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听不就好。”司徒聿放松下来,拿走惊蛰手里食盒,跟着他一道进入大理寺衙门。
用过早膳,两人整理好前段日子走访发现的线索,出门查案。
上了马车,林青槐往后一靠,倚着软垫含笑揶揄,“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不收你好处。”
司徒聿拿出抽匣里的瓜子,低下头,一个一个剥开,小心翼翼将瓜子仁放到她手边的瓷碟里,“父皇有意给我和你妹妹指婚。”
“指婚?!”林青槐惊得坐直起来,瞪大了眼窥他,攥成拳头的双手手背露出白白的骨节,嗓音裹上寒霜,“你答应了?”
建宁帝到底怎么想的!
司徒瑾结党营私被揭发的档口,还有心思给司徒聿指婚。
莫不是他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纵容?
上一世司徒瑾死在篡位谋反的罪名下,建宁帝并未细查他结党营私一事,只处理了个兵部尚书。
在后来的一年里,都察院左御史和吏部尚书相继被查,便是荣国公府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荣国公突然暴毙,世子承爵位。
林青槐这么一想,心中对建宁帝多了几分新的认知,也多了几分忌惮。
在这样一个帝王眼皮子底下玩手段,还是悠着点好。
司徒聿就可爱多了。
他们少年相识,彼此间有外人不知的情谊和信任在,便是日日都有人弹劾自己,他也不会信。
短短一息间,林青槐想了许多,也更头疼了——
建宁帝是很认真的在给司徒聿选妃。
冬至那个乌鸦嘴。
“那怎么可能。”司徒聿伸手拍他的肩膀,“别激动,气坏了不值当,我没答应这事。”
就知道他会发火,得亏是没有直接指婚。
“你千万不要答应,我那妹妹脾气不好,会揍人,功夫比我还高。”林青槐瘫回去,绞尽脑汁地抹黑自己,“她毛病还多,直言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不嫁也无妨。她还特别能惹事,经常把照顾她的管家气得死去活来。”
“你除了没有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他的,不也与她差不多?”司徒聿想起他的十八房妻妾,又是一阵心塞,“满朝文武,就属你的后宅最热闹。”
要说惹事,整个镇国寺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能惹事的弟子。
小九、小七和十一、十二他们,全都是被他给带坏的。
“我的后宅能热闹过你的后宫,你怎么好意思?”林青槐想到建宁帝居然要给他们指婚,又忍不住发火,“我好歹个个宠着,你是见一个爱一个,花心烂萝卜。”
“谁告诉你我见一个爱一个。”司徒聿避开他的眼神,心底邪火丛生,“我宠着爱着的人只有一个,那人还是个白眼狼!”
只要他想要,自己便是想尽办法也会找来。
他说要致仕,要去游山玩水,自己丝毫没为难他。
“那个人是谁?”林青槐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胸口忽然有些闷,“你明明不需要接受朝臣送进后宫的女人,是为了保护她吗?”
二十年同进退,她一直以为他是个薄情无心的人,没想到他竟是痴情种!
司徒聿目光深深地注视她片刻,见他眼中只有好奇,丝毫未有往自己身上想的意思,一颗心跟泡在黄连汁里似的,苦不堪言。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自嘲一笑,“林相真想知道?”
林青槐乍见他落寞难过的模样,没来由心软,“没兴趣,咱说回我妹妹。不管你爹怎么说服你,这门婚事都不能答应,不然我打断你的腿。你可别忘了自己许我的三件事。”
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贺砚声也跟她说过,他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然而那人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司徒聿的样子和当初为情所困的贺砚声,几乎一模一样。
他俩喜欢的不会是同一个女人吧?!
