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聿打住思绪,见陈德旺拿了舆图回来,伸手拿过来掉头回暖阁。
关上门,他径自走到书案前,将舆图打开。
视线扫过桌上的糕点和瓜子仁,他惊了下,暗叫不好。
父皇定是看出他与林青槐的关系不一般,才会轻易就放她离开,万一父皇因此下了指婚圣旨,林青槐估计会打死自己。
“在何处。”建宁帝站起身来,负着手踱步过去,“这上京的舆图,爹爹与闻野今日看了半个时辰,都未能找出能藏几万人的地方。”
小九要造反,针对的是皇城守卫和上京九门守备,最多不超过五万人马。
便是将这些人打散,也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西山围场后山,翻过去便是一个平坦的山谷,若抄近道入城只需半个时辰。”司徒聿指着西山围场的位置,想了想又说,“青榕坠崖受伤那日,儿臣找他时意外发现的。”
围场后山鲜少有人去,他和林青槐误入一回,之后便再也未有去查看过。
“这地方倒是真能藏人。”建宁帝偏头看他,随口问道,“云姐儿喜欢吃白松糕?”
司徒聿险些点头,反应过来随即回话,“云姐儿到底是姑娘家,虽是来借书也不能来了便让人走。”
大意了。
“朕先回宫。”建宁帝似笑非笑,从怀里掏出半枚赤羽令递过去,“收好,方才同你说的话一句都不要忘。”
“是。”司徒聿接过赤羽令,埋头行礼,“儿臣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建宁帝垂目注视他片刻,大步往外走。
赤羽卫很快散去。
司徒聿在暖阁里坐了一阵,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斗篷开门出去,提着灯笼往西北的角门那边跑。
到了地方,见林青槐从耳房里出来,绷紧的神经霎时松懈,“让你久等了。”
林青槐心有余悸,“你这也危险。”
“他不常来。”司徒聿将斗篷披到她身上,“冻坏了吧,先回去。”
林青槐缩了缩肩膀,招呼冬至出来。
这会到了夜里还是很凉,她没料到建宁帝会私服出宫来见司徒聿,出门时穿的不多。等了快半个时辰,耳房里又没炭火,确实冷的不行。
“我刚才跟他说了有可能藏着兵马的地方,这事你我不便插手,我们去查造纸坊的东家。”司徒聿抬高灯笼,见她冻得小脸煞白,心疼不已,“那人手底下应该不止只有造纸坊。”
养兵马需要粮草,山谷内的良田收成再好也养不了几万人。从造纸坊东家身上和米粮铺子去查,没准有意外收获。
“行,我爹也会去查米粮铺子和城外的庄子。”林青槐拢紧了斗篷,鼻尖闻到属于他身上的松柏冷香,脸颊莫名烧起来。
贺砚声也喜欢熏香,味道是淡淡的白芨香,比起来司徒聿身上的香味她更喜欢一些。
“明日你何时回镇国寺,方丈师父给我们算了八字,我有预感我爹听到的不做准。”司徒聿瞧见她的动作,辩了下风吹来的方向,提着灯笼跟她换了下位子,帮她挡风。
跟在他俩身后的冬至摸了摸鼻子,想原地消失。
晋王对大小姐如此体贴入微,可惜大小姐好像一直感觉不到?
“方丈师父可能……从我们回来就算到了。”林青槐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忍不住偏头去看他。
少年的眉目笼着灯火,那双眼亮得像是落满了星辰,迷人又深邃。
上一世她为何没发现他这般好看?
