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丈夫儿子追上总兵所为何事,总兵位高权重,若是能搭上关系,不管是于衰败的谢府,或于儿子的前程,都将大有益处。
于是陈氏不顾时间到了夜里,也不顾内宅妇人不好抛头露面的行径,备了人马便往前追,为了见面能讨好季总兵,她带了好几马车的人,会做饭的厨子,服侍人的丫头小厮,甚至听说总兵水土不服,连县里最好的大夫都喊上了,就为了给总兵一个宾至如归的感受。
她这马屁还真拍到了点子上,总兵大人刚刚认完“恩公”,心情大好,见谢府的当家主母又以东道主的姿态,体贴地将一系列物什送上门,便干脆决定开个夜宴,在营帐里好好庆祝。
一时间,陈氏的厨子、丫鬟、下人,跟着总兵的亲卫们,一起忙碌起来。
帐篷外篝火点燃,气氛随火种般热络起来。双方即将趁着酒酣菜美,拿虚假的“恩情”达成一笔仕途的交易。
而当年真正给予恩情的人,还在邻镇回林城的路上。
同一时间,隐居在林城某农庄的顾莘莘,对着半夜的卜镜,瞪大眼。
顾莘莘既然算到谢栩要离开,便早已卜出他的动机,她算到谢栩在等一个贵人,甚至卜出了谢栩贵人的身份。
为了消息更精准,这几日,她算得更密集了。照卜镜所测,贵人这两天便抵达林县,届时上谢府找到谢栩,谢栩的人生从此扭转。
原本是很顺利的事,可没想到,顾莘莘今天这一卜,算出了截然相反的画面。
季总兵没有见到谢栩,而是跟谢守德谢文龙父子在帐内痛饮,还有陈氏,双方你来我往,热闹至极。
怎么回事,顾莘莘纳闷,这本该是属于谢栩的场面啊?
莫非……被谢家父子截胡了!
再管不得,顾莘莘推门便跑!
身后阿翠喊她,她都来不及,一跃上马,抽鞭便跑!
夜风微凉,郊外有八月的花香传来,谢栩一行人刚刚结束完邻镇的探访,回到林县。
夜深了,快到了城门禁闭的点。本可以明天一早再回的,老叔公也再三挽留他们,但不知为何,谢栩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某些事情有变,催着自己回似的。
但他只是猜测,没有证据,看起来仍是一个风姿楚楚,骑在马背上,束着马绳,神态自若的少年。
直到一阵旋风般的马蹄声出现在眼前,一个戴着风帽的娇小女子由远至近,扑在他的马前,一鞭抽在他的马屁股上,“快跟我走!”
谢栩主仆微怔,顿住了马蹄,顾莘莘急道:“别磨蹭了,就是你那个季贵人!季总兵!”
一群人俱是一惊,这是谢栩的秘密,她如何得知,小书童跟高虎难以置信,谢栩眼里亦是浮起惊愕,不过他没直接问,反而道:“那你可知去哪找?”
他眯着眼,浓睫微微低垂,有些危险,说是提问,更像是试探。
顾莘莘也自知冒冒失失人家不信,但不说又不行,只能更急吼吼地道:“前方十里屯樟树林,再不去,你的贵人就带着别人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少了,明天补个大肥章。
看到有催感情戏的妹子了,其实我也急,等我把这几章重要剧情过完,你们要的小甜蜜,小动心,小吃醋……都来了!吼吼!
实在等不及的去看现代版《反正我也不要脸》哈(针对新读者),看栩哥跟莘妹在另一个空间的甜蜜跟逗趣!糖很多很多,也会对这两人有更深刻的感受!
拿走不谢!吼吼!
第31章 Chapter31 助攻
营帐之中,饭局接近尾声。
这一顿酒美肉香,篝火融融,主宾觥筹交错,言谈甚欢,皆是十分满意。
只是到了尾声,谢守德握着杯盏,无意间叹了口气。
季总兵便问:“谢大人为何叹气?”
谢守德道:“下官只是感叹岁月变迁,人生难料,想当初,儿与大人相识,彼时大人参军不久,尚是年轻朝气意气风发的从事郎,一晃十多年过去,大人愈发稳重英武,已是武官楷模,国之肱骨,下官敬服。”
季总兵笑,“可不,时间如梭啊,您家这位当初救的小娃娃,也从四五岁的开裆裤小崽子变成如今斯文儒雅的年轻人了,长江前浪推后浪,一代更胜一代啊!”
“诶。”谢守德伸手拦了下,“大人说笑了,犬子哪能跟大人相提并论,这孩子……哎,都十六了,还没个功名!急得他娘……”
陈氏马上做忧愁状,“能不急么,们内宅妇人,日后的指望也都在孩子身上……”
谢文龙低头做惭愧状。
季总兵端着酒杯,他是老江湖,何尝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谢家人不点破,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哪有施恩者巴巴半夜如此殷勤相送,多半是有求于人。
难为天下父母心,做父母想为孩子谋个前程,季总兵能理解,况且,他来之前就有想过此事,这少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若对方有需要,提携一二未尝不可。
他便接了话,“文龙今年十六了?那是该好好筹谋下前程!”
