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槐伸手抱她,埋头在她颈间静静闭上眼。
她不会让他们失望。
上车赶到国子监,拿到名额过来考试的学子,这会都在门外候着。
林青槐从车上下去,一眼看到人群里,换了容貌,穿着一身布衣的司徒聿。
他下月要去吏部观政,是建宁帝对他的考验,也有让他立威之意。昨夜都说了不用他来,好好把吏部可疑的人找出来,他还来。
“看谁呢。”林青榕留意到她的眼神,眯了眯眼,抬脚朝司徒聿走过去,“你便是裴恒?听说我妹妹给自己找了个老师,却从未见他给妹妹上课。”
这混账不是司徒聿,他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第45章 044 一定会很甜。
司徒聿垂下眼眸, 淡淡看他一眼,抬手行礼,“不知林公子此话怎讲?林姑娘请裴某为她补课, 裴某自知学识不足, 早已拒了林姑娘。”
林青榕的眼神何时这般好了?
“哥,你干嘛呢。”林青槐凑过去, 笑盈盈地看着司徒聿,“裴公子也来考试?”
哥哥不知是如何发现她与司徒聿私下往来的, 这几日, 一放衙就回家盯着她背书。
不止自己盯着, 还让娘亲也帮着一起盯着她。
幸好娘亲闲不住, 不是找人打马吊,便是约上相熟的夫人出门喝茶, 赏花。
“裴恒见过林姑娘。”司徒聿递了个眼神过去,态度很是疏离,“林公子方才气势汹汹地拦住裴某, 质问此前林姑娘欲请裴某当老师一事。”
贺砚声那个老匹夫,自己被亲娘拖了后腿见不到林青槐, 便跑去找林青榕挑拨。
怪不得林青槐这几日夜里很晚才去晋王府。
“兄长是担心我被骗, 还请裴公子见谅。”林青槐眼底漾着笑, 晨曦落在她眉间, 那双眼像是铺满了碎金, 潋滟勾人, “我这便让兄长给你赔不是。”
只要他们不承认, 哥哥就拿他们没法子。
见到司徒聿易容前来,她很开心。
上一世春闱,她走出贡院时, 他提前了足足一个时辰赶到门外等她。
那会她第一个出贡院,爹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三叔和婶婶还没到,她眼里能看到的人,只有他。
“不必了,他也是好心。”司徒聿故作冷漠,“裴某过去排队核对名帖。”
他俩演了十多年的奸臣和被大臣糊弄的软弱帝王,林青榕若是想看他二人露馅,绝无可能。
“裴公子请。”林青槐含笑行礼。
林青榕:“……”
当着自己的面,他俩还敢眉来眼去!
“哥,你快去陪着爹爹,他忙了好几日回来也没能好好歇着。”林青槐伸手拉着他袖子,将他拖回马车旁,“你别疑神疑鬼的,你妹妹我又不是傻子,不会被人骗。”
“他就没安好心,若不是对你有企图,干嘛易容赶过来。”林青榕曲起食指,不轻不重地敲她的脑门,“离他远点,若是让他家里那位知道,你晓得后果的。”
林青槐想起被建宁帝抓包的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就别操心了,年纪不大想法怪多的,有方丈师父的金口玉言你慌什么。”
“少跟我说歪理。”林青榕没忍住,又敲了下她的脑门,“去吧,我带父亲去客栈歇一会,到时辰了再过来接你。”
他怎么能不慌!