那真是可怜。
幸好自己没这种烦恼。
她的十八位夫人各有所长,又美又甜又能干。会帮她管账,会给她做垫了厚底的靴子,防止外人看出她是女子,会给她做各种糕点。
“我答应你,我爹若是再提婚事,我就拒绝到底。”司徒聿端起剥好的瓜子仁递给他,“秦王叔身边那宫女曾去过保平,我的人还没回来,要等几日才知更多的消息。”
“宫女去过保平,那他定然有子嗣存活于世。”林青槐正色看他,笼在昏暗里的精致眉眼,透着萧杀,“你爹如今已怀疑自己中毒,给他验毒之事反倒不用急。”
建宁帝起了疑心,他们太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司徒聿点点头,继续给他剥瓜子,“此事我会追查到底。你这会是要带朕去哪,可是昨日查到了人口失踪案的新线索。”
改天自己得找个机会,好好坦白后宫之事,免得总被他讥讽。
明明他才是花心烂萝卜,小妾一个接一个纳,据说个个都貌美如花。
“我出马就没查不到的事。”林青槐抓了把瓜子仁丢进嘴里,想起自己的计划,一双眼霎时弯起来,笑容神秘,“放心,我不会卖了你的,跟我走就是。”
大梁朝的青楼男女皆可进,有艳名远播的花魁,也有俊美乖巧的小倌。
贺砚声是在春风楼后院遇到那姑娘,她让天风楼的人盯了一日,还真有发现。
可惜那些人的防范太过严密,想知道失踪没找回的那些姑娘,到底是在上京还是卖去了外地,得深入虎穴。
女装更容易吸引那些人的注意。
“林相若真卖了朕,那也是朕没本事。”司徒聿见他笑了,涌动心底的苦涩霎时散没影,身体往后一靠,眉宇间不自觉浮上笑意,“给朕说说你的发现。”
便是他真把自己卖了,自己这心也满是欢喜。
林青槐抬了抬下巴,将昨日盯梢的发现细细说给他听。
春风楼之所以长盛不衰,不是因为姑娘们美小厮们好看,而是玩的风雅——
那楼里的姑娘小倌都卖艺不卖身,便是客人想买也不行。
曾经就有位性子刚烈的姑娘,因客人强买而自尽明志,此事过后,凡是去那的不是听曲便是吟诗作对。
动手动脚难免,总之除了最后哪一步,关上门谁也不知玩什么。
她上一世没少去,贺砚声也在那住了一个月,可谁都没发现那后院有古怪。
盯梢的人说,入夜后停在春风楼后院里的马车会将客人接走,天亮时又送回,而回来的客人大多神清气爽。
不用想也知这些人去做了什么。
这案子刑部查了三个月,转到大理寺又有月余,再不尽快查明真凶,那些姑娘怕是都要遭毒手。
事情说完,马车也到了南市。
天气放晴,风和日暖。
被闷在家中数日的男男女女,相携出门透气,街市上行人如织,小贩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青槐从车上下去,取下腰间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朝丰隆绸缎庄点点下巴,偏头冲司徒聿笑,“跟我走吧。”
司徒聿抬手敲了下他脑门,自己也忍不住笑,“我没带银子,一会要让你破费了。”
上一世,他可从来没送过什么礼物给自己。
反倒是贺砚声那老匹夫,每年生辰都有他送的礼物收,有时是印章,有时是砚台或者其他的东西。
“只要你喜欢,我送你几套又有什么问题。”林青槐抬手,稍稍举高折扇遮住嘴坏笑,“大胆挑。”
丰隆绸缎庄是上京最大的一家布庄,一楼卖布匹,二楼是成衣和给贵客试衣休憩的茶室,不用担心他们买女装被人知道。
大不了就说给妹妹买的。
两人进了门,小二一看到林青槐,马上热情得迎上来,“林公子来了,今日正好从江南那边来了一批新的料子,您先上楼坐,小的这就给您送上去。”
“我今日要看成衣。”林青槐摇了摇扇子,含笑往楼上走,“最近可有新的款式?”
司徒聿走在他身后,心跳乱糟糟一团——
买成衣要试的吧?
在他房里都不让看,今日这是吹了什么风,这般好说话。
“春裳都是新款式,林公子想要什么样的,我们这都有。”小二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林青槐略略颔首。
正好给冬至她们几个也挑上几套,她换了女装,她们也得跟着换。
二楼此时还没什么客人,小二挑了间宽敞的茶室,热情请他们入内。
“我今日是来给家中的妹妹挑衣裳的,她个头与我一般高,你给选几套素雅些的成衣送过来。”林青槐撩开袍子坐下,潇洒收起折扇,指了指身边的司徒聿,“再按着他的身量也给挑几套差不多的。”
“小的马上去挑。”小二笑着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司徒聿撩袍坐到对面,幽幽看着林青槐,“你是给妹妹买衣裳?”
他白高兴一场。
“话是说给小二听到。”林青槐打开折扇,徐徐倾身过去,举起扇子遮住脸悄声解释,“是给你我二人买的,你不是问我怎么破案吗,咱先去春风楼砸场子,再穿着女装招摇过市,这叫引蛇出洞。”
司徒聿:“……”
这个计划他喜欢!
