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耐着性子应付一番,借口要查案,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心思活络的老臣已经看出来,司徒聿是储君人选,她是跟司徒聿一道进的大理寺,日后若不出错定是天子近臣无疑。
能有机会跟未来太子的心腹攀上交情,谁都不想放过。
便是不结党,也能混个脸熟。
林青槐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国子监,便靠着马车的软垫小憩。
司徒瑾被禁足,建宁帝也在查结党营私一事,可她还是得去一趟国子监的舍馆,看看还有什么发现。
能用来藏两个逃狱的大盗,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秘密藏着。抓人那夜人多眼杂,她与司徒聿都不便进去查探,这两日风声歇了,去了也无妨。
补汤下毒一事时间太短,没法做到天衣无缝,真把这事扣到司徒瑾身上,司徒聿就危险了。
过了长宁大街,林青槐坐起来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天空有些阴沉,看着像是又要下雨的模样。
如此天气,若不是要应卯查案她是不愿意出门的,也不知道楚音音的脑子里如何想。才被自己下了面子,又巴巴跑来蹲守她。
他兄妹二人都瞧不上靖远侯府,又如此做派,真叫人头疼。
林青槐看了会,吩咐车夫甩开楚音音的马车。
车夫是天风楼的人,最是擅长盯梢,甩开个千金大小姐小菜一碟。
两刻钟后马车在国子监门外停下。
林青槐从马车上下去,低头掸了掸袍子上的皱褶,整理好衣冠。
上一世她没来国子监读书过,反倒是掌权后,每回春闱都是她和贺砚声一道,来给考生题祝词。
“我自己进去便可。你去一趟文奎堂,跟掌柜的说若是纸张提价厉害,铺子里的澄心堂纸先不出。”她回头跟冬至说了声,取下腰间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不疾不徐迈入大门。
“是,小的办完事便回来。”冬至递了个眼色给跟过来的暗卫,利落跳上马车,吩咐车夫去飞鸿居。
大小姐身边时时都有暗卫跟着,国子监里满地都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应该不会有危险。
马车哒哒哒远去,林青槐也进了国子监院内。
门房也不知是不是认得她,只看了眼便收了目光,没拦着。
国子监共四个讲学的院子,主院为圣人讲学之所。平日里学生上课都得到北面的白鹭轩、登瀛轩或者崇星苑。
西院是给学生住宿的舍馆墨韵堂,共有屋舍四十余间,院子可直通国子监的后门,进出颇为方便。
二叔私放出狱的大盗,便是被司徒瑾藏在墨韵堂内。
林青槐在主院的水榭前站了一会,信步往里,沿着回廊往白鹭轩去。
白鹭轩紧挨着墨韵堂,便是被人瞧见,自己只需说是来找贺砚声,走错了地便可。
过了月门,司徒聿的身影意外闯入视线。
少年穿着一身驼色素面蟒袍,腰间绑着鸦青色皮革蟒纹腰带,负手站在冒着青芽的槐树下,身姿挺拔,如玉容颜染着笑意,轻声唤她,“你来了。”
林青槐心跳乱了下,扬起唇角,“你怎知我会来国子监。”
司徒聿但笑不语,等他到了近前,这才垂下手,拿出藏在身后的栗子糕递给他,“单是账册还不能要我大皇兄的命。我爹没让人来国子监查,多半是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看在你这么尽力的份上,我也许你三件事。”林青槐拿走栗子糕,顺手取下腰间的玉佩递过去,“我不一定什么都答应,你想好再提。”
司徒聿真的帮了她很多,作为知己和好兄弟,许他三件事也不打紧。
“好。”司徒聿接过他递来的玉佩,心怦怦直跳。
这算是交换了定情信物吧?
玉佩由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上边的槐叶肌理分明,瞧得出来是他自己的手艺。
上一世相伴二十年都没得过他的礼物,这一回只用了半月,不容易。
“去瞧瞧里边藏了什么。”林青槐见他十分宝贝那玉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咬着栗子糕转头走开。
那是她学雕刻做出来的成品,冬至她们人人都有,一来实在没地方送,二来这手艺确实拿不出手。
司徒聿仔细将玉佩揣进怀里,想起自己选的王府离靖远侯府很近,不免有些得意,“我选了离靖远侯府最近的那座王府,夜里随时能去找你。”
林青槐脚底滑了下,险些没栽出去。
可怜父亲的一片苦心,全都被狗吃了。
第24章 023 呵,不愧是后宫三千的狗皇帝。……
司徒聿以为他会如自己一般高兴, 谁知竟不是,身体的反应倒是没慢,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你不高兴?离得近不好吗?”
