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那边人没闹吗?”
盛言楚刚在小公寓里饱餐了一顿火锅,吃了几筷子萝卜面后,实在是吃不下了,边问边将没动过筷子的萝卜苗往李茂面前推,拍拍圆滚滚的小肚子,嘟嘴道:“李叔,我饱了。”
李茂笑的接过,也不嫌弃,夹起就吃:“能不闹吗?都闹到族长那去了,巴柳子一改从前的顺从,直言说他待婆娘已然够好了,婆娘在世的时候拿回娘家的银子都够那边人过两辈子,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当没事,如今婆娘死了,断没有让他继续养着那帮蚂蟥,为此吵了一架,两家都红了脸,这些年那边人还想厚着脸皮过来卖惨,只要来一回,巴柳子就闭门不见,久而久之,两家似乎断了联系。”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盛言楚就不再追着问了,反倒是李茂吃爽了,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将这些年上门想跟巴柳子结亲的姑娘家数了个遍。
李茂在康家私塾做了好几年的长工,见盛言楚听得仔细,约莫猜出几分缘由,便好心提醒:“这些姑娘家有一个很棘手的人,叫素姑娘,今年二十五,至今未嫁。”
盛言楚惊讶:“昨儿夫子才说本朝姑娘十七若还不嫁人是大罪,我听说每年还要往衙门交半两银子呢!”
李茂点头:“可不就是吗?每年开春她往衙门递银子的时候,她家里的哥哥嫂嫂等人气得头都抬不起来,年轻时好心帮她说了人家,她偏不,死活非要嫁给巴柳子,巴柳子那时有婆娘呢,当然不能如了她的愿,这素姑娘倒狠心,竟生生拖到二十五了还没属人家,你说好笑不好笑?”
盛言楚咬了咬唇,眉头紧紧皱起。
李茂默了半晌,将泡好的梁杭云抱到床上,掖好被子,轻声道:“你也别丧气,素姑娘虽是难缠的主,但巴柳子对她没意思呀,左右我觉得他们成不了。”
盛言楚有些诧异李茂突然跟他说这个,刚想解释来着,李茂却‘嘘’了一嘴:“每年跟我打听巴柳子的人不下三五家,我瞧一眼便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你也一样。
后半句李茂没说,但盛言楚明白,就是因为明白,他才要解释:“李叔,您误会了,小子真的就是好奇而已。”
李茂将盛言楚拉到角落,小声问:“不是为了你娘?”
盛言楚急切摇头:“李叔莫瞎说。”
李茂拧了一把盛言楚软软的脸颊,歉意笑道:“不说不说,怪李叔多嘴,我原以为……嗐,是我多想了。”
送走李茂后,盛言楚坐在通铺上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见梁杭云睡的昏天黑地,他下床插好门栓,微一凝神进了小公寓。
进小公寓第一件事就是翻开书桌上泡好的卷筒纸笔记本,用力的将‘继父候选人’巴柳子这个名字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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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盛言楚按照计划早起半个时辰绕着后院的林荫小道跑了几圈,跑得额头尽是汗水,腿脚发麻的时候才停歇,漫步往袭文阁走的时候,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心想定是夫子和师兄们回来了。
果不其然,正是他们。
守门的小厮一见盛言楚,忙道:“盛学子,夫子在里头候着呢。”
盛言楚一怔,也不管脚掌泛酸,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廊前水缸出用手舀水擦脸,又疾奔进舍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换衣裳时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隔壁床,发现梁杭云早就起床了,被子叠的端端正正,昨夜湿透的衣裳也洗好挂在了廊下。
收拾干净后,盛言楚小跑来到学堂。
康夫子正在堂前训斥梁杭云不顾身危去流芳亭,问一句好歹便拿戒尺敲一下,病中的梁杭云咬着牙忍痛受着,盛言楚想说梁杭云是担心家中妹妹才鲁莽糊涂了些,被程以贵捂住嘴。
“楚哥儿,你别求情。”程以贵小声道,“昨夜夫子得知梁杭云孤身一人迎着暴雨过河往流芳亭跑,急的想冲出去找梁杭云,还是甄秀才抱住夫子,才没让夫子涉险半夜回来。”
盛言楚往台上瞄了一眼,康夫子虽震怒,但下手的戒尺并没有使出全力,不然以梁杭云病中未愈的身子很难吃消。
训了几句话后,康夫子摆摆手:“你且下去躺着思过吧。”
梁杭云身子小幅度的躬了躬,路过盛言楚身边时,少年浅浅一笑,盛言楚回以龇牙。
“你俩啥时候这般好了?”程以贵酸唧唧的问。
盛言楚正想说呢,就听堂中传来夫子威严的叫唤:“盛言楚过来——”
第18章 想出发家致富的妙计……
盛言楚打起精神往前一站,康夫子伸手戳了下盛言楚的脑门,悠哉道:“你小子这回做的相当不错,知道喊李茂去找梁杭云,若非李茂到江边拼死拦住他,后果不堪设想。”
盛言楚容色一肃,昨晚江边这么凶险吗?