“你别高兴得太早,春风楼酉时开门,你老往外跑被抓住一回就玩完。”林青槐坐回去,笑容狡黠,“我打算邀砚声陪我去。”
他最近往外溜的次数实在太多,若是被司徒修或建宁帝发觉,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躲在司徒修身后的人,现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们不能大意。
“我一会便回去跟我爹说此事。”司徒聿眯起眼,一本正经的语气,“既是查案,没有天黑了便不查的道理。”
林青槐捂着嘴乐不可支,“孺子可教。”
想出宫便要封王,有了王府再去查几个老王爷会方便许多,自己要去见他也容易。
“能否封王出宫自住,要看时机。”司徒聿心情转好,精致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如今正好。”
上一世,父皇在大皇兄死后先给他和二皇兄封王,过了半年才封的太子。
“你有计划便好,我怕你没想起来所以提醒下。”林青槐还在笑,一双眼弯成了浅月,嗓音稍稍低下去,“你会穿女装吧?”
“你若是穿了我也穿,不会这不是还有你吗。”司徒聿这般说着,脑海里不自觉的浮起花朝节当日,桃花树下的惊鸿一瞥,心跳略快,“还请多多指教。”
林青槐:“……”
她才不会跟他一起换衣服!
扯了一会闲篇,店里的小二带着两个姑娘送衣裳进来。
林青槐收起折扇,仔细选了一阵给自己挑出六套看得过眼的,又给司徒聿和冬至她们共选了十七八套。
刑部查了几个月都没能把人抓住,可见那些人的谨慎程度。
若他们露面的次数不可太少,估计不会有用。
林青槐挑好后坐回去,淡淡扬起唇角,“我相中的都包起来,再按着他的脚买两双绣鞋,准备两套里衣,你算下账,回头我让书童过来把账结了。”
她出来办案,冬至没贴身跟着,人就在附近。
“一共二十四套成衣,两双绣鞋、两套里衣,算您四百二十两银子。”小二很快算好总账,笑眯眯吩咐带来的两位姑娘,“把林公子要的衣裳包上。”
两位姑娘带着衣裳退下,小二给他们添了茶,也走了出去。
林青槐喝了口茶,时间差不多便和司徒聿一块出去。
这会客人开始增多,楼下的不时传来小二招呼的声音。
两人走下楼梯,底下忽然传来楚音音满是惊喜的声音。“林公子!真的是你呀!”
那声儿糯的像是裹了蜜,甜的慌。
第22章 021 她才不会跟他一起换衣服!……
司徒聿嗤笑一声, 正欲呵斥,不想林青槐忽然拐了下自己,俏皮地递了个眼色过来。
他了然眨眼, 俊颜换上漠然的神色, 垂目看着正要上楼的楚音音。
这姑娘是和友人一道来的,身后跟着一个婆子两个丫鬟, 把楼梯堵的严严实实。
看样子倒是很像偶遇,再细看便知, 她是打听清楚了来的。
“你是……”林青槐摇着折扇歪头看了会楚音音, 俊美的面容浮起迷茫的神色, 半晌, 忽而恍然一笑,“想起来了, 你是那只花鹦鹉。”
她这几日总坐着马车等在正阳门外,蹲的很起劲。
楚音音:“……”
他竟敢记不住自己!
“音音?”楚音音身边的姑娘开口,人长得美, 嗓音也如黄莺出谷般好听,“我们快上去吧, 堵着楼梯不好。”
林青槐余光扫过司徒聿的脸, 见他毫无反应, 心中暗暗诧异, 不由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客气地冲那姑娘颔首致意。
这姑娘是上京第一美人, 司徒聿未来的皇后纪问柳, 父亲是礼部尚书。
司徒聿看到自己的皇后,竟是连个眼神都不给人家。
难道没认出来?
“两位公子先下。”纪问柳礼貌福身,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紧张, 面颊染上薄红。
楼梯不够宽敞,无论上下,让行的人都得侧着身子,对方才能经过。
“林公子,我叫楚音音,我爹爹是武安侯,下次见面你一定要记得我。”楚音音憋红了一张脸,声调拔高,又急又窘,“我不是什么花鹦鹉!”
他真的太过分了!竟如此羞辱她一个姑娘家。
“好吵。”司徒聿沉下脸,身上气势尽显。
林青槐摇着折扇,垂眸看进楚音音眼底,含笑回她,“不才觉着姑娘确实像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