他夜里睡不着就能过去, 不用每回都翻宫墙。
“没有的事,今夜我们去春风楼。”林青槐默默怜惜了下自己的老父亲, 岔开话题,“午时之前你我得出城, 再乘着我准备好的马车回来。”
身份都已布置妥当, 便是有人要去查也无法查出问题来。
“行。”司徒聿扬了扬唇, 手背隔着衣裳抵住怀里的玉佩, 心底甜滋滋。
交换了定情信物,牵他的手该是不远了。
“对了, 我爹说你那个废物叔叔摸不出底细,他的嫌疑也不小。”林青槐蹙着眉,神色悄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二哥的舅舅没那么大本事。”
司徒聿敛眉点头。
此事他会安排人继续去盯着。
穿过白鹭轩进入墨韵堂,不消片刻, 两人便找到司徒瑾住的那间舍馆。
自那夜抓人后, 无人来过。
开门进去, 两人各自分头找了一刻钟, 将房里可能藏着机括的地方仔细翻了一遍, 总算发现床有些不对劲。
林青槐研究了一会, 示意司徒聿一起来, “这个机括得两人同时上手。”
司徒聿低下头,按照她的提示将手放到开关上,等着他出声便用力按下。
“咔咔”几声, 机括转动片刻露出一个厚约三寸的抽匣。
看到里边的整齐摆放的册子,两人皆轻舒一口气。
林青槐伸手拿了最上面的那本册子翻开,黛眉微挑,“你哥野心不小,准备也很充分。”
二叔手里有司徒瑾笼络朝臣的账册,这儿藏着的,是他私下招兵买马的账册。
她拿到是造武器的册子,细致到在哪家铁铺做了什么,多少件,花费多少,经手之人是谁都有记录。
可是二叔是怎么拿到账册的?
以他的在大理寺的官职,当不了司徒瑾的心腹近臣。若是偷的,司徒瑾没道理发现不了。
所有的账册都在这,少了一本都很是明显,何况是三本。
她这般想着,忍不住问了出来。
“两种可能,越不起眼的人,越安全。”司徒聿拧眉看着剩下的册子,“还有一种,幕后之人知晓他们的计划,于是故意盗走账册送到你二叔手上。若你死了,账册之事他们自己解决,若你不死,还可利用你将账册送到我爹手上,让我大哥死。”
“若是第二种,他们没必要留这么大的破绽给我们。”林青槐朝剩下的账册点点下巴,眸色深沉,“他完全可以将这些都拿走,放到司徒瑾的心腹府上,让你爹自己查到。”
“这不是破绽,而是有意为之。”司徒聿抬手轻敲了下他的脑门,“你想这些东西经我之手交给我爹,以我爹的性子会怎么想。”
父皇会以为他从头到尾都知晓此事,并且参与其中,大皇兄之所以败露,乃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有如此心机深沉的儿子,他如今也不过刚过不惑之年,如何不怕?
“好一个借刀杀人。”林青槐羞愧难当,“你我重活一回还被人摆了一道,死的不冤。”
司徒聿:“……”
林青槐翻完一本,又拿了一本翻开。
这本是定制甲胄的账目,同样细致。
她看了会,索性坐下来,“我原想等都察院查清二叔的罪证,再去天牢探他,如今倒是不用去了。就是还有些不明白,司徒瑾筹谋篡位,这么大的动静是怎么瞒过你爹的。就算你爹纵容,也不至于纵容至此。”
总觉得司徒瑾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置办这些需要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上一世,他们谁都没发现这些。
“秦王叔擅经商。”司徒聿面上浮起一丝怅然,“我会出宫开神机阁,置办产业,除了母后提点也受他影响。”
林青槐眼里多了几分同情,“册子你想法子今夜便放到兵部尚书府上,我爹在查这事。你哥这回是真没法善终了,我记得你爹其实蛮看重他。”
“他是长子,惠妃未出阁前与我爹情投意合,只不过后来我爹没娶她当正妃,而是娶了我娘。”司徒聿低着头,随手拿了一本册子翻开,“小时候我爹很疼爱他,对他的栽培也非常用心。他十二岁入吏部观政,十三岁上朝,人人看好他。”
大皇兄明年及冠,按说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突然被放弃,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
“你爹忽然弃用他,还允许他在眼皮子底下搞这么多动作,是发现了什么吗?”林青槐略好奇。
建宁帝在这事上的反应太淡定了。
