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料一经爆出来,关于顾简时的死,人们又多了很多的猜测。有说他是被遗传了精神病,当时正在发病。也有人觉得摊上这样一个家庭,他是得了抑郁症,不想活了。
这死讯映入眼帘,宁蓁脑海空白一片。不光是因顾简时的死,更因顾简时临死前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不过那会儿她还在睡梦中,没有及时查收。
那条短信很简单,就一句话:世界太苦,小尾巴,希望你可以尝尽人生所有的甜。
陌生的号码,但宁蓁一下就知道发信息的人是顾简时。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她小尾巴,那便是顾简时。
不单如此,顾简时还给她打了很大一笔钱。在死亡讯息在网上流传的第二天,宁蓁收到了一个从京市寄过来的包裹,寄东西的时间是三天前。
是一个很大的收纳箱。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包装精美的小礼盒,装的有漂亮的发带、水晶发夹,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老虎等,都是宁蓁喜欢的小玩意儿。或许不那么值钱,可一定是花了很大的心思来准备的。
每个小礼盒上面都附了一张小的明信片,那飘逸潇洒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顾简时亲手所写。从他缺席的那个生日开始写起,一直写到了宁蓁一百岁的生日。
祝宁蓁长命百岁。
心口又酸又涨,宁蓁一下就红了眼眶。很久远的记忆浮上脑海,仿若她还喜欢着那个眼神明亮的少年,仿若那个少年未曾离开。
宁蓁不晓得顾简时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一如她不晓得为什么顾简时离开的两年多从不回消息。
逝去的人已矣,活着的人日子还得继续。但宁蓁还没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她也紧跟着顾简时去了。不是自杀,是被人推出来挡刀而死的。
那人叫林雪,是她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她一直以为的好朋友。被变态尾随,为求得一线生机,林雪把她推了出来。她死了,林雪被好心人所救,未来一片光明。
死后的宁蓁发现自己又回来了,回到了顾简时还在的时候。顾不得高兴,她发现顾简时家里似乎出事了。连着两天,隔壁那扇大门就没打开过,可她分明记得顾简时在家。
回想起在微博上看到的那些爆料,她心头一紧,盛了一碗粥就慌慌忙忙登门。现在看到少年蜷缩在墙角的身影,她一颗心高高悬起,抿着唇放轻脚步,唯恐惊到他。
“顾简时,你还好吗?”宁蓁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想看下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一只手伸过去还没触碰到少年的额头,就被死死地捏住,疼得她直嘶冷气。
她挣了挣手腕,非但没挣脱开,还被少年扑了一把。一时不察往后仰倒,撞到了一边放着的凳子。随着咣当的一声,宁蓁的背部被坚硬的地板硌得生疼。
不待她粗壮的神经反应过来,肩膀处随即传来一阵疼痛。瞪大的眼睛一下浮了水光,宁蓁捂着自己的嘴没有出声,将涌上来的泪意憋了回去。
待被咬的那处肌肤没那么疼了,她迟疑地伸手抚着少年发着颤的后背,小声道:“没事的,顾简时,一切都会好的。”
若真是顾叔叔他们出了事,宁蓁觉得自己的安慰就是一句苍白的语言,干巴巴的,毫无用处。可除了这种笨拙而廉价的安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少年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她脖子那块的肌肤上。抱着她的双手越收越紧,差点将她的腰勒断。过了许久,顾简时声线颤抖,哑着嗓子道:“小尾巴,我没有家了。”
宁蓁的心口仿佛被重重地敲了一锤,闷闷的。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天气很热,少年的身上更像是火炉,滚烫滚烫的。她动作很小地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语气关切又焦急:“你是不是发烧了,身上怎么这么烫?”