“有可能。”司徒聿想起林青榕受伤后,靖远侯和夫人去镇国寺一事,莫名心慌起来。
方丈师父千万不要算出他们八字不合。
他可以等她,但看不得她愿意嫁人时,选的不是自己。
“明日去了便知。”林青槐知道方丈师父,没给他俩算出什么天作之合,什么千古良缘,还是很高兴的。
她还有许多事情未做,没有要成婚的想法。
司徒聿偏头看了眼她的侧脸,略略颔首。
回到暖阁,厨房那边也炖好了鸽子汤。林青槐坐过去,捧着汤碗暖了一会手,小口小口喝起来。
司徒聿放松坐在椅子里看她喝汤,手却没闲着,拿着汤匙慢慢搅动自己碗里的汤,等她喝完。
林青槐喝了两碗汤,又吃了一块糕点,身上暖和过来,打开书箱要他给自己补课。
丢的时间太长,短时间内想全部捡起来,没个老师指点不行。
司徒聿比她厉害许多,国子监的课程除了算学,其他的几乎都能倒背如流。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他虽不会去主考,但每年考试的卷子都会呈给他过目。
“你卷子做到哪儿了。”司徒聿往边上挪了挪,忽然就有些怀念她卧房里的书案。
放个小炉子在书案底下,确实会暖许多。
上一世她落水被救后就犯了手脚冰凉的毛病,一到冬日便暖炉不离身。
许是习惯了,回来后她也还怕冷。
“第八张,《新苑》十三卷权谋,按我的答案邱老会气死。”林青槐捂着嘴笑,弯弯的眸子映着屋里的灯,璀璨明亮,“老人家了,要照顾他一些。”
“那你怎么不照下方丈师父。”司徒聿抬手敲她的脑门,“方丈师父没少被你气。”
“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气他不是比我更狠。”林青槐伸手揉脑门,“以下犯上,按寺规你可是得去扫山门的,明日见了师父我便告状。”
司徒聿:“……”
又拿师兄身份压他。
林青槐见他说不出来,又忍不住笑,“快帮我把卷子写完,不然真告状啊。”
方丈师父怕死她拿那些账单去找他,只要她开口告状,司徒聿一定会被罚。
“写,我马上写。”司徒聿又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脑门,“你是怎么让我爹答应你下场科考的。”
他想了十日,都没能想到好法子。
“想知道啊。”林青槐竖起右手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司徒聿倾身过去,鼻尖闻到她身上的梅花香,脸颊霎时烧起来。
“我让我爹拿宋浅洲母子的下落换的,不过我爹那么聪明的人,用的肯定不是这个理由。”林青槐说完便推开他,伸手抓了一把瓜子仁丢进嘴里。
她爹惯会卖惨,娘亲每回都上当。
“合着你一开始就没觉着我会帮你?”司徒聿郁闷了。
“因为我了解你,这个事我唯一的胜算便是年纪,还有你爹对我爹的信任。”林青槐见他不高兴,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我也没把握能成的,你不用难过,我没有不信任你。”
除了致仕宫宴那次,她一次都没怀疑过他。
那次之所以怀疑,还是因为他们亲手埋的桃花酿,埋酒之事只有他们知晓。他身边的人都是跟在身边十几年的,谁都没料到,问题就出在身边人身上。
“你信我便好,答应你的事我决不食言。”司徒聿感受到她的关心,唇角扬了扬,提笔做卷子。
林青槐在晋王府待到快子时,隔天睡到辰时二刻才醒。
起来梳洗干净,她裹回束胸,换上男装,早饭都没用便带上糕点,和冬至骑马去镇国寺。
方丈回来,小九他们几个都不敢野了,干完活乖乖在禅房抄经。
林青槐拎着糕点去看过他们几个,扭头去方丈师父的禅房。
“又迷路?再迷一会该天黑了。”觉远捻着佛珠,眼皮都没抬,“说吧,你俩怎么回事。”
他二月初夜观天象,贪狼逼近,帝星黯淡。原本只一颗紫微新星升起,不见天府星,文曲武曲双星也是时隐时现不明朗。
如此复杂的星象他头回遇到,算了许久都未能算出原因。
花朝节前一日,天象忽然大变。
天府星忽然冒出来并与紫微新星同位。当晚,靖远侯夫妇俩赶来镇国寺,说长子遇劫转危为安。
他再算才窥出一二,天府星出,受了文曲星的光芒与紫微新星同位,正好应在他两个徒弟身上。
一个是林青槐,一个是三皇子司徒聿。
帝后双星出,贪狼黯淡,呈摇摇欲坠之势。贪狼落,大梁可再有百年安定,惠及三代。
“师父你在说什么,徒儿听不懂。”林青槐规矩坐到团铺上,“不如您明说,别绕弯子。”
师父果真是算出来。
觉远瞟了她一眼,禅房的门被推开,又闯进来一道身影。
“弟子十三见过师父。”司徒聿愣了下,乖乖坐过去,“我俩没闯祸。”
觉远收了佛珠,不疾不徐开口,“明日起,你二人都还俗下山。既然能回来,就要把未尽之事做好。”
林青槐和司徒聿对视一眼,正要行礼就听大师兄在外边说,“师父,皇后娘娘和靖远侯府的大公子,同来求见师父。”
林青槐:“……”
司徒聿:“……”
母后怎会同林青榕前来,莫不是路上遇到的?
