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隔了几十厘米的地方,都坐在彼此的行李箱上,一个人脚上穿的是新百伦的灰色休闲鞋,鞋面上还带着下雨时泥灰打上来的印子。另一个人脚上是一双阿迪达斯的贝壳鞋,基本上除了个三叶草的标志,就让人看不出来是哪个品牌的鞋子了。
两双鞋凑在一起,两个人都无语了下,想,看来是两个邋遢的人凑在一起了。
乘务员在A7检票口报出他们这一列高铁的班次。十点多钟,想着还要再坐一个多小时才能到站,难免让人觉得泄气。
钟尽生对程至说:“准备好。我们估计等到站就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四目相对,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
第7章 第二天的中午。
郑……
第二天的中午。
郑磬刚给本科的学生上完两节连着的习题课。学生都在低头玩手机,他在上面口若悬河的时候略微扫上几眼,想起自己和程至上大学时候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挂起来。
终于下课,三个人的家庭群里,他的爸妈都在发消息,几十条滑下来,总算看见他们的用意。
在命令:“中午带你和朋友吃饭,记得十二点的时候到之前的那家酒店。别再迟到了,给别人的印象不好。”
然后发了个中年人专用的花好月圆表情包。
郑磬无奈的笑笑。好在酒店离大学不远,他开车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走向电梯的时候听见身后“哒哒哒”的高跟鞋的声音。
他快人一步的进了电梯,然后紧接着扶住电梯的门边,等人进来。
先入眼前的是一双尖顶的高跟,鞋尖闪闪发光,脚踝处系缎带,松垮又恰到好处。
然后——
郑磬移开视线,问:“去几楼?”
那人带着疑惑,说“十一楼。”
和他一样。
他重又靠墙,视线在电梯间里巡视一圈,终又回到那人身上。两个人总算对上视线,同时心悸了一下。
姚诗许的卷发又被重新拉直,往常的精致妆容卸下,化了个裸妆出来,眼睛又大又亮,黑长直再配上条长裙,还真有种校园的感觉。
郑磬想,她倒是跟那天的样子不太一样。
他们两个人的初次遇见并不愉快,好在不用共同的密闭空间里很久。郑磬等姚诗许先出电梯门,然后才发现两个人在往相同的方向走,又在相同的房间门口停下。
“我有男朋友,你看见过的。”姚诗许不大高兴了,以为他是自己留学的时候圈子里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代,看见个女生就想凑过去要微信号联系。
“我也要去这间包厢。”郑磬的话语里带着无奈,往前走一步,身高 * 牢牢地压制住她,覆在她的手上按动门把,一齐开门。
开门的瞬间手收回去。姚诗许的手上还带着他留下的温热,包厢里圆桌边的四个人整整齐齐的看向他们。
姚母笑了,说:“还真是巧啊,两个孩子居然一起到的。”
姚诗许小步地迈过去,拉住姚母的胳膊,姚母说:“快叫人。这都是你爸爸认识好久的朋友了。”
他们在群聊里说过这件事。姚诗许手规矩的叠在一起,乖巧的笑道:“郑叔叔,李老师好。”
郑磬一边嘴角扬起来,讥笑着看她卖乖,末了也很大爷的冲她的父母点头示意,说:“您好。”
两边高下立见。
没礼貌。姚诗许在心里想,总算知道原来这个人叫郑磬,父亲是本地一家银行的行长,母亲在大学做教授,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
但还是没礼貌。
郑磬对上姚诗许笑盈盈的脸,眼里全是玩味。
—
程至和钟尽生是直接在高铁上度过的零点。她在大学的时候惯性熬夜,所以越到晚上越精神奕奕。
高铁车厢里灯火通明,玻璃窗就只能倒映出车内人的影子。钟尽生的影子在这片窗户上毫不遮掩的打了个哈欠。
程至看见,忍不住笑了。
他看见她的笑,问:“你不困啊?”
“不困。”程至理所当然的摇头,换来他一个惊愕的眼神。
现在的年轻人精力真好。二十五岁的钟尽生顾影自怜。
精力很好的程至不知道困倦,听了一会儿歌又觉得无聊,和他说:“之前我在学校写毕业论文,内容就是有关房企的,查资料之后才发现恒立的资产负债率很高,特别是在最近几年。”
“房企不都是这样?”钟尽生闭目养神,“我那个老爸就是这样,早期全靠自己赌徒心态,银行贷款大量拿地囤地,又赶上了房价飙涨的时代大势,公司就起来了。”
他的皮肤当然不白,就是健康的麦色。但是男生女相,深眼窝,双眼皮,再加上高鼻梁,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上翘,没有平静,反而诱人。
“钟总生病了。你在这个时候回国,但是为什么在公司里无欲无求?”
