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心底想。还是得吓唬吓唬才能听话。
另一头,慕寒眼神凝住,望着那东西默不作声。
通讯符的火光灰烬在凄风苦雨中飘摇:“秋崖,有异动。”
村人围着那死状可怖的尸体,大都上前一步,就骇得后退三步。
只见地面上那尸体形如枯木,趾爪收缩。
看不出生前容貌几何,只看得出他身量高大,纵是萎缩不少,体型也依旧强悍。
慕寒见月秋崖匆匆来了,给她让了条路:“秋崖,你看。”
那尸体上全是森冷鬼气。
月秋崖和他视线对上,颔首:“是厉鬼。”
厉鬼杀人,并不罕见。但是这浓烈森冷的鬼气,不除之,必定会成为本地祸害。
月秋崖指尖符纸燃烧,落于那尸体上方,如一盏明灯飘摇。
她神色更加难看:“魂魄消散大半。”
厉鬼杀人,向来是为食魂魄,这人魂魄却不是被食用了,而是因为被什么东西生生吓得飘散。
那这厉鬼便不是因为饥饿了
是因为想杀。
江未眠身体太弱,淋了雨之后,浑身乏力,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闭上眼睛。
月秋崖担忧问她:“眠眠,你为何要出村外去?外头危险,你应当记得我嘱咐过你。”
床上气若游丝的女孩眼眶红彤彤像只兔子,哽咽一声,极其委屈:“月姐姐。”
少年才换好衣裳,走进房间,便看见她这副可怜模样,下意识想她又是想要栽赃陷害谁了?
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才想起,从小到大,她似乎也只栽赃陷害过他。
郁宿舟倒也没有回避的意思,甚至眼中带着些兴味盎然,上前蹲在窗边,温和问她:“阿眠,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
江未眠没想到自己会被当场抓包,包着泪的眼睛错愕地望着他。
郁宿舟忽然想起自己曾看见过的,一只小蚂蚁被树脂黏住,成为了一枚琥珀。
树脂,也可以将这含着泪水的眼睛,永久保存吗?
将这可恶的,带着可怜的,诬陷的眼睛,封存进去。
没想到那浅褐色眼睛一闭,长长的眼睫一闪。
江未眠躺倒下去,翻个身,是露出个背影。
这下倒好,竟然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月秋崖无奈,昔日最公正的捉妖大家,选择了蒙蔽自己心中的尺度:“眠眠,谁欺负你了,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报仇。”
慕寒听她这样说,和哄孩子似的,轻笑一声,被月秋崖一眼瞪回去。
江未眠总算转过身了。
两行清泪顺着她眼角流下来。
郁宿舟心头一跳,有些不好预感,顿时将琥珀忘了个一干二净。
三人都看着江未眠,江未眠总算说话了。
“我不吃我不喝。”她可怜巴巴,奄奄一息,“我就要糖糕,只要糖糕。”
“我不吃糖糕就要死掉了。”她抱住月秋崖的手臂。
所以这竟然是因为一场糖糕引发的血案。月秋崖叹息一声:“买,给你买。”
“月姐姐,那我好了!”反正在月秋崖面前,她表现再怎么降智,月秋崖也会觉得很正常,甚至会变得更加慈爱。
她不打算把和郁宿舟之间吵架的事情告诉月秋崖。
反正这一切都是为了剧情服务。
郁宿舟目光沉沉望着她。
她竟然只字未提。
和她吵架,是他意料之外的,少见的没有控制住自己。若是她告状,月秋崖会顺遂她的意思告诫他。而她竟没有提。
为什么?
少年眼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望着少女粉团团的笑脸,他手指下意识握了握,心里竟有些奇怪的空荡。
作者有话要说: 梗出自苏大强,我要喝手磨咖啡。
眠眠总是可以让娇娇忘记自己刚刚在一本正经地想什么危险东西。
下一章揭秘娇娇暗恋之谜。
第40章
由于昨日发现的尸体,月秋崖和慕寒一大早便出门了,而郁宿舟每日清晨都不在,江未眠醒来的时候,院落里已经空荡荡了。
她揉揉眼睛,询问系统:“系统,徐坐霞要来了。”
系统应声:“宿主,你真的确定要替月秋崖走这条剧情线吗?”
