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性子张扬, 也不知得罪了谁。”
交谈声忽大忽小,跟百姓起哄的声音混在一处, 使得整条街都变得嘈杂起来。
林青槐抬眼往街对面扫了一眼,目光落到领头的嬷嬷身上,再次出声, “冬至,去京兆伊衙门报官, 就说有人阻挠义学开门。”
几个嬷嬷一听, 意识到逃不掉, 霎时面白如纸, 浑身哆嗦地看着林青槐。
冬至作势要走, 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几个嬷嬷。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 是有人雇了你们来闹的。”林青槐眯了眯眼, 红唇轻启,“这银子可不好挣,雇你们来的人, 应该就在人群里看热闹吧。”
话音落地,她身形一闪,掠进人群里抓了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出来,一脚踹到他的腿弯上。
只听“扑通”一声,男子双脚跪地,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滴,身子抖如筛糠。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杨将军府上的人。”林青槐手里的长剑落到他脖子一侧,抬起头环顾四周,笼在阳光下的绝美面容,一点点覆上寒霜,“杨远正,你是个男人就自己站出来。”
林青榕一听,伸手拿走唐喜手里的长剑,足尖一点,翩然落到林青槐身侧,“这个人交给我。”
洛星澜低声交代温亭澈一句,拿走他手里的折扇,也掠过去,山一样站到林青槐另一侧。
贺砚声和温亭澈对视一眼,找到藏在人群里的杨远正,齐齐出声提醒林青槐,“青槐,他在那!”
跑来看热闹的国子监监生闻言,瞬间跟杨远正拉开距离。
“林青槐你少血口喷人,我父亲可是西北驻军总兵,别以为我会怕你!”杨远正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自己身边的人抓住,虚张声势地瞪她,“这些嬷嬷哪一句说错了,女子本来就该老实待在后宅,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所以呢?”林青槐抽走长剑朝他走过去,“请问大梁可有律法规定,女子不得抛头露面?既是没有便无不可为!”
“说的好!”温亭澈大声附和,“法无禁止即可为!女子为何不能抛头露面,难道女子不是人吗!既是人,男子能做之事,女子也可做!”
“林姑娘说的没错,大梁律法从未规定女子不可抛头露面!”一道宛如黄莺出谷的清扬嗓音,从人群中清晰传出。
四周倏然变得安静,众人伸长脖子好奇看去。
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手中执着一柄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半遮着脸,身着一袭莲青色的素雪绢云形千水裙,脚上穿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缓步走出人群。
她头上梳着流苏鬓,藕色发带落在脸颊两侧,扇面下移,露出一张美得让人摒息的脸。眉如画,双眸若秋泓潋滟生辉,琼鼻挺翘,朱唇嫣红,肤如凝霜。
林青槐回头看去,见来的是纪问柳,脚步顿了顿,含笑扬眉,“纪姑娘。”
今日的纪问柳让人眼前一亮,不止是美。
“听闻林姑娘要开办给女子读书识字的义学,问柳不请自来,想在这义学当个老师,不知姑娘是否欢迎。”纪问柳微笑福身。
“欢迎之至。”林青槐低低笑了声,目光又回到杨远正身上,“我先教训下这个恶心人的玩意。”
“那我顺道看一场戏。”纪问柳落落大方的同她调侃,“姑娘请。”
温亭澈回过神,收了眼底的惊艳悄悄跟贺砚声打听,“这姑娘是谁?”
他记得没什么姑娘跟林青槐一起玩。
“礼部尚书府的大小姐,上京第一才女。”贺砚声狐疑看他,“三月的文奎堂雅集,你见过她。”
温亭澈心虚挠头。
三月的文奎堂雅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青槐身上,哪顾得上去看别人。
再说,那些参加雅集的贵女,也瞧不上他这种出身寒门,并无功名在身的学子。
“林青槐你站住!”杨远正见林青槐又一步步逼近过来,后背“唰”的一下冒出一层冷汗,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本姑娘今日就想教教你,这世上没什么本该做之事,女子上街既不违反律法也没踩你们家的地,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林青槐轻嗤一声,身轻如燕地攻过去。
所谓体统,不过是禁锢女子的枷锁!