少年一动没动,静得让宁蓁以为他晕了过去。咬着唇将人掀到一边,再扶着他的手把人弄到床上躺着。宁蓁刚想抬脚去把窗帘拉开,却被顾简时攥了手。少年声音有些虚弱,固执地看着她:“别拉窗帘。”
“你生病了,我们去医院好吗?”宁蓁顺势坐在床边,像照顾小孩子那般耐心地问他。
顾简时摇头,合上眼睛不动了。
无奈之下,宁蓁走出卧室,在一楼的厨房烧了开水。待水放凉了一些,用玻璃杯倒了大半杯,和在柜子里翻出的退烧药一起拿上了楼。
她扶着顾简时坐起来,先给他喂了几口小米粥垫一垫,而后将水杯递到他的嘴边:“既然不去医院,那总得吃药啊。”
半是强灌半是诱哄,总算是让顾简时吃了下去。宁蓁小心扶着他躺下,而少年掀开眼皮看了她一会儿,在药效发作后睡了过去。
见自己的一只手被少年紧紧握着,宁蓁怕用力挣脱会将顾简时惊醒。于是没有动作,就着这个姿势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简时的脸看。
顾阿姨是个肤白貌美的漂亮女人,顾叔叔也文质彬彬、一脸书卷气,融合了两人所有优势的顾简时长得极好。不单是指外貌,还有他的品性。
小小年纪沉稳有余,又不失少年气。为人大方不计较、待人也亲和,在宁蓁看来,有关于真善美的词语无一不适用于他。
从小顾简时就很受欢迎,在学校人缘特别好,好多女生都偷偷地暗恋他,还给他写甜蜜蜜的情书。作为顾简时的邻居兼青梅,宁蓁从读小学那会儿就被别人羡慕的目光包围,甚至还有女生想通过她的手转递各种礼物给顾简时。
只是她都拒绝了。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想顾简时被那么多女生围着。
在她心里,顾简时始终都是那个耀眼到发光的少年,不该这么惨白着脸,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无边的夜色蔓延下来,屋子里响起一阵震动声,是宁蓁的手机响了。手机界面发出微弱的光,来电的备注称呼是“爸爸”。
顾简时被震动声吵醒,手上难得松开了些。宁蓁趁时将被握了很久的手抽出来,摁亮了床头柜上摆着的台灯。灯光是暖色的,不刺眼也不令人排斥,堪堪将床边照亮。
宁蓁起身走到门口接了电话,声音压得小小的:“爸爸?”
“蓁蓁啊,都快八点了怎么还没回家?”宁父那边传来一阵喝水声,又道:“天都黑了,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马上就回来。”宁蓁挂了电话,在门口探出头:“我下楼煮碗面,你再躺会儿。”
醒来的顾简时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听到宁蓁的声音又偏了头去看她,没说好或是不好。沉默便是默许,宁蓁就当他是同意了。
轻车熟路摸到厨房,洗锅烧水,待水开下入面条。顾家宁蓁不是第一次来,相反的,她来过很多次,熟悉到连顾简时的日记本藏在哪儿都一清二楚。
顾阿姨很喜欢她,每次来都会给她做小蛋糕吃。而顾叔叔厨艺好,时常留她一起吃饭。想到以往那些开心的时光,宁蓁沉默了,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看面条快煮好了,宁蓁拿出一个碗开始调佐料。其实也没什么好调的,没有香菜、小葱,连蒜都没有。她就倒了点酱油、一点食盐、一点味精、半勺醋,连油辣子都没放。
将煮熟的面条夹进碗里,并没有扑鼻而来的香气。宁蓁看着这碗白水面条,觉得自己一点食欲都没有。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端上去了。顾简时可能真的饿了,那碗没什么味道的面条被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都没剩。
少年的脸色好看了些,那双蒙了尘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瞧。宁蓁心头一软,摸了下他的额头,感觉没那么烫了。她收拾了碗筷下去洗,洗完端着杯温水又回来:“多喝水,有利于健康。”
见少年乖乖地喝完了一整杯水,她悄悄呼出一口气。想到周末结束,明天就要上学,可她看顾简时的状态不像能够去学校的样子,便小声问他:“明天要我帮你请假吗?”
“不用。”顾简时终于开了口,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睨着她:“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学。”
顿了顿,他柔和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与卑微,怕被拒绝似的。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勾着宁蓁的手指问:“好吗?”
“好。”宁蓁道。
在离开时,宁蓁将顾简时的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他一伸手便能拿到的位置,叮嘱他要是不舒服就给自己打电话。像个老妈子念叨了一番后,她退出卧室门。关门之前看见顾简时躺在床上垂了眼眸,似是有感自己在看他,还歪头冲着自己挤出一个笑。
回到家的宁蓁一开门就被坐在客厅的宁父逮个正着。宁父皱着眉,在宁蓁主动交代自己是去隔壁顾家后,这个中年男人眉头舒展,默了默叹息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小顾那孩子肯定受了很大的打击。你们关系好,平时就多关心关心他。”
宁蓁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宁父一个人是又当爹又当妈,拉扯着闺女长大。但他一个大男人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再加之还要工作养家糊口,那陪伴宁蓁的时间就更少了。住隔壁的老顾夫妻俩没少帮他照看孩子,宁父是打心底感激他们的。
