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音眼眶泛起水雾,用力攥紧拳头,委屈瞪他,“林青榕,你不要太过分!”
自己能瞧得上他,是他的造化。
兄长的那些同窗哪个不捧着她,哄着她,只有这人每次见面都要羞辱自己一通!
“姑娘这是在威胁在下?”林青槐低笑一声,迈开脚步下楼,“我这人什么都吃,就不吃被人威胁那一套。你个姑娘家拦着我攀交情也便罢了,不搭理你,你还上脸威胁,武安侯府的家风果真是够好。”
楚音音性子骄纵,行事跋扈。她若是做了什么还好,老这么纠缠,用不上几日武安侯就会去家里,找爹爹商量议亲的事。
她可不能害了哥哥。
“你欺负人!”楚音音跺了跺脚,哭着扭头往楼下跑。
纪问柳惊得僵在当场,心突突直跳,面颊跟染了胭脂一般,红透了。
楚音音得罪了林青榕,也不知会不会连累自己?
林青槐余光瞥了眼纪问柳,心想美人受惊的模样可真诱人,正欲安抚两句,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是谁欺负了你,哥哥给你出头!”
她扬了扬眉,低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怒不可遏的楚卿珩,玩味勾唇。
来的可真是巧。
气氛凝滞。
还站在楼梯中间的纪问柳低下头,双手绞着帕子,佯装镇定。
林青榕是和三皇子一道来的,楚世子这话无异是在给三皇子难堪。
“不知音音如何得罪了林公子!”楚卿珩站的位置处在林青槐斜下方,看不到站在他身后的司徒聿,故而语气甚是凶狠,“还请林公子与我说个明白。”
“我才被你妹妹威胁,你想听我说什么。”林青槐收起玩笑的态度,手中摇着折扇的动作一顿,身上的气势亦为之一变,“楚世子可是觉着,我靖远侯府的人好欺负。”
她当了十年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上威仪不输司徒聿。
昔年朝中除了贺砚声,谁见着她不又敬又怕,哪容得他蹬鼻子上脸。
“我……”楚卿珩看着高高在上的美貌少年,被他的气势一压,双腿不自觉发颤,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司徒聿抱起手臂,目光柔柔地看着林青槐,唇角上扬。
他曾逼得楚卿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他下跪磕头认错过。便是少年身,那气势也非楚卿珩这般,还未及冠的世子可比。
“怎么,想不起来要听我说什么了?”林青槐又往下走了一步,将他兄妹二人的身影皆收进眼底,俊俏容颜覆上厚厚的寒霜,“不如,让你的宝贝妹妹自个说,正好请这位姑娘给当个见证。”
这上京城内,瞧不上爹爹的不止武安侯府一家,可靖远侯府也不是他们想踩便能踩的。
“哥……”楚音音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哽咽解释,“我没事,林公子也未曾欺负我,是我方才唐突了他,又说了重话这才惹得他不快。”
“我可以作证。”纪问柳默默转身下楼,嗓音轻的让人几乎没法听清,“林公子确实不曾欺负音音。”
最多……最多算是言语羞辱。
可那也是楚音音自找的呀,她攀交情不成还当着三殿下面威胁人,委实张狂的过分了。
“你们不用怕他,不就是跟着三殿下一道去大理寺观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楚卿珩想起在国子监门外,三殿下当众羞辱妹妹一事,心底的邪火蹭蹭蹭往上冒。
空有虚名的靖远侯府,自己还真没放在眼里!
他林青榕一而再的欺负自己的妹妹,身为哥哥,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卿珩这一声吼,将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引了过来,气氛胶着。
“说的好,我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林青槐扬眉,清扬的嗓音一点点冷了下去,“楚姑娘不妨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让大家伙评评理,看我有何错处,以至于你们兄妹,如此不把我靖远侯府放在眼里。”
武安侯上一世可是死在她手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楚卿珩若是想早早扶灵,也不是不能满足他。
“楚世子打算如何替你妹妹出头。”司徒聿迈步走下楼梯,停在林青槐身边负起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卿珩,不怒自威,“我等着。”
楚卿珩没料到司徒聿也在,骤然听到他的声音,脸色变了变,后背“唰”的一下冒出层冷汗,怔怔抬头看去。
少年穿着一身簇新的藕色蟒袍,静静负手而立,如玉容颜笼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底下,更添几分天潢贵胄的威严,气势迫人。
站在他身边的林青榕,竟是未有被他压下去,反而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俩人站在一处,隐隐有股子俾睨天下之感。
楚卿珩喉咙紧了紧,用力咽下一口唾沫,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卿珩见过三殿下。”
大皇子司徒瑾被禁足于皇子居住的元圣宫,传言因结党营私被人揭发,如今朝中只剩下两位皇子争夺储君之位。
眼前这位平日里虽不出挑,但也从未出过错,又是皇后嫡出,只怕最后登极之人非他莫属。
“说说吧,世子打算如何出头。”司徒聿垂目看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起来,我也是证人呢。”
楚卿珩心底咯噔一声,暗骂自己冲动,面上却堆起笑脸打哈哈,“不过是一时气话,既然殿下也在,那定是我妹妹错了。我替妹妹向林公子道歉,还请林公子勿要怪罪。”
便是认错,他林青榕也别想摘干净!
