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卖了泰丰楼后,便没了别的营生。李大志没法子,打算拼一把再试试,便把家里的大宅院卖了,凑了些银子,留了一些做家用,剩下的都给了大哥,当做生意的本钱。
如今李珏家住的这三进宅院还有部分银钱是章氏出的。前半辈子李珏富富贵贵,吃喝不愁,每日的爱好还是省钱。如今,一朝败落,省钱不再是爱好,而是必须的时候,这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李珏还头铁地打算继续科举,这可真是条坎坷难行的路。就像现代.考公务员一样,许多未毕业的大学生,把它当作无可奈何下的选择。
“我考不上研究生,就去考公务员好了。”
“如果工作找不到,那就去考公务员。”
等等此类言论,完全是错误的。考公务员不是最后的保底选择,而是强者的游戏。
李珏要再次科举比起考公务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选了在他能力范围中最佳、也是最难的一条路。
“吱呀。”
书房的门开启,章氏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李珏正好写完一篇文章,见章氏进来,便顺手拿了一块点心吃。嘴巴里嚼着东西,声音有些含糊道:“琳姐儿,我打算明年下场试试,看能不能考上秀才。”
章氏问道:“孟夫子应了?”
李珏一点头道:“孟夫子说我的水平可试试考秀才了。毕竟也认认真真学了四年了,去院试感受感受也好。”
既然李珏都这么说了,章氏也就明白了。
李珏吃完了一块点心,又瞧见章氏身上的半旧衣裳是去年裁的,原先鲜亮的颜色已有些黯淡了。
李珏暗叹了口气,道:“琳姐儿,这些年你可跟着我受苦了。咱们家败落了,这日子还真是一落千丈。”
章氏也不是第一回 听见他说这话了,每次觉得她受了委屈,便说辛苦她了,嫁了他,反倒是连累。
“过日子哪有平平顺顺,一生美满的。总要栽些跟头,受些苦头,这日子才有滋味。咱们别一蹶不振便行了,重振旗鼓,将来会好的。”章氏是个很豁达的人,就是在逆境中也能不气馁,还会在春日里特意做繁复的点心,是个真正热爱生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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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放榜的日子,章致拙和林毅轩特意早早去了一家茶楼,要了一间隔间,点了几碟杂嚼,一壶毛尖,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放榜。
外头人声鼎沸,这片地儿算是离放榜处最近的一处商业区。外地来的不差钱的考生包了一整家酒楼,也不自个儿独占,让外省家贫的考生也都免费来茶楼等消息。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攒人品吧。
章致拙支起窗户,往外头瞧去,只见对楼、隔壁酒家窗户里都探出了脑袋,个个带着方巾,看来都是读书人。矜持些的,倚靠在窗格边,慢悠悠摇着折扇,颇惬意的样子。
有那性急的,直接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擎着头往街头尽力望去。
章致拙咋舌,前几回不是在铺子里便是在家里等消息,如今随一回大流,没想到能见如此盛况。
不过也难怪,科举简直是古代打破阶级壁垒最有效、最快速的通道,读书人趋之若鹜也不难理解。
林毅轩看起来也颇为紧张,手里头捏着折扇,也不展开,一下一下敲着掌心。
章致拙与他闲聊几句,正好说道考中后要一起庆贺庆贺。便听见外头报喜人一路疾呼,“榜出了!”
在下头的人群一听这话,像油锅里撒进了冷水,砰然炸开,连忙往前拥去。
“唉,我看看我家少爷在哪儿。”
“谁不长眼,踩着我脚了。”
章致拙一脸新奇地在茶楼上看着这浩浩荡荡的看榜人群,科举的威力在这儿可得一窥。
“老爷,老爷!你中了!”林府小厮气喘吁吁,人还未上茶楼,已喊出了声。
林毅轩的脸色瞬间松了,原先紧绷的脸露出笑容。
章致拙也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连声道恭喜。
“老爷,您中了第五十二名,小的看见便立刻来禀告了。”小厮来到隔间,略定了定神,兴奋地向林毅轩告明。
轩哥儿已敛了神色,矜持地冲小厮点了点头,并赏了银钱。
茶楼掌柜早已听见喊声,跟着小厮一同上楼,向着二人拱了拱手。面带笑容热情道:“恭喜公子折桂,您是鄙茶楼头个中榜的,咱也蹭蹭喜气,这回的费用给您二位免了,只盼咱茶楼里的读书人个个都中。”
林毅轩也不客气,同掌柜开口寒暄了几句,也祝茶楼生意兴旺。
之后好一阵子,隔壁的、对面的酒楼,也都传来喧闹之声,怕也是有考生中了。
章致拙毫不急躁,坐在桌前静静喝茶。林毅轩见好友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下感叹:这安之若素的态度,既是对自个儿的学问很有自信,也是一种超脱的心态。试问,天下有哪个读书人能不在此刻心有忧虑,又期待又彷徨呢?