司徒聿长得好看,行事沉稳、心思敏锐。除了人口失踪案,这段时日他又连破了两桩案子,大理寺上下没人不服他。
便是撇去他的皇子身份,这样的才俊也是不多见的。她在镇国寺过了十四年,身边都是一群小小子没个能比的,万一被司徒聿给迷住还把持不住,她岂不是要及笄就出嫁。
他可舍不得她进那个笼子里受苦。
爹娘没给她定什么一定要成婚嫁人的规矩,他只想能多留她几年,嫁出去不会有在家时那般自在。
“我去排队了。”林青槐笑眯眯看他,一副长辈看晚辈的模样,“你快走吧。”
爹爹这回去查燕王私养的兵马累坏了,上了马车便困得睡过去。
林青榕摆摆手,站在马车边上不动。
林青槐不再管他,扬起唇角,脚步轻快地去找司徒聿。
这会人更多了些,国子监大门两侧都停满了马车,街上的茶楼酒肆和客栈,也都人满为患。
女子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在本朝到底是第一回 。寻常百姓、文人雅士、闺阁千金,京中大小官员都在关注此事。
大部分是来瞧热闹,等着她落选好去天风楼领银子。
在他们看来,这回参加入学考试的学子总共有五百人,入选名额是五十人,她半月前还不识诫字,几无入选的可能。
还有一部分百姓,单纯就是来凑个热闹。
截至昨日停止下注,偷偷到天风楼下注的有六千余人,收银将近五十万两。
最高的一笔下注,是燕王府的大总管,下注两万两。
其次是孟淑慧的哥哥孟绍元,下注一万两。
孟淑慧在停止下注前又补了三千两,合计下注四千两。
他们全都买她落选。
开局前,钱庄作保,因而无人担心天风楼赔不起。
按照夏至报上来名册计,买她入选的只有不到十人。其中父亲和建宁帝分别下注五千两,余下七人也都是熟人。
温亭澈下注十两,贺砚声下注二十两,哥哥和娘亲各下注一百两。皇后下了二百两,大夫人齐悠柔下了五十两,纪问柳下了二十两买她入选,又下注十两买她落选。
买她落选一赔五,她若是入选则庄家通吃。买她入选一赔十,她若是落选则庄家通吃。
有了孟淑慧帮忙吹风,这一把,除去买她入选要支付出去的银子,她和司徒聿五五分账,每人能有二十多万两。
不枉她埋头苦读半个月。
林青槐走到司徒聿身侧,低头拿出自己的名帖,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你当真要排队?”
“自然不是。”司徒聿把自己占下的位置给她,笼在晨曦下的寻常面容,浮起略显僵硬的笑,星眸灿亮,“给你留的,知道你不喜人多气息浑浊,再有几个便轮到。”
林青槐仰起脸,透着狡黠的眸子里映出他的模样,“谢谢你呀。”
还以为他也要进去考一下。
“我不考,但是可以先知道结果。”司徒聿勾手示意她靠近过来,微微低头在她耳边嘀咕,带着磁性的嗓音温柔缱绻,“我爹让我来监考。”
父皇看破他的心思,不过没问他赌局是谁提议的,他俩到底是怎么跟天风楼搭上关系的,也没提。
总觉得他俩在父皇那,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那你先去换衣裳,我这也快了。”林青槐说完便站好,笼在晨曦下的绝美面容,依稀染上浅浅的一层薄红。
司徒聿喉咙紧了紧,应声走出队伍。
两人亲昵无间的一幕落到林青榕眼里,惹来他老大的不满。
司徒聿这混账,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哄得天真无邪的妹妹对他如此信任。
他攥着拳头,眯起一双眼死死盯着司徒聿,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这才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客栈。
……
长街喧嚣,国子监大门两侧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京兆伊衙门不得不派了官差过来疏散。
纪问柳站在茶楼二楼的窗前,羡慕地看着一身红裳,俏生生站在一群学子中间,鹤立鸡群的林青槐,用力攥紧了手中帕子。
若她也有这份福气,今日,说不定她会与林青槐同上考场。
那日在雅集听了林青槐的诗作,她便想着自己也要到国子监读书,回府后一刻都不等,大着胆子去找了父亲说出自己的想法。
谁知父亲不单没答应帮她要名帖,还训斥她不好好习习女红等着议亲,读什么书。
继母也跟着帮腔,说靖远侯府家风不正,才会教出林青槐那般不懂规矩,无视礼法的女儿。
父亲深以为然,将她骂了一通,不准她再提此事。
继母原是府中的姨娘,母亲未走之时一副温柔体贴的可人样,母亲一走便翻了脸。
她才刚及笄,继母便想着将她许给娘家的侄子。
那侄子不学无术,考了数年都还是童生,样貌也不如何,每日花天酒地。
但凡自己有一分林青槐身上的胆气……纪问柳闭了闭眼,看到林青槐拿出名帖,胸口愈发酸涩。
国子监入学考试的名额,由族学和官学整理上交。有资格参加入学考试的学子,都有一份国子监发放下来的应试名帖。
帖子上写明考生的名字,户籍,年纪,加盖国子监和族学或官学的印章。
林青槐手里的名帖是圣上赐的,质地与其他的学子不同,用的洒金笺,独一无二。
若父亲也去求圣上,也能拿到那样的名帖。
“大小姐?”丫鬟采云面上浮起担忧,“您没事吧?”