陈氏见对方接话,顺杆往上爬,“可不,年纪不小了,都怪他爹,平日总是忙于公务,孩子管教少了,比不得其他官家孩子,况且他爹就这么大的职位,能力有限,不能给孩子谋个好差事……我这做娘这愁的,夜夜难以入睡。”
陈氏似觉得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说了太多,矜持地压低声音,“其实孩子是个好孩子的,就是缺个出路……”
季总兵笑:“若是两位不嫌弃,本官过去的匀城刚巧缺个少吏,职位虽小,但年轻人先锻炼锻炼,也是好的。”
少吏的确是个微末等级的官职,但谢家人哪敢挑剔,便是再小的职位也等于入了仕,意味着谢文龙无需经过重重恩考便直接入了官,若是在职位上好好干,季总兵又肯照拂的话,升起来容易。况且季总兵马上要入京为官,谢文龙若是能讨他欢心,未来升个京官不是没有可能。
这可比守着那小破县城的谢家高了数倍!谢家人大喜,一家三口集体跪谢季总兵。
季总兵笑着将人扶起来,又亲自就着营帐里的烛火下写了封推荐信,让人送入匀城,表示乃自己亲自举荐,届时谢文龙只要凭着户籍身份就能直接上任。
谢家人喜不胜喜,季总兵亦是带着期盼的眼神看谢文龙,拍拍他的肩,“小伙子,好好干。”
梦想一夜成真,这一刻谢文龙的感受险些要飘起来,未来光宗耀祖,前途无量俨然指日可待。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总兵大人,慢着。”
帐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一听便是功力深厚之人的叫喊。
营帐帘子被掀开,守帐亲卫进来说:“大人,有位公子说是大人的故人,特来拜访。”
而随着侍卫的侧身,果然,一位十五六岁,清瘦高挑的少年立在门帐后,他身后还带着两个随从,一个年幼青涩,看模样是个书童,一个高大魁梧,看着像个保卫,应是刚才那声“慢着”的武功高人。
但这二人便是加起来也压不出那少年的存在感,少年一身靛蓝长袍,墨发束起,略微削瘦的身躯背脊笔直,夜色中如乔木挺拔,脸庞亦是清俊,薄唇秀眉,一双乌目沉沉若墨玉,见之难忘。夜里有风,吹得他宽袍大袖翻飞涌动,气韵十足。
季总兵乍一见他,便直觉眼熟,若要细究,又说不出具体印象。
而帐内谢家人则是瞪目。来人可不是谢栩,而那少年已落落大方上前,单手作揖:“晚生谢栩,见过大人,大人一别十年,别来无恙?”
便是这简单一句问候,让季总兵纳了闷,目光扫过谢家人又凝视谢栩,“这怎么回事?”
“大人明鉴。”谢栩倒也不揭穿,扭头看向谢文龙,眼神浮起嘲讽,意思不言而喻。
鸠占鹊巢,犬冒虎居。
“咦?”季总兵岂能看不出异常,问:“照这情况,莫非当初救的竟有两个小恩公?”
“大人,并非如此……”谢家人尴尬又焦急,他们半夜拼尽全力追上季总兵,便是怕谢栩知道后揭穿自己,出府时还吩咐下人将总兵大人前来的信息隐瞒,就是不想让谢栩知晓。
哪晓得谢栩竟还是得知了,且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谢家人心念辗转,却哪算得出顾莘莘的异能,当下情况紧急,谢守德拱手道:“总兵大人,这事怕是有误会……”
他打算先编个谎把这事圆过去,却不想季总兵抬手拦住他的话,向着谢栩道:“你说说当时的场景。”
谢栩有条不紊,一五一十道来。
当年之事遥远却也简单,为保存实力,被敌寇追击的季总兵躲到小镇某酒楼,刚巧,便是谢栩那酒肆美姬母亲所在的酒楼。
季总兵身负重伤,钻进了酒楼柴房里,那追兵追到酒楼四处寻找,年幼的谢栩刚巧在柴房外水井处,用小小的身架艰难地替母亲打水,见季总兵躲进柴房,没有声张,甚至他还将柴房悄悄门带上——孩子虽小,却极为聪慧,知道是本国将领,出手相助。
等那官兵来,粗声粗气喝问谢栩,换了旁的孩童定得吓哭,可这孩子镇定摇头表示不知。追兵观察许久,认为年幼稚童不敢撒谎,便气汹汹转向其他地方,离开了酒楼。
追兵走后,季总兵从柴房里出来,对那孩子既感激又诧异,但军情要紧,他不敢多留,只问了孩子的姓名,然后留了块印章作为信物,表示日后来报,便匆匆离开。
不想边疆之战连绵不断,季总兵无法脱身,这一别就是十年,时间太久,况且中间季总兵南征北战,焦头烂额,要事太多,他便忘了孩子具体的姓名,只知他姓谢,祖籍林城。
这便是所有的信息了。
谢栩一五一十全答了出来。
季总兵惊愕,眼前叫谢栩的少年固然全对,但并不足为奇,毕竟前面谢文龙也全都答对了。
谢家人见状心里同样踏实了些,还好当年的事够仓促遥远,甭管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双方了解的情况差不离,就都有机会。
况且事已至此,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一早决定了蒙骗季总兵,甭管眼下发生什么,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哪怕用最虚假违心的手段,谢家人也要将谢栩挤下去。
当下谢文龙便道:“堂叔,您这般说辞侄子甚是为难,揭穿这事,不敬重您,不揭穿,侄子又不想大人被蒙骗。”
这样说,季总兵当然便问:“哦?何出此言?”