“嘶……”人群中发出阵阵抽气声,眼睁睁看着林青槐手中的长剑舞出剑花,劈头盖脸地攻向杨远正。
杨远正出身将门之家,自小习武底子不弱,慌乱过后慢慢冷静下来,硬着头皮接招。
他知晓林青槐武功高强,真正与她动手还是吓了一跳。
对方只用了三分力,自己便招架不住。
怪不得这么狂!
“锵”的一声,杨远正手里的长剑被打落,林青槐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剑,直直指着他的咽喉。
四周陷入寂静,火辣辣的太阳照在长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看得人心头发慌。
“林姐姐好厉害!”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嗓音,悦耳却不甜腻,“林姐姐,我要当青云书院的第一个学生,可以吗。”
“这有什么问题。”林青槐偏过头,愉悦的笑意浮上眉梢,“到哥哥那儿去,别让人伤着你。”
齐悠柔嘿嘿笑了声,顶着两个小鬏鬏往林青榕身边跑。
洛星澜眸光沉了沉,抬脚过去,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到自己身后。
大夫人小时候的模样……很可爱,脸蛋圆圆的,笑起来像只小包子。
谁能想到这位娇憨柔弱的大夫人,实则性情刚毅手腕惊人。大人出事后,她当机立断,下令天风楼不准有动作,又在一夜之间遣散府中所有下人,命冬至等人前去漠北寻他和小公子。
据贺相说,他收到消息赶到时,大夫人留下绝笔信,带着其余十七位夫人已服毒自尽。
待都察院的官差赶到相府,府中只剩不肯走的卢管事和几位嬷嬷。
“小哭包。”林青榕嗓音低低地揶揄齐悠柔,“你青槐姐姐跟人打架呢,你这么跑出来,别又吓哭。”
“柔柔胆子大得很,不会被吓到。”林青槐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剑又往杨远正的咽喉挪过去一寸,剑尖抵到他咽喉上。
“刀剑无眼,林姑娘你别乱动。”杨远正举起双手,用力吞了吞口水,浑身都控制不住地抖。
眼前的少女身形娇小,比他矮了半个头,可身上那股让人不适的杀气,比父亲还要骇人。
“听到没有,林姐姐说我胆大的很。”齐悠柔一脸崇拜地看着林青槐,脸上毫无惧意。
林青榕伸手捏了下她头上的小鬏鬏,满意扬唇。妹妹打小就不梳小姑娘时兴的发鬓,如今梳了也不让他碰,他就没感受过当哥哥的乐趣。
齐悠柔瞪他一眼,挪到洛星澜身后冲他做鬼脸。
洛星澜垂眸,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意。
“你说我今日把你这眼睛戳瞎了,你父亲会不会从西北回来找我麻烦?”林青槐弯起唇角,嗓音平和的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打断手脚应该也成,不过你父亲不止你一个儿子呢,真头疼。”
“我错了!我马上让她们走。”杨远正两股战战,眼底满是惊惧。
他清楚意识到,林青槐说得出便做得出。
“你搅了义学开门的吉时,一句错了就想把事情抹去?”林青槐抬起眼皮,目光深深得看着他,“这么大一份礼,我不回礼难免又有人说我不懂规矩。”
“我……我一会便把妹妹送来义学,府中所有家奴的女儿也送过来,再出银一万两捐给义学。”杨远正僵着脊背,迟疑伸手捏着她的剑刃,从自己的咽喉处拿开,“我错了,还请林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先服软,日后再找机会收拾她。
他就不信她能赢得过将军府的护卫!
“诸位可听到了?”林青槐回头看向围观的百姓,笼在阳光下的绝美面容稍稍舒展,似笑非笑,“杨公子方才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到。”齐悠柔大声回话。
“没听到。”纪问柳语笑晏晏,“让他大声一些。”
“没听到。”温亭澈抬手圈在嘴边,大声嚷嚷,“杨远正,你打架打不过,说话还这般小声,还是男人吗!”