江未眠懒懒环胸,不语。
昨夜那场大雨里,她察觉到了,郁宿舟的灵力明显又增强了。
乾骨之身,果然日日成长。
她思忖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这一笑让系统瘆得慌:“宿主,你又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她耸耸肩,“不过在想,你的意思究竟是稳下他的黑化值,还是让他不能有作恶的能力。”
系统一惊:“宿主,你……”
江未眠摇摇手:“我只是想一想。”
她摸去厨房,蒸笼里有留着的早饭。她嚼吧嚼吧充了饥,拍拍手上的馒头屑。
随后闲庭信步,走出院门:“走咯,去接徐坐霞。”
方才日出,阳光洒在青山之上,仿佛染镀了一层金边。寒山碧,雾霭浓。
郁宿舟在月秋崖身侧,一言不发,乖巧听凭差遣。
月秋崖如今正观察那具尸体,习惯而然地将手中剖开尸体手臂的刀交付给郁宿舟,随后抬眸看他:“看好了阿舟,这个符,可以再现杀死他的鬼祟的气息,以及部分死前的场景。”
郁宿舟颔首。
只见金光在她指尖升腾,迅速化为一道黑色的小旋风,旋风铺展,如同画卷。
簌簌风声,一双巨大眼眸含笑,眼神平静而诡异地凝望着月秋崖三人。
巨大的红色眼眸眼角染着一丝陈年的暗红,慢慢晕染开。
随后那死的眼眸,竟缓缓流出一行血泪。
慕寒声音清朗:“看上去这似乎是神像。”
画卷一点点铺展得更开。
场景更加清楚,入目是一堵颓圮的墙,那神像正在墙前,面带笑意,手中所托举的莲灯散发莹润光辉。
然而这光辉并不让人觉得舒服。一眼望过去,甚至让人觉得汗毛倒竖——那灯中只有混沌一团红光,如雾气在其中滚动周转。
看上去,更像是莲灯中,孕育了个没有形状的东西,正在胎动似的。
最为诡异的是,这个场景,直到消散,也再没有改变分毫。
这就是这个人死前,唯一的回忆?
郁宿舟眯起眼睛:“月大家,我似乎昨日见过这尊神像。”
郁宿舟话音一落,月秋崖也怔忪片刻,与慕寒对视一眼:“在何处?”
“昨日山上的庙中。”郁宿舟回忆道,顿了顿道,“只是,我很清楚,当时,那尊佛像并没有点灯。”
慕寒也回忆起那黑暗的庙宇,点点头:“的确。”
月秋崖神色变得凝重非常。慕寒回忆片刻道:“厉鬼如何能在神庙周遭害人?唯有一个可能。”
他声音肃穆:“那庙里供养的,怕是尊邪神。”
“先上山查探。”月秋崖言简意赅。
慕寒不置可否颔首。
郁宿舟垂眸,不知为何,想起昨日江未眠与他争执的一幕幕,想起大雨中,少女惨白的脸。
不对。不对。
不过哪里不对,他暂时不得而知。
他抿唇,月秋崖出声唤他:“阿舟?”他抬眸,若无其事笑了笑:“月大家,什么事?”
月秋崖眉将他方才沉思的神色看在眼里,叹口气:“你去村中问一问,最近可有人失踪?”
郁宿舟答:“是。”
少年笑颜柔和,将那漂亮细致到浓灿的眉眼中和得毫无侵略性,如同家养的猫。
“月大家和慕大哥饿不饿?”
“我方才看见了集市还没散。我顺道买些东西来?”少年长睫一闪,无害纯良,“月大家上次说那家面馆不错,我看了看,今日也开了。”
月秋崖笑了笑:“多谢。我要……”
少年笑颜一绽:“知道,月大家吃不得辣。”月秋崖和他相视一笑。郁宿舟目光又转向慕寒,慕寒答:“无妨,我待会儿自己去看看。”
郁宿舟点点头,转身抬步离开,而在那一刹那,方才那舒展的笑颜,如同假面似的迅速褪去。
猫一样的可爱的少年,但是唯有尝试着更靠近他的人,才能察觉到他令人不易察觉的冷淡疏离。
慕寒望了少年远去的背影,手中折扇于掌心一落。
月秋崖抬起眸子看他,他面容上浮动的笑意不散:“秋崖,你爱吃那家面馆?”
月秋崖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慕寒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知道阿舟喜欢吃什么吗?”
月秋崖皱眉:“你问这个作甚?”