谢文龙笑了笑,装作给长辈的面子,笑而不答,谢守德也为了在总兵面前保持好印象,只说了声:“堂弟,你何须如此?”
铺垫够了,那陈氏就上前委屈,反正她是妇道人家,心眼狭隘也没关系,“三郎,们相处多年,们自问对你不薄,可你对我们有误会,不满就罢了,文龙如何也是你侄子,这些内容既然你当年听文龙说了,他告诉你是信任你这个叔叔,可你怎么还要阻他的前程。”
得,这句话便点明了几点。
一,谢栩知道季总兵的事,是过去听谢文龙无意说的。
二,谢栩与这事实则无关,但他与兄嫂不睦,知晓此事后便要从中作梗,不想侄子讨得好处。
几句话下来,谢栩顿时坐实了卑鄙下作,忘恩负义的形象。
常人听了怕是要跺足而起,谢栩却淡而置之,没有正面回击,只是反问:“竟不知我这侄子何时上过边疆。”
这的确是谢文龙的把柄,长这么大,别说边疆,远一点的城池他都去得不多。
但谢家人这番赶来,自是做了准备的。谢守德立刻便道:“当然去过,怕是幺弟年幼不记得了,文龙四五岁时,曾被被外祖带着去边疆住过一段时间。外祖有亲戚在边疆,一问便知。”
得,都说是外祖了,找那些亲戚做伪证不简单的很。
谢文龙也是机灵的,自知这问题糊弄过去,便要加紧急追,不能给对方追问的机会,毕竟问得越多,破绽越大,于是他抢着问谢栩:“幺叔既说救总兵大人的是自己,那总兵的信物自然有的了?起码该记得那物什的模样,比如刻了几个字?”
谢文龙提这个问题自是有的放矢,这是他方才认真旁听谢栩向总兵描绘当年情景时找的可攻之处,那段谢栩的描述里,零零碎碎什么都一清二楚,唯独对总兵给的信物一笔带过,这说明谢栩对信物也很模糊,甚至都记不清了,他在有意回避。
是个好纰漏。
他猜得没错,谢栩的确没有这物什。有的话早就呈上,何必大费周章兜圈子。
总兵的确留了信物他,关键是,那会他年幼弱小,拿着信物粗粗打量是枚印章,正要细看时,那酒姬母亲便一把抢过了去,嘴里嚷嚷着这玩意值钱,随后不由分说拿去给当了,换了身衣服跟头钗,招摇过市。
是以谢栩便是想记,也无从记起。
可谢栩岂能束手就擒,当下便说:“年纪太幼,对信物印象不深,但对总兵当年的模样,却是记得清楚。”
这一句便看出谢栩跟谢文龙的区别,谢文龙是个赌徒,从总兵问他印章上刻了几个字,他敢拿前程豪赌猜测,猜对了,那是运气好,可一旦猜错,便前功尽失。
可谢栩不同,他的每一步都必须十足十的稳,信物不记得,便从总兵本人下手,只说自己认准、且有把握的事,信至于细节不记得,他也可以推辞为年幼无知,反正这招谢文龙不是没用过。
为了扭转印章不知的局面,谢栩又抛出了新的证据,“将军那会,身披银色铠甲,长.枪上有红缨,虽被敌军追捕,却骨气傲人,旁人让您脱了盔甲逃跑,您说这是军人的尊严,坚决不应。”
这话既是客观描述,又在无形中捧了总兵一把,可谓一箭双雕。
说完谢栩看了谢文龙一眼,“文龙可还记得?”
这一眼平静如水,谢文龙却有种被挑衅之感,当即便道:“幺叔能看清,侄儿当然也能,不就跟叔叔说的一样,银盔甲红缨枪,将军英武的很。”
幺叔拍马屁,他就不会了?
“错,”谢栩神色一转,“将军那天穿的是灰色铠甲,而不是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