“本世子也未有听到杨远正说了什么。”贺砚声摇着折扇,目光有意无意落到纪问柳身上。
她像是变了个人。林青槐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让她这般守规矩的贵女,也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记忆里的纪问柳笑不露齿,说话细声细气,脸上永远笼着淡淡的忧愁,我见犹怜。哪是这般明媚娇俏,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活泼模样。
“我也没听到。”林青榕拔高嗓门,一双眼死死盯着杨远正。
竟敢欺负他的妹妹,他记住了。
“我们也没听到。”国子监的一群监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想在纪问柳跟前表现一番,喊的格外大声。
杨远正无地自容,一张脸青白交错,好半晌才梗着脖子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跪在地上的杨家家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厉声叫走那几个嬷嬷,生怕晚了林青槐的剑又要刺向杨远正。
几个人一走,浮在空气里的臭味也随之散去。
林青槐收回剑,不疾不徐回到哥哥身边,“吉时过了,放鞭炮揭牌。”
吹打班子一听,当即开始敲锣打鼓。
“大人,你没事吧?”洛星澜走到林青槐身边,压低了嗓音关心道,“那杨远正力气不小,只差在招数不够灵活。”
“我也只用了三分力,没事。”林青槐含笑调侃,“星澜,你太过紧张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弱女子。”
洛星澜应了声,清冷的面容浮起薄红。
鞭炮响起,林青槐亲手拉下盖在牌匾上的红布,露出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青云书院四个大字。
就在此时,街道另一头响起吹打和鞭炮声。
众人偏头看去,见是太子府送来的贺礼,全都松了口气。
“太子可真是为民除害了,这林姑娘如此张扬,寻常人还真受不住。”
“你便是想受,人家也看不上你呀。”
“她可千万别看上我。”
“我有点同情太子了,他是不是不知道这林青槐,如今在上京的名声有多大,有多臭?”
“可能真不知道,这么一想,更同情他了。”
一帮国子监的监生,聚在一块交头接耳,最后得了个结论——
太子被蒙在鼓里,不知林青槐娶不得。
林青槐没听到这些议论,看到陈德旺亲自送贺礼过来却不见司徒聿,还是很高兴。
册封大典结束,他还要跟着建宁帝去御书房议事,没法出宫前来。
青云书院顺利开门,杨将军幼子杨远正安排人去砸场子,反倒被林青槐狠狠收拾的消息,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上京。
同时还传出太子送了贺礼上门,支持林青槐办女子义学。
礼部尚书府的大小姐,也成了义学的老师。
京中百姓奔走相告,家中只有女儿而没儿子的百姓,听说上义学不用束脩,陆续带着女儿前去询问。
林青槐和纪问柳忙了一整日,最终只有十个小姑娘,愿意到青云书院读书上学。
“我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纪问柳看着名单上的,起的很是随意的名字,面上露出苦笑,“来了一百多个,最终只有这点人决定就读。”
义学开设的课程和国子监差不多,还有为女子专门开设的医学、刺绣、酿酒、裁缝等的课程,按说能收到不少学生才是。
谁知那些姑娘的家人听说最少要学六年,便打了退堂鼓,直言及笄后得尽快议婚,不能上那么久。
“天下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林青槐倒是没觉得不开心,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许多。
“林姐姐说的对。”齐悠柔晃着腿,笑盈盈看她,“慢慢来,说不定再过几个月,来的人就会多了。”
她娘听说外祖母在外传她命中带煞的流言后,就不管她了,反正她年纪小不急着议婚。
跟表兄的婚事,肯定是林姐姐帮的忙,不过她不会往外说的。
“柔柔说的对,明日南湖赛龙舟,你俩要去看吗。”林青槐合上册子,抬手按了按眉心,“我明日可能要去。”
司徒聿说他想看,趁着还只是太子,好好玩一次。
“去呀,赛龙舟可好看了。”齐悠柔一脸兴奋,“纪姐姐你要来吗。”
纪问柳唇边抿出一抹笑,淡淡摇头,“我……明日恐怕出不了门。”
她今日在青云书院门外出尽风头,继母和父亲想必也收到了消息,今日回去免不了挨罚。自从林青槐去了国子监,上京的夫人们便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准自家未出阁的女儿同林青槐来往,免得坏了名声,找不到好婆家。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林青槐想起自己答应纪问柳的事,眸光转了转,“正好我有件事还得请纪大人帮忙。”
送去礼部登记造册的义学开办公函还没收到回执,杨远正若是打听到这事,还会来闹。
“也好。”纪问柳也想知道,她到底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第67章 066 妹妹为什么不能这么乖?
齐悠柔听说要回去, 还有些舍不得,皱着小脸从椅子上跳下去,蹭蹭蹭跑到林青槐身边拉起她的手。
“不想回家呀?”林青槐抬起手, 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 “天快黑了,再不回去你爹娘得跟我急。”
小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 今日太忙,都没来得及问她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是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