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市井生活——沈檀云
时间:2021-02-15 10:02:28

  丫鬟再不敢多话,呐呐地应下,去后厨传达消息,背影看着颇为狼狈。
  徐氏又闭上了眼,面上还留着讽刺的神情,心想着:管他林毅轩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她已是林夫人了。
  另一侧,走回自己院子的林蕴月,心里也颇不平静。面上还挂着怯懦的神情,微低着头,不声不响。
  手里的帕子帕子都被捏皱了,绣着的一支出水菡萏被勾出了丝。林蕴月回到自个儿屋子,又拿起章致拙送来的书来看。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书,先前用来识字的,不过是寻常的启蒙书籍,何曾像她师傅送来的,如此真实,如此精妙。
  林蕴月深呼吸了几口气,将身后的丫鬟赶出房门,开始细细品读。《史记》、《春秋》、《左传》、《吕氏春秋》、《老子》、《韩非子》、《商君书》、《战国策》等等。这个年纪的林蕴月看这些颇有些吃力,章致拙给的书大部分是史书,还有各家典籍,甚至连兵法都有几本,涉猎极广,范围极大。
  林蕴月读得晦涩难堪,磕磕绊绊,有些甚至是连蒙带猜地看过去。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肯放下手里的书,本能让她在话本和这些书之间选择了后者。
  也许读了这些书也不会有改变,没办法摆脱她一眼望到底的人生,没办法让她心里一直忍着的烈火熄灭,没办法为她的亲母查明真相。可是没关系。
  林蕴月稚嫩的手一页页翻过,眼里闪过坚毅,神情庄重,如饥似渴地想把书里的宝藏纳入怀中。她如今便是一根孱弱的蜘蛛丝也要抓住,拖她出这噬人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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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
  天气已是很冷了,整片穹顶看上去就像一块劣质的和田玉,含着棉絮,不通透。
  腊月里,牛膝村里的人家都难得猫冬在家,准备了年货,给家里扫洒除尘,又祭拜了灶神,给他献上了甜甜的麦芽糖,以祈求来年的灶火兴旺。
  章家今年因在孝期,过得很是清淡,在门口贴上绿色的福字,其余多的也不再忙活。
  这一年不仅是章则淮夫妇去世了,连章致拙高寿的祖母也落气了。她的身子近几年也不好,脑子更是已完全糊涂了,在睡梦中便不知不觉地没了。钱氏第二日起床给婆婆洗脸喂饭时才发现,如今章致拙身上已是三重孝了。
  正是因着如此,章致拙一家在牛膝村村边的僻静处闭门守孝,与外界几乎没有走动,只用书信来往。
  姜幼筠的预产期快要到了,章致拙怕到时候生孩子来不及请大夫,便干脆请了大夫和稳婆来家住着,平日里便给村人看看病。孩子出生后的若干奶娘和伺候的丫鬟也都安排妥当了。
  这一日,已是二十五了,姜幼筠搭着丫鬟青黛的手,再次细细检查孩子出生后要穿的衣裳和物什。
  姜幼筠不会女红,小孩子的贴身衣裳都是信得过的丫鬟亲手裁剪的,怕孩子的皮肤娇嫩,也都没有绣花,选的也都是未蓝染的原色棉布和丝绸。
  再次检视一遍后,姜幼筠方才点了点头,吃力地坐到一旁垫了软垫的椅子上。歇了半晌,她觉得有些热了,便把手里的暖手炉递给青黛,说道:“走吧,去书房瞧瞧章致拙在干啥。”
  牛膝村的书房可以说一句简朴,甚至可以说一声简陋了。普通的泥墙,普通的木料做成的书架和书桌,毫无繁复雕花装饰,唯一可令人赞叹的,大概是那一满墙的书籍了。
  章致拙坐在书桌前,正在给他的徒弟回信,解答她的一些疑惑。
  顾彦汝则静静坐在一旁翻着书看。原本俊朗的面容染上了些许尘霜,眼角的几丝细纹是时光的馈赠,几年的游历把他整个人都打磨地越加平和广阔。略抬头,望过来的眼神温润,仿若他走过的路,写下的诗都敛在其中,等待有缘人细细品鉴。