“会元出了!”
“北直隶章致拙!”
这回的消息,都不必章家的小厮跑来相报,早有人赶着来报喜。
众人随着报喜人聚到茶楼,都想看看这回的会元长啥样。
章致拙听见喊声,洒然一笑,心下释然,朝林毅轩点点头,二人一同下楼,往厅堂走去。
凌云志,壮志酬,星光不负赶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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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考殿试
茶楼里众人窃窃私语, 翘着头看楼上何人下来,好叫他们一窥此次会元真面目。
“听说这回的会元是个神童啊,才刚弱冠, 便考中了,一月后再中个进士,这可了不得。”有一穿着富贵的商人端着杯上品龙井, 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哼,甚个天才,秋闱还名不见经传, 这短短几月便成了神童了?”有穿着襕衫的读书人不服气了。
“你知道个啥?人家秋闱考了第十,这还叫名不见经传?那您这出名的要求也太高喽。”有知道章致拙情况的一位读书人反驳道。
“那又如何, 秋闱第十就是上不得牌面, 哪能此次会试就得了第一的道理?”那读书人仍然不服气, 梗着脖子喊道。
此话一出,众人侧目。
瞧瞧, 这是哪位连中三元的人才在此大放厥词,真是好不知羞, 还影射人家这会元来路不正。要是科举有舞弊事件,不管是真是假,那都是血流成河的。
这读书人也不知书读到何处去了, 口出狂言不说,连半点政治敏感性都无,简直愧对身上的一袭襕衫。
正当众人欲起争纷之际, 章致拙二人缓缓走下楼梯。
众人一瞧,果真青年才俊。
一人先行,另一人落后半步而至,具皆儒雅俊朗, 一举一动,缓迟有度;面带温和笑容,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在下章致拙,有劳诸位前来报喜,快随我来喝杯热茶。”章致拙冲着众人一拱手,又对着报喜人说道。
众人忙拱手回礼,口称恭喜。
章致拙领着报喜人回了章家,章则淮已得到了消息,吹打也到了,唢呐吹得震天响。
仆从见章致拙到了,便点了先前备下的几串鞭炮,劈里啪啦,红纸响了一地。
章则淮给报喜人一人准备了一个红包,前来看热闹的人家也拿到了几枚铜板,蹭蹭喜气。
众人脸上一片欣羡高兴,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大多都是遗憾,连嫉妒都不会有。层次差别大了,便兴不起比较的心思,哪还有力气来嫉恨。
章家热闹了好一会儿,人群方散去,章致拙快要笑僵的脸终于可以松懈片刻。
章则淮兴奋地拉着章致拙回了屋里,沈氏今日身子好了些,在院子里摘日头,顺便等着小儿的消息。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聚着说了会话,原本激动不已的心情慢慢平复,章致拙不骄不躁,当晚便继续钻进书房,为殿试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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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康璞轻啜了一口茶,摸了一把杂乱翘起的胡须,开口道:“官家已年逾古稀,进取不足,殿试若是官家出题,便不大可能是改革之类的试题。”
章致拙认真地听着,这可算是千金都不换的秘诀了。
“官家一生最意足之事,便是海贸政策,为朝廷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还有那几种亩产三千斤的粮食,使得世间千千万万的劳苦人家都能吃上一口,这几年官府统计饿死的人口也少了许多。”
“这是官家在位几十年最大的政绩,你揣摩揣摩,领会其中内涵,做策问便朝着这方面靠拢。做策问最忌毫无观点,互拼乱凑,别怕得罪人,你现在还只是个小小贡生,说政治主张还早。”
“殿试策问大概两三千字,放心大胆地做,写你最擅的文风,以你的水平,进士定不成问题。”
临到殿试,姜康璞才没狮子大开口,说拿下状元轻而易举,反而只说到进士,无疑是低调了许多。
章致拙定了定神,如今师傅审慎的态度宽慰了他,同时也给了他压力。只差这最后一哆嗦,可得好好考,万勿出了岔子。
殿试当日,众考生依着先前排练的那般站定,等着时候到,太监传唤。
时辰一到,众人具摆出恭敬的神色,放轻手脚,谨慎地踏入殿中。
章致拙丝毫不敢放松,低垂着头,眼神安分,不敢直视圣颜。
因着章致拙春闱时是头名,理所应当在最前头,考桌摆在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各大臣也在暗中打量这回的会元,听说是向来喜爱收天才学生的姜康璞的关门弟子。因要避嫌,姜康璞干脆告了假,连殿试也不来凑热闹。
这回的会元颇年轻,看一眼心里就冒出蓬勃生气来,嫩得如同新发的茼蒿,还能掐出水来。放眼望去,这殿里的人居然都比他看着年长,真是少年英才。