下首坐着的甄秀才眼睛从手中的书本挪开,后怕的感慨:“楚哥儿有所不知,昨夜雨势格外大,咱们划过去的小舟被外边的风雨悉数吹破了底,还好夫子有远见,交代我等在屋里守着别上船,否则楚哥儿今天就见不到我们了。”
“啊——”盛言楚惊悚的张大嘴。
“呸呸呸。”俞雅之笑骂,“甄兄说这些丧气话干什么,可别吓着咱们的楚哥儿。”
甄秀才一听也笑了,见盛言楚小脸紧绷,忙改口:“楚哥儿别怕,我们都没出事,昨夜在亭外小院伴着雨声和夫子作诗对词,倒没觉得外边的风雨有多怖人。”
祝永章的嘴巴时刻塞着吃食,这不吐了一颗果核,边嚼果肉边含糊不清的说:“正是因为咱们在屋里过的安逸,所以叔父得知杭云兄长划着小船要过来的时候,我叔父吓得腿发软,要不是有我在旁边搀扶着,他老人家早就瘫地上了。”
边说边自豪的拍胸脯,可把祝永章嘚瑟坏了。
康夫子老脸通红,强撑着威严,故意板着脸道:“你还好意思显摆?昨夜让你做对子,你愣是绞尽脑汁也没对上,这会子倒生龙活虎了?”
祝永章骤然蔫了劲,见盛言楚偷笑,不服气的挺直肩膀,咋呼嘟嘴:“叔父偏心,我才开蒙没多久,叔父就喊我跟师兄们做对子,岂不是为难我?”
“如何为难了?”康夫子面色不虞,随口出了一个对子,目光顺势扫向盛言楚。
盛言楚恭敬的鞠躬,郎朗而言对出下联。
康夫子捻了捻细短的呼吸,满意的直摇脑袋,半阖着眼睛又出一联。
盛言楚凑上来就答,毫不拖泥带水。
如此反复几回后,堂中众人纷纷加入对对子当中,唯有祝永章惶恐的瞪大眼,茫然又吃惊。
因昨夜有功,康夫子赏了盛言楚一本字帖,盛言楚美滋滋的捧着字帖往外走,经过垂花门时被祝永章拦住。
“楚哥儿。”
祝永章张开双臂,强盗般的将盛言楚咚在垂花门侧,语气有几分激动:“你且老实交代,你拜师那天说的话是真话吗?有几分假?”
盛言楚明白祝永章这番不正常的原因,紧了紧怀中的字帖,明知故问道:“当然是老实话,我入康家之前的的确确只读了三百千。”
“旁的没学?”祝永章小脸上满是怀疑,加重语气道:“比如说作诗作对子呢?你舅舅或是你家老族长没提前教授你?”
祝永章严肃又认真的模样逗得盛言楚扑哧一笑。
“不许笑。”祝永章唰的一下脸红了,大约是此前没这般威胁过人,警告盛言楚的时候,自己竟绷不住笑容,扑哧乐的比盛言楚还欢。
盛言楚太喜欢这个活宝小孩了,揽着祝永章的肩膀往丙班走,边走边安慰。
“那些对子都是夫子在课上说过的,我不过是将其记在脑中罢了,并非我临时想出来的。”有几个除外。
当然了,这种打击人的话他才不会说呢。
“好哇,”祝永章跳起来控诉,像是抓到了盛言楚的小辫子似得,凶悍的直咬牙,“我还以为你丫的跟俞家大哥哥一样是神童呢,别想到你——”
似是察觉自己说话太过分,祝永章撅起嘴跟盛言楚陪了个不是。
盛言楚大度的原谅了小屁孩,轻笑道:“章哥儿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正是呢!”祝永章语气陡然又激烈起来,“昨夜叔父跟几位师兄指责我这些天在私塾光顾着吃,我当然说没有,然后叔父他……”
盛言楚心头一片清明,接茬道:“然后夫子就考你的学问,你却支吾说不上来,再有便是今天堂中作对子,你以为我和你一般大,定也不会那些拗口的对子,章哥儿,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妙哇。”祝永章不胜嗟叹,围着盛言楚看了好几圈,啧啧称赞,“我算是服了你,连我心里想什么都能猜出来……不行,我得收回我刚才那句不应当的话,俞家大哥哥有神童之才众所周知,楚哥儿你也不赖!”
“我哪能跟俞状元比呢。”盛言楚脱口而出,“你别抬举我。”
这回换祝永章痞痞的揽盛言楚的小肩膀了,幽幽道:“你不让我说也行,那你教我功课如何?我也不白让你教,喏,请你吃果子。”
“夫子就是你叔父,你何必拐着弯找我?”盛言楚婉拒,“何况我读的书还不一定有你多呢,我能教你什么?”