  几月前,尚在路途的顾彦汝收到好友的来信,得知他父母去世,而姜幼筠也怀了身孕,便风尘仆仆地从金陵赶了回来。
  章致拙当时正陷于身心俱疲中,生了一场病,发了热,吃了药还是萎靡不振,瞧见好友来了简直热泪盈眶。
  顾彦汝原本想看过他没事后就启程,继续游历,没耐章致拙的殷切恳求,还是决定留下,住到年后再启程。
  “我那徒弟真是好学,短短几月便颇有进益了。”章致拙写好回信,装进信封里,语气雀跃地说道。
  顾彦汝抬眸,看了他一眼,含着笑意,说道:“你就收了这一个弟子,可得好好教。若是她天资聪颖,日后有一番成就也说不准。”
  章致拙骄傲地昂了昂头,说道:“那自然,我肯定竭尽全力教她,也不求她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自省于心就好。”
  说起这个,章致拙就想到了他未出生的孩子,说道:“好想我的孩子是女孩,可我在幼筠面前又不敢多说。”说着,叹了口气。
  “你倒是独特,人家心心念念想着男孩传宗接代。”顾彦汝喝了口粗茶,也不嫌弃。
  “你如今可真是变了不少,想当年,你可是非名茶不入口的。现在连这陈年茶叶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了。”章致拙调侃道。
  顾彦汝听见这话,挑了挑眉,都不想回话,睨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看起书来。
  “说起来,等我那孩子出生,让她认你做义父如何?也喊你爹。”章致拙原本只是随口说,再仔细一思量,越发觉得这主意可行。瞧顾彦汝那样子,这辈子也不会成亲,也就不会有孩子,连族人都被流放到西北,孤家寡人一个,若有个孩子牵绊着,也不怕他像他爹一样,突然就不想继续活着了。
  顾彦汝听见这话,心里猛地一颤,将手里的书页都压出一个褶儿。眼神快速地瞥过章致拙,又垂下眼帘,不看他,轻声说道:“这不合适。”他难过心里的坎儿。
  “这有啥不合适的?”章致拙露出不解的神情,正待继续追问,就见屋外小厮急慌慌跑来,着急地对章致拙说道:“老爷,夫人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
 
 
第63章 熙姐儿
  章致拙豁然起身, 顾不上说些什么,就往后院快步走去。
  小厮跟在他身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说道:“夫人刚刚想来书房找老爷您,结果正走到半道呢,就发动了, 青黛姑娘已去把稳婆和大夫唤来了。”
  章致拙点了点头,紧绷着脸,快步到了后院屋外, 丫鬟已都忙活起来了。阿绝站在屋外,指使着各位丫鬟做事。几个二等丫鬟烧水送水, 后厨忙着烧些好入口的吃食和温补的汤药。整个场面忙而不乱, 有条不紊。
  章致拙见阿绝在这, 就放下心来,连忙走进屋内, 想看看姜幼筠的情况。
  屋里,窗户都关上了, 点上了好几根红彤彤的火烛,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大夫在给姜幼筠把脉,稳婆站在一边, 看起来倒还不是很急迫。
  姜幼筠精神看着还好,半坐在软榻上,正在不紧不慢吃着一碗红糖蛋羹, 见章致拙火急火燎进来,还笑了笑,说道:“别急,如今还早呢。”
  “一会儿我在屋里陪你吧。”章致拙紧张兮兮, 十分忧虑,毕竟在古代,由于生育而去世的妇女可不在少数。
  姜幼筠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地说道:“你在这干嘛?碍手碍脚的,去外头等吧。”
  大夫把完了脉,说道:“夫人身体康健,不必担忧,腹中孩儿也活泼。”
  稳婆也上前把姜幼筠扶起,说道:“夫人生育时辰还早,起身多走几圈,活动活动筋骨。”
  姜幼筠扶着腰身,又朝章致拙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出门去。
  不好拗她的意,章致拙皱着眉出门。屋外,丫鬟搬来了桌椅,摆上了凉糕点心,瓜果茶水。