“楚世子是想说青榕仗势欺人,还是想说三殿下被我蒙蔽,竟帮着欺负你妹妹。”林青槐挑眉嗤笑,“大家伙也跟着听听,看看到底是谁目中无人。”
想息事宁人还顺便抹黑她?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楚卿珩脑门上浮起一层薄汗,笼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紧,埋头下去,“林公子误会了,卿珩并无此意。”
林青槐漠然扫他一眼,拿着折扇在左手掌心敲了敲,面上浮起如沐春风的笑,“方才我与三殿下下楼欲离开,遇到了楚大小姐,大小姐同我打招呼我没认出来,她报上自己的名讳,又告知我她爹爹是武安侯,让我日后务必要记住她,还警告我不要过分。”
“青榕回她武安侯府的家风甚好,她便哭着下楼,说被青榕给欺负了。”司徒聿扬唇,波澜不兴的的语气,“楚卿珩,你们武安侯府好大的威风!”
楚卿珩哆嗦了下,再次道歉,“是卿珩的错,卿珩不该不问青红皂白便指责林公子,对不起。”
纪问柳险些站不稳,死死抓住贴身丫鬟的手,撑住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三殿下动了肝火,也不知会不会把自己也给算进去?
早知林青榕如此不待见楚音音,她今日说什么也不会陪着她一道来堵人。
“这事跟我们侯府没关系,是我的错。”楚音音也吓坏了,赶紧埋头道歉,“林公子对不起,都是音音的错。”
围观看热闹的客人目光落到楚音音身上,虽未有说什么,眼里的嫌弃丝毫不加以掩饰。
林青槐收了气势,袖袍一甩,抬高下巴不疾不徐下楼。
事情到此也便罢了,若楚音音还继续纠缠,楚卿珩仍像上一世那般报复自己,她不介意翻出自己用过的手段,把武安侯府按死。
司徒聿负手走在她身后,经过楚卿珩身边脚步顿了顿,讥诮勾唇,“世子今日也好大的威风。”
楚卿珩脊背一凉,脑袋埋的更低了些。
司徒聿不再看他,跟着林青槐出了绸缎庄,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去飞鸿居。
楚卿珩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他们一走,便也拉着妹妹在众人的注目下匆忙离开。
纪问柳轻轻吐出口气,怀着满腹的心事坐上府中的马车,吩咐车夫回永兴坊。
楚世子今日彻底得罪了三皇子,楚音音怕是也会记恨自己,未有帮她说话,回去还有一顿斥骂在等着自己。
她真是没用,当时不该站出来帮林青榕说话的。
哪怕装个哑巴也好。
……
接近午时,日头更暖和了些,街上人山人海。
司徒聿的马车走的不快,不时还停下来给幼童和老人让路。
林青槐倚着软垫,看司徒聿的眼神满是探究。
他怎会不记得未来皇后的模样?上一世,他可是花了心思,才将人从司徒修手里抢过去。
“在看什么?朕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司徒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有话明说,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可说的。”
“楚音音身边那姑娘,你没认出来?”林青槐忍不住损他,“她可是你的枕边人,陪了你十几年,你可真够薄情寡义的。”
“你说谁?”司徒聿一头雾水。
林青槐:“……”
果然是没认出来,这没良心的。
人家为他操持后宫,为他生儿育女,竟是连个影都没在他心里留下。
“我为何要去在意她是谁,孩子又……”司徒聿噎了下,避开她的目光给自己找补,“后宫里的女子,没有哪个是因为与我两情相悦而进去的。对我而言,她们与宫女相当,没有记住的必要。”
孩子又不是他和妃子生的,他哪儿知道谁是谁。
“最是薄情帝王家。”林青槐斜乜他一眼,幽幽出声,“跟楚音音一道逛街的姑娘,是你的皇后。”
司徒聿:“……”
他不认识,没注意过,不能怪他。
“你可真够薄情的,十几年的夫妻便是不爱她,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吧。”林青槐大大方方表达自己的嫌弃,顺道夸了自己一把,“我的十八个妻妾,可是个个都放在心尖上疼的,舍不得她们难过。”
司徒聿眯眼窥了她半晌,气笑了,“不如林相教教朕,如何多情又专情。”