慕寒笑如朦胧月色,他收了收下颌,走出门去:“只是觉得,阿舟了解我们的喜好,我们却不了解他的喜好,有些遗憾罢了。”
他眼底笑意也捉摸不透,月秋崖也懒得搭理:“算了,和你说话,我没几句听得懂。”
慕寒失笑:“秋崖,我没有别的意思。”月秋崖却已经快步走远了。
“你去哪里?”慕寒追上她。
女子面容清冷,难得对他笑了笑,慕寒却看出些赌气的意味:“你猜?”
随后笑意消失,只剩下一个背影给他。
慕寒无奈叹息。这如何能说?让月秋崖提防阿舟?还是让月秋崖别太过容易相信别人?
如今月秋崖和阿舟越发亲近,他看得出来,阿舟待人温柔体贴,月秋崖毫无戒备。
慕寒长叹一声。
就连江未眠,他偶尔都可以在她眼中看出一丝对阿舟的防备。
没想到,他们这几人中,竟是秋崖最为天真。
紫藤花缀着绿叶,院内一片童趣。
系统无语道:“宿主,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每日和这些孩子玩这些稚子游戏?”
江未眠挑眉乐了:“你管我呢,我这叫进入角色。”
她准备就在这儿等着徐坐霞了。
此处是自村口进村的必经之路。
“我看你根本就是想玩……”系统方才出口,便急匆匆道,“宿主,院门前……”
江未眠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来了?”
“不是,我是说……”系统话音未落,江未眠已经伸手扑过去了。
少女清脆的嗓音:“抓到你啦!”
少年望着面前的少女。她几乎扑了个满怀,两个发髻在他眼前一颤一颤,如同她现在的快乐的笑意。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她。
江未眠兴奋地摘下眼前的黑布:“你……”
只见少年一双墨色漆黑的瞳孔望着她,眼中似讥讽似嘲弄,嘴角却是带着笑的。
他开口了:“阿眠,你怎么在这儿?”
江未眠迅速垮下脸来。
“关你什么事,走开,不想理你。”
少年肩线平阔,她方才抵在他胸前,有些郁闷地退后一步,咕咕哝哝道:“以前怎么没想到你会长这么高。”
“长太高,把腿砍了吧。”她声音很小,却一字不漏地被郁宿舟听入耳中。
小毒物。
他见她转身,面无表情踏出院门。
系统欲言又止:“宿主,我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江未眠叹口气:“他一直很奇怪。”
系统嘟囔:“不是,他刚才的表情,真的很奇怪,你带着眼罩,没有看见……”
江未眠挥挥手:“别说了,你别给我断句了,下次说清楚,别让我又抱错人。”
少女面容在霞光下,看上去更加明艳,系统住嘴了。
思忖片刻后,江未眠俯身,哄村童们和她一起换了个游戏玩。
蒙着眼睛会认错人的,还是跳房子更稳妥。
没过多久,江未眠隔着篱笆,总算看见了那熟悉的青衫。
那青衫年轻人,路过院门时,也被这院中一派欢声笑语吸引了片刻。
他目光落在那中央和孩子们一同玩耍的少女身上。
只见少女梨涡旋开,侧脸上有汗水如珠,看上去活力十足,随即,她一双漂亮的小鹿似的眼睛转过来,清澈如山泉的眼神穿过那一片紫藤花,落在他身上。
那眼眸顿时一亮,带着无限欢喜:“你是客栈里那位公子!
徐坐霞望着少女俯下身,认真和孩子们交代,自己要出去和外头的哥哥说话,嘴角带上一丝笑意。
“江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未眠笑得赤诚,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他:“我姐姐说这段时间下雨,在这儿歇歇脚再出发。”
随后,少女好奇地问他:“徐公子,你又是为何在这里呀?”
徐坐霞温润笑了笑:“看来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方向了——我也是要穿过这条山路。”
江未眠担忧望他:“可是,这几天雨大,徒步过去,很危险的。”
她又郑重其事加了一句:“而且昨日,山上才死了人,徐公子,你不若和我们一样,在这里歇息几日?”
徐坐霞愣了愣,随后对上少女眼中真实的毫不作伪的担忧,一双温润空澄的眼眸里也带着几分无奈:“我本想歇息一夜,奈何一路走来,都没人应门。“江未眠笑嘻嘻看他:“今日村中集市,当然没有人呀。”
她回头和身后的孩子们大声告别,随后笑容满面望着徐坐霞:“我带你去找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