  顾彦汝已在院子里坐着了,捧着一杯茶自己喝着。章致拙在一旁坐下,愁眉苦脸,吃了块点心,又觉得焦虑,站起身来,背着手不住地转圈。时不时想从窗里看看屋里的情形,又关得严实,闷气地坐下。
  如此坐立不安了一下午,到日渐西坠,金乌远飞时分,章致拙才听见屋里传出几声难耐的痛呼声。
  丫鬟小厮已送上了哺食,可这会儿章致拙哪有心思吃饭,随意扒拉了几口吃食,便又担忧地看向屋里。
  好几次都想干脆进去吧,都被尽责的阿绝拦在门外。在这数九隆冬,滴水成冰的大冷天,章致拙头上硬生生出了许多汗,看起来倒像是他在生孩子。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响,不仅有姜幼筠的惨叫声,还有稳婆的厉声嘱咐。章致拙听得心揪起,在他印象里,姜幼筠永远是美丽的,从容不迫的,就算遇到心有不快之事,也顶多嗤笑几声。
  如今她声嘶力竭,体面不在,若是在平日里哪会有如此狼狈的一面出现。
  章致拙叹了口气,想着这次过后再也不生了,太遭罪了。
  如此过了难熬的一整晚,等到天边隐隐出了红日,外头老乡养的鸡咯咯叫了起来,姜幼筠才把腹中孩子生下。
  稳婆喜气洋洋出来喊了一嗓子:“恭喜老爷,得一千金。”
  章致拙见终于结束了,立马冲进房里,先拿一旁的烈酒净了手才到床边。
  姜幼筠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满脸的疲惫憔悴,脸色蜡黄,以往明晰的眼眸暗淡无光,盘好的头发也散落下来,看着像是大病一场。
  她没力气说话,见章致拙急匆匆进来趴在她床前,也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困顿地睡去。
  章致拙接过青黛递上的帕子,细细地擦她额上的汗,把碎发一一捋到她耳后。之后怜惜地吻了吻她干涩的唇,方才转过身去看一旁榻上的小女孩。
  刚出生的婴儿皮肤皱皱的,脑袋顶上一撮稀疏的黑发也黏在头顶,瞧着颇为丑陋。
  章致拙倒知道新出生的孩子是会比较丑,如今也不敢伸手去摸,只在一旁看着。孩子已哭过了,现在睡得安稳,软乎乎,像是一团红肉。
  之后几日都在忙碌中度过,姜幼筠躺在床上坐月子,精神还好,已缓过来了。
  章致拙在一旁陪着说话,怕她一人孤单。要知道产后的女性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产后忧郁症,严重的还会做出自.杀.自.残等行为。
  作为接受过完整性.教育的好青年,章致拙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减少生育给姜幼筠身心带来的伤害。
  “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章致拙问道,“你可有想法?”之前孩子未出生,他们就还没定好名字。
  姜幼筠整个人都被衾枕盖得严严实实,只剩下脑袋露在外头,额上还系着抹额,防止受了寒气,落下病根。
  “咱们家的祧字是什么?不过咱们孩子是女孩,也要遵照吗?我看姐姐琳姐儿名里便没有‘致’。”姜幼筠斟酌着说道。
  章致拙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咱们日后又不生孩子了,何必拘泥这些。”
  “章家的祧字是比较长,传了好几辈了。‘鸿新世绪,敬迪前光。传家孝义,华国文章。诗书启秀,英俊联芳。善有余庆,和则致熙。欣逢泰宇,景运延长。政先仁惠,科尚贤良。惟兹后裔,锡福咸康。允循训典,定保荣昌。’”章致拙拿手摸着下巴,回忆了一番自家的行辈字。
  “正好是‘熙’字,女孩子用倒也好。”姜幼筠随意和了一句。
  “‘樵’一字如何?樵者,散木也。正好她在乡野中出生,应了这意境。又有豁达古意,恰好中和了‘熙’字的富贵。也盼她日后不论是在烈火着锦之地还是在贫苦农家之境都能处之泰然,脚踏实地。”章致拙忽然灵机一动,颇为兴奋地说道。
  “熙樵,熙樵。”姜幼筠念了几声,也觉得不错,说道:“咱们女儿名字里有这么多的点,小名就叫点点好了,咱们私底下喊喊,在外头还是叫熙姐儿,如何?”