钟尽生猛地睁开眼睛,双眸带笑:“无欲无求?我在你们的眼里都这么佛系了吗?”
“聊聊天嘛。我太无聊了,又想不出跟我的领导能有什么话讲。”
“你问我这么敏感的话题,我怎么继续跟你聊?”
“我感觉你不会介意。”
“你的感觉很对吗?”
程至很认真的问:“你介意吗?”
钟尽生沉默良久,坦诚道:“不是很介意。”
两人一齐莫名其妙的笑出来。他又突然不甘心自己落败,莫名的好胜心起来,问:“你猜我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我猜肯定和计算机有关。”
“真的是你猜的?”他表示怀疑,“没在百度上搜关于我的什么吧。”
“大哥,你看上去像是有百度百科的人吗?”程至翻了个大白眼给他,片 * 刻后解释道,“只是直觉。我直觉你对房地产公司不感兴趣,但是很喜欢互联网行业。”
他再一次默然片刻,心里想,女人的直觉可真是可怕。
“你的直觉还真挺准的。你是——”钟尽生卡壳了,苦思冥想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新闻专业的。”
“恭喜恭喜!”程至立刻很上道的拍手叫好,为自己的领导记住他的助理的专业而感到骄傲。
“你这是什么反应?”被恭喜的那个人不领情,义正言辞道,“你可是我们今年招进来的唯二两个本科生,我点头之后你才能进来公司的。”
都内卷成这个样子了吗?程至打了个寒颤,苦笑:“我们大学里的辅导员天天都让人考研考研考研,听着都烦。”
“那你为什么不考?”
“你要听实话?”
“当然。”
“我读完本科四年,觉得自己从课堂里什么都没学到,再去读研也只是浪费自己三年的时间,所以不想读研。”
她以为钟尽生这个研究生大概也会跟她身边的所有人一样劝她至少读个学位再出来应聘,但是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赞同她:“你既然本科出来就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又有自己的规划,那就挺好的。”
程至的眼睛月牙一样弯弯的,拍手道:“不错,我至少找到了一个支持自己的盟友。”
话音刚落,车厢里的一些人零零落落的站起来。原来是终于到了禹城这一站,总算可以下车了。
钟尽生收起他要说的话,帮程至把行李箱从架子上拿下来。
—
“你不帮我那还能帮谁啊你说?就我们俩这关系,贷款肯定能批下来的对吧。”姚父在酒桌这边脸上通红,粗着嗓子对郑父喊。
郑父脸上依旧沉静,整整一个多小时都是一副笑眯着眼的状态,听见他的话,还是温和道:“一切都按照流程走。如果你符合我们的标准,肯定能批下来的。”
太极打的是如鱼得水,堪比姚诗许平时刷的那些微信公众号,一段文字讲的七拐八绕,最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
郑磬手撑在下巴下面,对自己的爸爸说:“爸,我下午还有课,得回学校了。”
声音很大,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郑父心领神会,对姚父说:“姚总啊,我家孩子下午还得回学校上课,你看——”
“那我顺路送他过去?”
郑磬赶紧说:“我开车过来的,不用麻烦您了。”手已经把自己爸妈带的包抓住,随时准备跑路。
“好好好。”喝的醉醺醺晕乎乎的姚父连声应下,他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那一家人是真的默契,明显不愿意和她们家多做纠缠的样子。姚诗许苦笑,却见自己以为那喝的烂醉的父亲却在郑家离开的下一刻红着脸清醒过来,对她和妈妈发火:“真是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给批!”
她的妈妈叹一口气:“我之前也特意和郑夫人身边的朋友接触过, * 只知道她平时待在家或者学校里写论文,不常出来聚会的。”
姚诗许在旁边听着,懵懵懂懂的问道:“可是他刚才不是说只要把需要准备的材料准备齐,就可以了呀。”
她的父亲一时的怒气上来,对自己的女儿也毫不留情:“我们要是真的能准备全,不早就准备了吗?”