“您知道顾家发生了什么事?”没被父亲责骂,宁蓁松了口气,像是闲聊般问了这个问题。
“具体的不清楚,也是听别人说的。”宁父想点烟抽,顾及女儿还在,拿烟的手硬生生折了一个弯儿,在空中抓了个寂寞。
大半个月前或许更早,老顾一家开车回了一趟老家。那是个偏僻的村子,少有人进出来往。似乎那时候人就没回来了,回来的只有顾简时。
宁父起初没当回事,以为老顾两口子是打算在老家住一段时间。直到这两天听见些流言,说是老顾的妻子去世了,而老顾自己也住进了疗养院还是什么地方,总之隔壁就只住着顾简时了。
刚听说时,宁父惊了一下,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于是他问了放学回来后的顾简时,那少年却沉默了。
刚上高中就没了母亲,父亲还住院了,宁父挺心疼这孩子的。想着能够帮一把的地方就帮一下,至少孩子的学业不能断。这关乎一个人的一辈子,轻易马虎不得。
得知消息的宁父已经在心头盘算着供养两个孩子读完高中要花费多少钱了。据他所知老顾家里没什么亲人,回老家也就是上坟烧香或者纯粹住几天。
而老顾妻子那边这些年就没见有人来过,兴许也没什么亲戚了吧。这留下顾简时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
不知道宁父已经想到了那么多、那么长远,宁蓁听了这些话只剩下满脸的茫然与惊愕。
最近这段时间她虽没有与顾简时同路上过学,可在学校也碰到过几次,完全没看出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这两天看他没出门,这才察觉出一点异样。
到底是反射弧太长,还是悲痛到极致后反而麻木了呢?宁蓁不晓得顾简时是哪种,但从少年今天的情况看,他的难过并没有一点的减少。
与宁父谈过话后,宁蓁就收拾衣服去浴室洗澡了。通过浴室的镜面,她拉开自己的领子,果然看到肩膀偏向脖子的那块明晃晃一圈牙齿咬过的痕迹。没出血,这印记可能过几天就散了。
好在她的短袖是有衣领的,遮挡起来看不出什么。否则被宁父瞧见,自己还不好解释。
洗完澡洗完头的宁蓁,拿着吹风机吹了会儿头发。看时间还早,想起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没做完,又赶紧翻开书桌上的作业本吭哧吭哧写起来。在小风扇呼啦呼啦的声音中,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多。
宁蓁伸展了下身子,踢了拖鞋爬上床。将明早起床的闹钟定好,啪的一下关了灯,屋子里就剩下手机屏幕照出来的光亮。
她抱着手机点到微信界面,本来是想给顾简时发个消息,问他还难不难受。可一想都这么晚了,人家兴许早就睡下了。编辑好的微信没有发出去,她将手机放到枕头边,闭上了眼睛。
收到信息的时候,宁蓁已经睡着了。一墙之隔的顾简时此刻正站在二楼的小阳台上,目光直直地望着宁蓁卧室的方向。他看到房间里的灯亮了很久,又在前一刻熄灭。
在阳台站了一两个小时的顾简时空洞的眼神逐渐生了些光彩,仿若在大海上漂浮了许久,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抿了唇,直愣愣地进到自己的卧室,揪着宁蓁以前送给他的小熊玩偶,直挺挺躺上床。一动不动的,像是断了气的尸体一样。
没人触碰,手机自动锁了屏,微信界面迅速黑下去,隐约可见聊天记录上面的那句“晚安,好梦”。
第二天宁蓁起床的时候,宁父已经出了门。开了一家面馆,做了十来年生意越来越好,可宁父也越来越忙。时常天不见亮就出门,晚上一般是十点左右才会回来,早点也要八/九点才能回到家。
理解父亲的辛苦与不易,宁蓁一直都很听话,从没让宁父担心过,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上。见时间有点晚了,她直接拎着书包就冲出家门,还不忘去隔壁叫上顾简时。
哪知顾简时已经在她家门口等着了,手上推着一辆自行车。宁蓁怔了一下,就见顾简时冲她笑了笑,一如往昔。
好似昨天那些脆弱与无助都是她的幻想,从未出现过。顾简时还是那个未经历过风雨,始终温柔明媚的少年。
而在她发愣的间隙,少年上前接过她的书包,放到自行车前的篮筐里,而后指了指后座的位置:“上来,我载你。”
盯着自行车后座看了一下,宁蓁迟疑了。不是嫌弃自行车简陋,而是她有些不好意思。
小学那会儿她倒是毫无顾忌地蹭顾简时的自行车,去哪儿都要央求顾简时骑车带她去,生怕多走了几步路会瘦似的。后来上了初中,男女差别的意识开始萌芽,她就不怎么坐顾简时的车后座了。
想坐,但又变扭。害羞,还不好意思。
大概顾简时也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渐渐的不再主动问她是否要搭个顺风车。这次问的倒是突然,宁蓁都没反应过来。
“那麻烦了。”少年眼里的光芒随着她的犹豫有所黯淡,宁蓁心里紧了紧,往前跨了一步。由于穿的是裙子,只能侧坐于一边。
顾简时像是满意了,大长腿蹬着自行车渐行渐远。一路上碰到好些同校的同学,他们打量的目光令宁蓁脸皮发烫,悄悄埋低了头。
到了学校门口,宁蓁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在卖早餐的铺子里买了两份小笼包和两杯豆浆。一份自己留着,一份是给顾简时带的。
将装在袋子里的早点递给顾简时后,宁蓁跟他挥了挥手,小跑着往自己的教室那边去。他们俩不在一个班,并不顺路。
顾简时就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捧着热乎的豆浆喝了一口,睫羽覆盖而下,遮了眼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