交叉着放,手缩在衣兜里好整以暇,“你最好现在先别进去,爸他刚被妹妹埋怨过,而且身体状态也不是很好。”
“他们最近总是吵架。”钟嘉泽说,“不过你过来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
钟嘉泽的姿态摆的很好看,和钟尽生随意的坐姿不同,他显然有些过分正式,就差握住钟尽生的手来一场心连心的对谈:“不就是公司的一些事吗?”
“我之前也听爸爸讲过,你在国外毕业之后在地产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算是有过相关经验。”
“但是你刚回国,公司里的有些董事也不清楚你的身份。要是真的空降管理层,肯定会引起一些流言蜚语。”
“所以我自己仔细考虑了下,决定还是让你主管人事这一块,这样既在公司的管理层了,满足爸的心意,又不会引起什么大的动静。你看这样行吗?”
钟尽生的态度比 * 他还诚恳:“当然。”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自己哥哥的脸,“其实我在国外也就是个混混日子的富二代,你要是给我安排什么重要的职位,我自己肯定处理不好的。”
“那就好。”钟嘉泽面上松一口气,“我以为你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所以才想和你讲清楚的。”
他一出声,尼古丁的味道就飘过来,呛得钟尽生眼睛疼,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国外确实有些混水摸鱼了,不然怎么都听妈说自家的这位哥哥是个荡子,就真的相信了。
如今跟他讲话,居然让自己有种身处后宫宫斗剧的感觉,讲一句话就步步惊心的,分明不是个省油的灯。
钟嘉泽把最后一口烟吸尽,烟头扔在地上,皮鞋又踩了踩在上面,不经意道:“公司最近人手吃紧,才没给你调助理过去。不过你放心,最近秋招,马上要进来一批新的应届生,很快就能给你安排一位了。”
他们两个人兄友弟恭的走进病房。钟嘉泽脚步快一点,扑在钟父的身上撒娇道:“爸爸!”
钟父呼气声沉沉,整个人陷在病床里,僵硬如木。
钟尽生依靠在门口,整个人冷冷地看着钟嘉泽和钟父说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钟父已经行将就木的感觉。
他第一次看见一个和死亡如此接近的人,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钟嘉泽回头看他,对钟父说:“我弟弟也过来了,你要和他讲话吗?”
钟父又是重重的呼吸几下,好像才听见有人说话,嘴唇颤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爸——”
钟尽生不情不愿的靠过来,和钟父的目光不期而遇,最终在钟嘉泽的注视下犹豫着开口。
“我回国了。”
“妈妈身体很好。”
“……”
钟父自顾自地嘀咕一下,手被钟嘉泽握住,没有反抗的余力,像是个展览品一样,眼睛蒙了层灰,雾蒙蒙的。
“爸,”钟嘉泽告诉他,“我已经让尽生进了公司、给他安排好岗位了。”
钟父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或许这就是他全部的回应了。
钟尽生走下楼,石棠居然还在,站在路灯下面,裹紧自己的大衣,看见钟尽生朝她走过来,不自觉地抛了个媚眼过来。
“嘉泽他要下来了吗?”
他经过的时候听见她问,声音细细的,有点像自己今天遇见的那个小姑娘。
“没有,”他说,于是停住了步伐,“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又问:“你很冷?”
石棠愣了下,千娇百媚的姿态软下来,呆呆的眼神居然有点清纯:“不冷。”
“他让你在楼下等你就真在楼下等?”钟尽生不耐烦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也不是这么个推法。你要是觉得冷,直接上楼就行了。”
“好。”怯懦的回了句。
钟尽生于是又大步往前,下意识的去往自己的衣兜里找,才在今天第三次回想起自己已经决定戒烟,尼古丁的味道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会 * 儿又是今天种种的奇遇。
第5章 所以说古人说的话真有道理……
所以说古人说的话真有道理。祸害遗千年,钟尽生自以为就自己的父亲这个样子,估计是挺不过今年了。谁知道他的生命真是顽强,一下子就在病床上昏睡到了第二年,几个月过去,除了一天能睡十五个小时,居然还能有其他的时间处理公司上的事情。
钟父的身体状况是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当然了,主要是他身上的钱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就比方说自己在和姚诗许的父亲吃饭的时候,他就总是有意无意地谈起这一茬,好好一顿饭给搅得乌烟瘴气。
“尽生你今天看上去挺开心的嘛,是钟总的身体有好转了吗?”