“无事,你说若我那日搬出母亲来说服父亲,如今会不会也能去考试。”纪问柳笑的苦涩,“真听了继母的安排嫁给她侄子,我哪还有好日子可过。”
她是尚书府嫡出的大小姐,下嫁一个秀才都不是的浪荡子,还是远嫁,想想就觉着可怕。
“奴婢没读过多少书,也知不是人人都能如林姑娘那般肆意妄为。”采云扶她回屋坐下,轻轻叹气,“大小姐不妨想下,一条生路一条死路,该走那一条。”
“你说的对,明知是死路何必要走。”纪问柳冷静下来,仔细考虑自己的将来。
父亲虽纵着继母,可她到底是嫡出的大小姐,又有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头。他不会同意继母的提议,让自己嫁给一个对他的仕途毫无助益的人。
只要没议亲,自己就还有希望,活成林青槐那样恣意潇洒的模样。
“采云,你一会准备张拜帖,我明日去拜访林姑娘。”纪问柳抬起头,眼底透着坚定,“说不定她会帮我。”
春风楼如今还封着,可上京的百姓都知晓,人口失踪案找回来又被家人抛弃的姑娘,都在靖远侯府。
便是春风楼里的姑娘,也有不少跟了她,这些时日在书局抄书,日子过的很是平静。
“好,回府后奴婢便去准备。”采云见她平静下来,不禁松了口气。
大小姐在尚书府的日子不好过,她看着也难受。
纪问柳想通了自己要走的路,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又走到窗前一瞬不瞬地看着林青槐。
她有预感,林青槐能入选!
国子监门前。
林青槐将自己的名帖递给国子监主簿,提笔在一旁的簿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白鹭轩。”主簿抬头看她,眼中有明显的不喜。
林青槐笑笑,拿回加盖考试印章的名帖,大步往里走。
“那便是靖远侯府的大小姐,看她那模样,有八成会落选。”排队等候的学子见她走了,开始小声议论。
“我觉得有十成。姑娘家学的是《女诫》、《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跟咱学的不一样,不过这姑娘真挺狂的。”
“人家可是靖远侯府的大小姐,有狂的底气,便是丢脸了对靖远侯府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听闻她在文奎堂雅集所作的骂人诗,是个叫裴恒的给她代笔。今日考试,晋王奉旨监考,博士和助教全部参与监考,估计代笔不了。”
“你说的这个裴恒,是不是方才与她说话的那位?就他那身布衣,考试的名额都没有,如何给她代笔。”
……
参考的学子们说起来便没完,林青槐一路过去,听到不少关于自己找人代笔的言论暗暗好笑。
她没看过女四书,三岁启蒙便跟着方丈师父看佛经,跟着归尘师父学六学,看各地风物志、各种杂书。
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根本难不倒她,找司徒聿帮忙,只是想做出符合主考官的文章,让他们没法让自己落选。
进入白鹭轩,林青槐在人群中看到惊蛰的身影一闪而逝,唇角弯了弯,扭头往他的方向走去。
司徒聿从后门进来,外面的学子还在等着他奉旨出现呢。
“还有两刻钟开始考,外边议论疯了。”司徒聿从廊下出去,俊朗的眉眼染着愉悦的笑意,“差不多得了,别欺负小孩儿。”
“小孩儿欠教训,该挫就得挫他们一顿。”林青槐也忍不住笑,“给样东西给你。”
司徒聿垂眸笑了笑,心底涌起隐秘的期待和欢愉。
她总算主动送礼物给自己。
“还剩下两块,你若是无聊就吃一块。”林青槐左右看了一圈,低下头,从荷包里拿出两块糖递给他,“我爹查到被藏起来的兵马了,我考完了要去见造纸坊的东家,说不定能摸出粮草在城内转运的库房。”
城中的米粮铺子,有一半以上是燕王的产业,她着实没想到。昨夜他俩还就这事讨论了半个时辰,燕王若是起兵围城,五军营若无防备,等赶到城外,皇城估摸着已经破了。
若他还按兵不动,他们倒是可以利用时间差,断了从城内将粮草运出去的路,给父亲和建宁帝争取时间。
这几日九门守备未见动静,看样子要唱空城计。
“你要给我的是糖?”司徒聿满心的期待落回肚子里,转念又想,她好歹开始惦记自己了,也是好事,“考完后一个时辰出结果,你到飞鸿居等我。”
“好。”林青槐往后退了一步,俏皮扬眉,“很甜的,我先过去了。”
司徒聿点了头,拿起糖块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一定会很甜。
林青槐回到学子中间,按照监考官的安排,坐到其中一间课堂最中间的位子。
四周的学子都看过来,眼里有探究,也有鄙夷。
她视若无睹,放下自己名帖,乱没坐相地倚着书案,无聊把玩玉佩。
还有一刻钟,考试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