祝永章将果子往盛言楚手中塞,扁扁嘴小声道:“叔父喜欢打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问他。”
盛言楚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果子,霎时愣住了。
“这果子你哪来了?”
荔枝的果期是夏季,现在距离清明尚有几日呢,而拜师那日祝永章给他的荔枝瞧着是晾干的,可眼下这颗不同,上面还泛着水光,新鲜的很。
“门房从外边买来的,怎么了?”祝永章拨开一颗塞进盛言楚嘴里,得意的笑,“你就说甜不甜糯不糯?”
“甜,糯。”盛言楚小心翼翼的用牙齿咬开白嫩嫩的果肉,顷刻间一股清甜溢满口腔。
“是哪位门房买的,可否带我去?”盛言楚小脸上全是希冀,一拳捶在手心,“这是荔枝,离开枝叶后很难储存,门房既买了这么新鲜的回来,意思是不是说这附近有荔枝树?”
祝永章只会吃,哪里知道这些,便带着盛言楚去找门房。
门房挠挠头:“这果子是我从巴柳子那买的,开春后他经常挑着担子跟着商队去胡商那边进树苗,我记得章哥儿你尤爱这些果子,便拖他留心帮我找找,怎么了章哥儿,可是不够吃?”
祝永章想说剩的不多了,见盛言楚对果子十分喜欢,豪气道:“巴柳子下趟什么时候来?让他给我多备些,我的小夫子想吃。”
“好嘞,”门房用心记下,道,“巴柳子再来康家得清明前后了,他昨儿来我这打招呼,说他后半夜要跟县里的商队去南域,我与他说好了,带的新奇果子只管往康家送,眼下过了春,果子会越来越多,届时让章哥儿……”
门房瞥了一眼小小人盛言楚,笑吟吟道:“也让这位小夫子吃个尽兴。”
“我什么时候说想吃了?”盛言楚揪起祝永璋胳膊上的软肉,牙根猛咬,“我想要荔枝树苗。”
祝永章‘嗷’了一声,扭着身子往门房背后钻,扮鬼脸笑嘻嘻道:“孙叔,你快帮帮我,我家小夫子要果子树苗呢……”
“还喊小夫子……小心夫子打你。”盛言楚被祝永章的顽皮气的脚直跺,“有种你别躲,看我抓到你如何教训你这张贫嘴。”
“来呀来呀——”两人围着门房来回转。
小子们龙精虎猛,倒苦了门房被两人折磨的险些头脑发胀脚下无力。
“哎哟,别转了…”门房气不过将两小子一手抓一个,两人还不罢休,腾空中依然拳打脚踢着玩闹。
门房只能下绝招,对盛言楚道:“楚哥儿若要树苗就赶紧停手,否则我就不写信给巴柳子了。”
盛言楚等着就是这句话,立马跳下来,口气一派天真:“孙叔说话算数,清明时节小子若没见着果子树苗,小子到时候就拉着章哥儿过来围着你转。”
“围着你转~”祝永章是真小孩性情,玩兴上头不嫌事大。
“别别别,”门房一个脑壳两个大,以往康家学子最低都有十来岁,从没见过这么爱闹的孩子,不过聒噪些也好,私塾不至于死气沉沉。
“楚哥儿,我丑话说在前头。”门房沉吟了片刻,道,“那果子树苗前些年不是没人种过,倒也活了,可结出的果子酸涩苦皆有,唯独没有甜……”
盛言楚凝视着手中龟裂片包裹的红中透着点点绿的荔枝,颇觉兴味道:“没事的孙叔,我全当买回家给我娘打发时间用,您帮我跟巴柳子说,就说先要二十株。”
“行,”见盛言楚面容坚定,门房言尽于此,保证道:“我这就让人去递信,准保你拿到树苗。”
此时敲定后,盛言楚每天去后院小树林晨跑之后都会绕到主街书肆铺子,一日复一日的在书肆里寻摸有关荔枝种植的书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还真的让他在一本厚厚的农书中翻到一页写着种植荔枝的字样。
虽不详细,但聊胜于无。
书肆的掌柜原以为盛言楚是过来看画册子的,然这天盛言楚捧着农书过来询问能否借他抄录的时候,掌柜诧异的清清嗓子:“楚哥儿…你抄这个作甚,上面的字你都认识?”
但凡是康、廖两家的学子,掌柜的都熟悉。
盛言楚不敢说真话,撒谎道:“我娘家舅舅最近琢磨种些果树,不巧我记得那个果子树叶,您瞧——”
农书上赫然画着一枝浓密的枝叶。
掌柜的了然的点头,他就说嘛,这么小的娃怎么可能看懂农书,原来是看农书上的画。
“你拿回去抄吧。”掌柜的认定盛言楚认不全上面的字,便故作体贴道,“留十五文铜板在这,三日后你再过来还书,届时我退你十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