当然不是。我开心是因为我追的美剧又更新了不行吗?
“钟总到底怎么玩呀?我最近和小钟总有业务上的往来,他看上去好像也挺开心的。”
那说不定是他追的美剧也更新了。
“不是我说啊,我也知道诗许跟你谈了有两年多了,你在国外发展的也不错。”他的声音低下来,活生生的演出了他们在特务接头的感觉,“钟总的身体不好,他在这个时候让你回来,肯定是有他的意思的。”
钟尽生于是也学他的样子压低声音,趴下身子说:“其实,是我妈妈让我回来我才回来的。”
“……”
已经到上班的点,钟尽生走进公司,想起当时姚父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的发笑。他坐在办公室的座椅里转了一圈,结果脸上张扬的笑容就正好对上一张自己熟悉的脸,
“程——”
这回轮到他念了一个姓氏之后就沉默几秒。程至看见他,提醒道:“程至。”
他这才想起来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她现在应该要正式入职了。
“你现在在哪个部门?”他问。
程至犹豫了,最后说:“郝经理说我现在负责担任您的秘书工作。”
“……”
两人四目相对,程至首先也明白了钟尽生在公司里的处境。她其实在三四月份的时候在这里实习了两个月,那个时候在公司里轮岗,就能感觉到这里管培生制度的混乱。
但是完全没有想到,等拿到毕业证书之后再来公司报道,人事直接把她安排到钟尽生的旁边担任秘书的职位,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两个人的凄凉。
钟尽生“呵”了一声,说:“可怜你了,办公室政治的牺牲品。”
程至和他大眼瞪小眼,过了半响才悻悻然的往自己的工位那里走。
无所事事的坐了一个下午,她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和自己领导在公司里的凄凉地位,从玻璃隔间里瞅到一个人要去咖啡间的身影,于是也立刻拿起自己的水杯跟上去,准备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对他说:“郝经理,你也来咖啡间啊。”
面试她的郝经理是个看上去四十几岁的男人,头顶秃着,油头粉面的样子,看 * 见一个小姑娘冲他打招呼,愣了下,说:“你是——”
“程至啊。”她笑呵呵的提醒道,“您是我当时的面试官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郝经理见程至有意和他攀附关系,又问:“你现在是在——”接着来了句,“哦,我想起来了,你被分到钟副总的手下当秘书了。”
“是啊。”程至乐呵呵的,“听说钟总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在他手下做事,肯定能学到很多的东西。”
“是吗?”郝经理干笑几声,随即就避开她直面而来的目光,捧着自己的茶杯走了。
程至见他的反应,心下更加明了几分,脸色暗淡下去,水杯凑到咖啡机下面接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咖啡要满出来了。”背后有个声音淡淡的提醒道。
程至一个回神,及时的收手,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钟尽生过来了。他带着略微嘲讽的语气,说:“发现自己已经跳进一个火坑里了吗?”
“火坑本坑就是你,你还说的这么轻松?”程至睫毛颤了颤,也不回头,背对着和他说话。
“没办法,我这个火坑是天生下来就注定的,”钟尽生用很遗憾的语气,“但你不一样,你和这个公司无亲无故,想跳到哪里都行。”
想跳到哪里都行。程至手里的杯子晃了晃,咖啡洒出来一点在地上。她转过身来正对着钟尽生,让他今天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表情。
她今天化了淡妆,脸上扑了一层粉,于是就像戴上了一个冷冰冰的面具,开口说:“钟副总,你对我太有信心了。”
“我这一届的秋招和春招已经过去。试用期两个月,公司给我交过社保,应届生的身份已经没了,我还真不是想跳到哪里就跳到哪里。”
“您跟公司沾亲带故我不管,但是我在这个城市无亲无故的,就算再艰难也要在这个公司待下去一年以上的。您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