  “就听你的。”章致拙也觉得有趣,凑到小孩儿面前,不住声地喊了几声“点点,小点点”。
  小孩子还在睡,丝毫不理会自己亲爹殷勤的叫喊,自顾自睡得香甜。
  因着还在孝期,章熙樵的洗三礼便不大办了,只在家中大家吃了碗面便罢。
  顾彦汝在章家住了一月余,过几日便又要出发去游历了。他正低着头瞧着熙姐儿,小心翼翼地在她蜷着的小手上碰了一下。
  章致拙看他谨慎的样子,又开口问道:“你真的不要当点点的义父吗?她多可爱啊。”
  闻言,顾彦汝抬起头来,在心底苦笑了一声,说道:“不必了,点点是你的孩子。我这辈子也不想有后代了,独自一人来得更快活。”
  既然好友都这么说了,章致拙自然不再强求。又过了几日,元宵节过去,吃了汤圆,便送走了顾彦汝。
  之后的日子里,章家又平静下来,平日里几乎没人前来拜访。便是老乡间互相走动也只是隔着篱笆打个招呼。
  章致拙一边学习着照顾熙姐儿,一边给远在城里的月姐儿写信教导,也算有事做。姜幼筠好好休养了半年,便又生龙活虎起来。孝期换下了鲜妍富丽的衣裳,姜幼筠穿着粗布麻衣,荆钗素面,也抛却往日的奢靡,开始享受起田园农家生活。
  章家在牛膝村的房子不大,统共八.九间房子,一间为正堂,一间为主卧,一间书房,剩余的便用于仆役住处,灶王间,东厕,杂物房。
  姜幼筠闲暇时便吩咐小厮买来花草种子,好生装点了下院子。外头的竹子篱笆拿善攀援的喇叭花和蔷薇钩住,大门那儿种了凌霄花,骄傲似火,会借着高枝炫耀自己的花儿。
  又和丫鬟们一道围了一圈鸡窝,从老乡那儿买了几只稚嫩的小鸡仔养着。后院里和章致拙一起搭了一个葡萄架子,一旁种些小菜,有闲心时来打理打理;不想动了,便让仆役小厮照看着,也长得不错。
  章致拙又把数年未动的雕刻手艺捡了起来,从外头随意寻了一块石头,便开始凿。最后的样子颇奇怪,章致拙信心满满让姜幼筠猜是何物。四四方方一块,中间被他凿空了,外头还雕了一些粗陋的花纹。
  姜幼筠瞅了瞅他志得意满的表情,小声说道:“喂猪槽?”
  章致拙的表情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那石块,又露出受伤的神情,控诉道:“我这是花盆!特意雕了给你种花的!”
  章致拙不高兴了,当晚哺食时还气呼呼的。姜幼筠哭笑不得,无奈地哄了他好一会,才让他又开心起来。
  这酷似喂猪槽的花盆还是被留了下来,摆在院子里最显眼的位子,里头种上了月季和兰花。之后章致拙又陆陆续续凿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花盆,都错落有致地摆在一块,种上了香草娇花,颇有一番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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