“那……”她慌了神,口不择言,“我去问问尽生,他肯定能帮我们的。”
姚母的眼神温柔,手放在她的肩上:“尽生他怕是在他们家公司没什么话语权啊。”
姚父更是直接:“你的这个男朋友,没回国之前我就打探到底细了。就是个私生子,轮不到他。恒立是钟嘉泽的公司,不是他家的。”
“那你说钟总为什么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喊尽生回来呢?”她立刻反驳道,脑子很乱,“难道不就是觉得尽生的能力出色,在国外发展的很好吗?”
“我试探过他了,”姚父恨铁不成钢,“这个人和你说的根本就是两样。我看他自己都稀里糊涂,更别说跟在恒立从小待到大的钟嘉泽比了。”
姚诗许大脑一阵嗡嗡作响,头痛欲裂的坐在椅子上。
第8章 “我们会不会被卖了啊?”……
“我们会不会被卖了啊?”
程至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又困又累,有气无力的和钟尽生开玩笑。
钟尽生没理她,出租车司机却咧咧嘴,恐吓道:“你太瘦,卖不出好价钱的。”
她一下子笑出声,意识又清醒几分,强打起精神来问:“叔,你这么晚上还在外面跑夜车啊?”
“不是啊。我本来没打算接你们这一单,准备直接回家的。谁知道我家就住在恒立那个小区,正好和你们要去的酒店顺路。”
“!”
这回程至彻底抖擞了精神,但是脸埋在羊羔绒大衣里,声音尽量的放轻放松,有意无意道:“可我前几天看热搜,这个小区上房之后不是大面积的漏水吗?”
“岂止是漏水?”说到之后声音越发愤怒起来,“我们家现在房产证还没拿到手!我和我老婆本来攒钱买那边的房子,就是为了小孩上学用的。结果现在上了房,漏水不漏水什么的我就不管了,但是房产证总得给我们办下来吧!”
“可是——”程至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吧,一边应道,“我看到的微博里没写不给办房证的事啊。”
钟尽生接过她的手机,看见备忘录里写:我确信自己收到的所有文件里没有提到过房产证这件事。
他垂下眼眸,没有做声。
程至没得到回应,幸好司机自提到刚刚那个话题之后就口若悬河,弥补了两人之间片刻的寂静:“小姑娘,你以为我们业主维权很容易吗?本来这事最开始是我们家邻居的一个学生在网上曝出来的,结果根本没有人理。是后来又有人写信到恒立的总部,那个什么总经理才终于露面的。”
“他和我们说这些问题肯定会解 * 决的,结果讲完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钟尽生说:“我记得这个总经理是恒立董事长的一个亲戚吧。”
“谁知道!”司机师傅愤怒道,“要真是亲戚关系,那恒立这个公司真是烂到骨子里了,董事长难道还想着从业主那里捞钱吗?不怕公司倒闭?”
“总经理姓钟对不对?”钟尽生坐在后座位上对他笑了下,声音低沉温润,“你可以上网搜一下,应该能搜到这两个人的关系的。”
程至侧头来看他,却只能瞧见他抿着嘴无辜的神情。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住了点什么头绪,但是要讲出来还觉得不是时候。
高架上公路太空太阔,从前窗望过去居然有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现代版意味。
大概是急于回家,司机师傅开的快急了,油门踩到底,后坐力十足。拐弯的时候,程至好几次往自己的右边歪过去,但是太困了,这样都能迷迷糊糊的继续眯眼。
最后几个弯冲的格外猛,她几乎要歪倒下去,但是突然的被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在身侧。程至靠在这个背包上,终于安下心来,模模糊糊地听见身边一声轻笑。
她最后是被人敲着车窗玻璃叫醒的,但还是困,甩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起来,怀抱着那个一直被自己靠着的大背包下车。
钟尽生一手一个拉杆箱,程至于是从他手里接过来一个,把背包放在箱子上面。司机师傅开车门下来,憨厚地冲他们一笑:“抽根烟,回家之后就抽不了了。”
他点烟之后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最终换出一句苦涩:“我们早上还一起挂的横幅,恒立又给拆下来了吗?”
“您说的是什么横幅?”程至也转过身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只见原来出租车停的地方的马路对面就是小区的一个出口,保安亭里还亮着灯,两边的墙光秃秃的,倒有小区院子里种的树的枝叶试探出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