觉远睁开眼,目光笔直地看着林青槐,表情一言难尽,“还不快藏起来。”
不能让皇后知晓他收了个女徒弟在寺内。
第44章 043 一杯上头,一醉便是一辈子。……
“我也藏起来。”司徒聿抓起林青槐的手腕, 领着她躲到书架后,麻利打开地道的机括,一块跳进去。
觉远:“……”
这俩混球, 到底来过他的禅院几回?这禅房是他平日待客用的, 他俩都如此熟悉!
“师父?”了悟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
“为师这便出去。”觉远起身整理了下僧袍,开门出去。
皇后坐在院内的树下, 仪态万方。
林青榕垂首站在她身后,才月余未见, 个头长了不少, 人瞧着也稳重许多。不似房中那俩混球, 没个正行。
不记名的弟子这般乖巧, 关门弟子一个比一个混,简直造孽。
“方丈近来可好。”皇后微笑起身, “冒然打扰大师清修,还请见谅。”
“阿弥陀佛,皇后娘娘此话言重。”觉远单手竖掌行礼, “里边请。”
皇后略略颔首,回头跟林青榕说, “榕哥儿, 你若有事便先去忙, 本宫这儿不用伺候。”
“是。”林青榕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行礼退下。
皇后带着两个嬷嬷进了禅房, 林青榕在院里站了会, 走出禅院复又翻过围墙, 悄悄摸到茶室后方竖起耳朵。
今日一早,他到大理寺应卯,贺砚声在半路上拦住他的马, 说妹妹给自己找了个叫裴恒的老师。那老师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别是被人骗了。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司徒聿。
妹妹跟司徒聿曾一道易容查人口失踪案,收尾之事还是自己出面去办的。
那个老师,很可能是司徒聿易容出宫去找她。
想到昨夜父亲说,方丈师父给妹妹和司徒聿算过姻缘,不成。他有些不放心,整理好手上的卷宗便赶来镇国寺,想找方丈师父求证一番。
不想竟在上山的路上遇到了皇后。
一番交谈下来,他有种很强烈的直觉,皇后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四周安静下去。
禅房内氤氲起茶香,皇后坐在团铺上喝了口茶,慢悠悠出声,“本宫今日过来,是想请方丈给阿恒和云姐儿算下姻缘。”
昨日皇帝和靖远侯来了镇国寺,方丈说俩孩子都不宜早婚,她想求个解决的法子。
儿子对云姐儿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偏偏那姑娘还未开窍。不尽早把婚事定下,万一云姐儿开了窍却喜欢上别人,儿子怕是要心碎。
他可从未对哪个姑娘这般在意。
“这……”觉远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实话实说,“老衲不敢隐瞒,昨日圣上与靖远侯同来,老衲已算过一次。”
那俩混球就在屋里,此事的真相万万不能让他们知晓。
也不能让皇后知晓林青槐在屋里。
自己可是出家人,收个女弟子成什么体统。哪怕她是自己的师妹,这事也不能漏丁点的风声,免得被人利用。
“他俩是不宜早婚,还是八字不合?”皇后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笔直地看着觉远,“本宫想听实话。”
觉远捻着佛珠,佯装为难。
藏在地道里的司徒聿和林青槐也竖起了耳朵,两人离得近,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地道只能同时容两人经过,他俩的身形虽小,挤在一处还是稍显逼仄。
林青槐被司徒聿圈在怀里,他每一次呼吸的气息都落在头顶,像是有什么东西刮过心头,激起阵阵酥麻。
她垂下眼,呼吸乱了几分。
活了三十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有这般奇怪的感觉。
“老衲算出的结果便是他二人不宜早婚,八字是否相合,老衲不敢妄断,此事只能天定。”觉远的嗓音低下去,“师妹,三殿下的命格算了便是窥探天机,能不算最好不算。”
“便是姻缘也不能算吗?”皇后神色黯然,“我当年只跟师父学了皮毛,能观测到何时起风下雨,星象一窍不通,若非如此也不会来烦师兄。”
他们的师父是隐世的相术大师,只有师兄得了真传,她与师弟归尘都是只学了皮毛。
“三殿下如今还年幼。作为师兄,我只能告诉你若此时议婚,会影响他的命数,好坏不知。”觉远看出她是真的为了孩子,深深叹气,“师父当年便是因为行了逆天之事,才折寿早逝。”
师父观星象甚少出错。
当年他逆天为师妹改命,让师妹下山嫁给齐王,便是算到紫微新星的星芒太弱,须得师妹这样本该早逝却破命的人,当他的生母才能护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