官家有些疲累,原本他是不欲来的,后来转念一想,如今他这衰老的身子还不知能不能撑过三年后的殿试,干脆再来最后一回,也算有始有终。
如今一瞧,这会元还是个娃娃头,这青葱之气,叫人心生艳羡。官家又如何,天下之主又如何,还不是该老的老,该死的死。
这位已日薄西山的大昭掌权者突然感觉有些厌倦,冲一旁的太监挥了挥手便阖上了眼。
太监会意,拿出了备好的圣旨,宣读了殿试要考的策问内容:“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而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乐生......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洋洋洒洒好几百字,章致拙凝神听着,这要是记性不好的老人家还真记不清这殿试题目。
章致拙听完,略思考了一番。心道:官家果然老了,这试题一看,便知不是刚上位时正当壮年、锐意进取的风格。
试题主要说的是官家作为人君,有保护子民免受劳苦的责任,可如今耕种的人少,而吃饭的人多,又有水旱虫蝗等灾,又有烟尘战乱,内有盗贼,游惰冗杂,该如何是好呢?请不要吝啬自己的看法,官家会亲自审阅这回的卷子。
中规中矩,毫无特色。章致拙甚至怀疑这份试题根本不是官家出的。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得认认真真考这一回。
章致拙磨着墨,理顺了思路。首先要猛吹一波官家,还得有理有据地吹;说您实在自谦了,细数官家的政绩、执政理念。其次回顾典籍中的治国之策,从而引出自己的论点,游惰之弊,冗杂之病,概括来讲又分别从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来进一步加以阐述;最后来个收尾,引一波典故,再最后吹一吹官家,说这些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有了思路章致拙便专心开始起稿,不为外物所动。
官家将整殿考生环视一圈,瞧着还是年轻鲜嫩的会元顺眼。索性起身在他身边转了一圈,看他奋笔疾书,也没说什么,提前退了场。
章致拙一鼓作气写完全篇,估算了下时辰,已过了平日昼食时分,他也来不及喊饿,紧赶慢赶开始斟酌字词,修剪润色文章。
等这篇两千余字,接近三千的策问誊抄完毕,已过了整整一日。章致拙最后检查了有无犯忌讳,有无冒上,便歇了笔,交了答卷。
章致拙恭敬地出了大殿,心下舒了一口气,终于全部考完了。
回到家中,章致拙啥话也不想说,先吃了两碗细粉素签,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把殿试题默了出来,便倒头就睡。
姜幼筠心疼地看着章致拙眼下隐隐的乌青,这几月来,他的心弦便一直绷着,如今殿试考完,不管结果如何,也算熬出了头。
姜幼筠拿了温热的毛巾,细细地擦拭章致拙的脸。又看他睡梦中还眉头紧皱,便一下一下慢慢抹平。
姜幼筠看着眼前这张俊秀的脸,泛起微微的甜意。世人皆道,这桩婚事是章致拙高攀了,当初只是个小户人家的秀才,无权无势,便能和礼部尚书独女定下婚约。
可这过日子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哪晓得她的快活。
姜幼筠扬起明媚的笑脸,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章致拙的鼻头,又低下头偷偷一吻。
姜幼筠颇为高兴,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吩咐婢女阿绝伺候她洗漱沐浴。活像个偷香窃玉的采花贼,一吻美人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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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点着上好的龙涎香,五彩刻丝龙纹铜琉香炉上升起袅袅青烟。官家披着明黄外裳,朱笔批阅内阁呈上的奏折。
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官家皱着眉扔了手里的帕子,看这冗长的奏折有些头疼。
“陛下,德妃娘娘送来了冰糖雪梨枇杷汤,说对这咳嗽最有效了,不若奴才呈上给您尝尝。”一旁的太监刘嘉启恭敬说道。
官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你倒是尽心。”说罢,摇了摇头道:“呈上来吧。”
刘嘉启殷勤地应了声,招呼小太监呈上了汤。
官家拿着镶了银丝的瓢羹,慢慢吃着,忽地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这回的殿试卷子怎还未批好?”
刘嘉启躬身回道:“大人们今日刚排好卷子,想着陛下您忙于政务,便压在内阁了。”
官家脸色不变,咽下一口汤,平静道:“朕忙于政务,怕是这立太子的政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