上一世他会下令处死司徒瑾,是因为爹爹为了救驾,死在西山围场。
“三年前惠妃的兄长升任右相,秦王叔昔日的门客登门道贺。”司徒聿淡淡挑眉,“恰好那日,我爹微服出宫和你爹一道去了镇国寺。”
当日,他为了找林青槐摸进方丈师父的禅房,意外听到父皇和靖远侯谈及此事。
还听方丈师父说天象并无异常,只是大梁朝的帝星稍稍黯淡了些,还需再看。
那之后,大皇兄仍按部就班结束观政,进詹事府办差。
可他明显感觉到父皇对大皇兄的态度冷了下来。
“难怪。”林青槐也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事。
她当时年幼,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听两耳朵就在方丈师父房里的供桌底下睡着了。
“这些东西我带走,这会反正没事,不如你陪我去看看王府。”司徒聿拿走他手里的册子,目光灼灼,“先去认个路。”
林青槐丢给他一双白眼,说起城内造纸坊被人买走,有可能与明年春闱有关之事。
司徒聿听他细细说完,剑眉无意识压低,“这般仔细图谋确实很像是秦王叔的风格。说起来,跟我哥结党营私的大臣,都曾是秦王叔的拥趸。”
林青槐一听,下意识叮嘱,“你爹有点可怕,咱悠着点。”
帝王喜欢能干的儿子,心中的防备却也不会少。
“放心,朕这回不会再连累你。”司徒聿轻笑,“跟他过招虽有压力,但我也不差。”
林青槐失笑。
他确实不差,甚至比建宁帝还要能干一些。
……
申时一刻,一辆装扮得极为华丽精致的马车,自永定门进入上京。
马车由两匹高大的白色骏马拉着,马车顶盖垂下的璎珞上挂着黄金打造的铃铛,车帘用的是颗粒匀称饱满的珍珠。
上京乃一国之都,城内王公贵族、高官侯爵云集,却也没有哪家的马车,如此奢华庸俗,恨不得整架马车都镶上金银珠宝。
驾车的男子约莫四十来岁,一路东张西望,不时露出惊诧的神色,一看就知是外地来土豹子,没见过世面。
马车走的不快,外边此起彼伏的议论和嘲笑声,清晰传入车内的林青槐和司徒聿耳中。
两人都做了易容,看不出本来的样貌,穿着也十分的花俏昂贵。
林青槐穿了一身红色缎面锦衣,腰间革带上嵌着拇指大小的珍珠。她的手随意搭在腿上,露出袖子用金丝绣成祥云镶边,如唱戏的一般的滑稽。
司徒聿穿二色百蝶穿花云锦锦衣,腰带用碧玉和金丝织就,墨发束在黄金打造的发冠内,富贵逼人。
“这一套行头得花不少银子。”司徒聿听着车外的声音,经过易容的面容微微有些僵硬,唯有一双眼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
他着红衣的样子甚美,得亏有易容,不然能迷倒无数小姑娘。
“是要花不少,所以你出钱。”林青槐撩开帘子,睁着一双眼佯装好奇地看着街上的百姓,大声喊他,“哥,你快瞧瞧咱是不是真的到上京了。”
一声‘哥’喊得司徒聿的心都酥了。他缓了缓心跳,配合转过身循着林青槐的手看去,故作沉稳,“确实到了上京。”
林青槐演了一会,放下帘子玩味勾唇。
有了铺垫,今夜去春风楼撒银子,说不定会有鱼儿上钩。
上一世,她到永安县任县令,到任第一日,当地的首富夫妇便击鼓鸣冤,求她彻查儿子一年多前被人害死一事。
那两个儿子纨绔无状,在当地欺男霸女惹了杀人的祸事,便连夜离开永安县前往上京避风头。
兄弟俩出门的时间,正是此时。
谁知在来上京的路上被人劫杀,找到时都臭了。
为了抓住害死儿子的凶手,那夫妇俩几乎天天上衙门告状。
此次,她与司徒聿扮的,便是这对死去的兄弟。
马车一路向前,进了南市又惹来大批百姓围观,一直跟到飞鸿居后院,看着马车进了院内才散。
两人从车上下去,安排好人手盯着春风楼各处,差不多到酉时便提前出门。
天黑下来,胭脂大街上的灯笼亮起,红黄的光影在飘着细雨的春夜里摇曳。
春风楼外,数百只灯笼同一时间亮起,俨然是整条街最耀眼的所在。
悦耳的丝竹声、女子温柔婉约的唱曲声隐约传出来,惹得过路的文人雅士纷纷驻足,继而大方入内。
开门不过片刻,相继有马车在门外停下,门庭若市。
林青槐放下马车的帘子,俏皮地冲司徒聿笑了下,摇着折扇揶揄,“哥哥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春风楼又与咱永安县的青楼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