他爱相国府的十八房妻妾,就是不爱他。
林青槐瞧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双手一摊,得意扬眉,“天生的,这没法教。总之,你的后宫想收多少人都行,决不能答应你爹的指婚,我是不会同意妹妹嫁给你的。”
她可不想像只金丝雀一样,被关在那个牢笼一样的皇城之中。
这一生她只想随性而活,去做自己上一世未做之事,好好陪伴爹娘。
“朕的后宫不会再收人。”司徒聿眼底浮起深深的失落和无奈,偏头看向窗外,“你大可放心,许你的三件事我决不食言。”
“你不想再坐那个位子?”林青槐惊得坐直起来,“可司徒修若是上去了,你活不长久。好容易重活一回,干嘛不去找你的心上人,说动她嫁给你?只要你想,你爹根本拦不住你。”
“我要是能说的动他,也不至于……”司徒聿说不下去了,有点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边是怎么长的。
难道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我懂了。”林青槐听出他的未尽之言,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和贺砚声喜欢的是同一个姑娘,她瞧不上贺砚声,自然也不会瞧得上嫁了就没自由的你。”
贺砚声多好,长得好看还会玩,诗词歌赋样样来得,身体也不差。
他是比贺砚声出身好,能力高,可后宫那地方真的跟牢笼一般。只有没进去过的女子,才会觉得有了帝王恩宠,便可安享荣华。
“他与你说过?!”司徒聿陡然紧张起来,“如何说的?”
那老匹夫竟然试探过他!
“定康十四年大朝会前一日,他与我在归尘师父的竹庐烤肉喝酒,喝多了说的。”林青槐兴趣缺缺,“但没说喜欢的人谁,我也不好细问,到底是私事。”
感情的事跟她说屁用没有。
上一世的她就没感情这东西,兢兢业业当个人神共愤的奸臣,还不能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已经够累,哪有功夫想别的。
“那老匹夫跟我说时也喝醉了,在大朝会宫宴结束后。”司徒聿松了口气,神色舒展开来,“不提他,一会用完午膳我便回去,册封王爵的圣旨最多一两日便下来,你摸清楚情况安排便可。”
林青槐微笑颔首。
他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说话间,马车进了飞鸿居后门。
司徒聿先下去,林青槐跟后。日头刺眼,她一个晃神脚底踩空,狼狈栽进司徒聿怀里,让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林青槐:“……”
司徒聿:“……”
上回抱他便觉得他好轻,不想这会更轻了。
“公子。”谷雨站在廊下,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有新的消息。”
大小姐想嫁人了就是不一样,太会了!
“我方才是被日头刺了眼。”林青槐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她不是,她没有,她跟司徒聿清清白白。
“咳咳……”司徒聿摸了摸鼻子,不让自己笑出声。
老天都在帮他。
“哦。”谷雨抬了下眼皮,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刚送到的信递给她,“春风楼的东家身份神秘,天风楼查了一日,竟是一无所获。这是我们的人跟着护院查到的地方,一共有六处,都在城郊。”
林青槐忽略谷雨的眼神,偏头跟司徒聿对视一眼,拿过信展开。
春风楼不属教坊司,是上京民间私营的最大一家青楼,楼里的小倌和姑娘,多是很小便买来教养,到了一定年纪便开始迎客。
由于这楼里的小倌和姑娘个顶个的好看,又会诗词歌赋,生意始终红红火火,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背后东家不露面本在常理之中,可天风楼都查不出来,就让人纳闷了。
“侯爷和夫人常去,你回头问问,我这边也让人查。”司徒聿看完天风楼整理的各处地址,宅子的主人名字和生平,剑眉压低,“这春风楼的秘密怕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