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得叮当响的盛言楚有些窘蹙,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件事我未必能帮你,我家中并非像你所想的那般能不眨眼的就掏出二十两银子……”
他家连十两银子都没有,何况一口气要二十两。
梁杭云嗓子干涩,抬头注视着盛言楚,眼眶泛红,忽而坐起朝盛言楚磕头,满面泪痕,眼中竟是哀求之色。
“你是不是因着我娘当初怠慢你,所以才不愿意借我银钱?算我求你了,我娘的罪过我日后慢慢还,还请你高抬贵手借我二十两应急,来日我定加倍奉还!”
“你别跪我。”
盛言楚最烦的就是这种苦肉计,站起道,“你怕还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和你相差无几,你爹早逝,我……我也差不多,你家中有寡母,我同样如此,我只不过比你少两个妹妹而已,但我如今自立门户在外,家中除了一栋茅草院子,也就剩下祖上给我的两亩田地,我……”
真是难为上辈子有能力一口气买下小公寓的盛言楚说捉襟见肘四个字了。
虽然没说出来,但其中的困顿意味想必梁杭云能体会。
“我原以为你家……”梁杭云眼神略有动容,艰难道,“我看你平时用的草纸颜色尤为的白,还以为你家中富裕……”
“啊?”盛言楚一愣,梁杭云说的草纸不会是他从小公寓里拿出来的卫生纸吧?
小公寓里的东西取之不尽,屋里储藏柜子里堆码了不少卷筒纸,他当时急于临字,又苦于外边的纸张要百来文,便想出一计——将卷筒纸用水浸透后再晾干,纸张会变硬一些,这样一来方便他练字,还能省了买纸的钱。
他瞥了一眼柜顶上那一叠书,不禁骂自己粗心,他怎将小公寓里的纸夹带出来了?
还好梁杭云在私塾不是多嘴的人,不然他定会被有心人盯上。
“那纸是家中还未破败时买的。”盛言楚开始胡说八道,“并不多,我平日里都节省着用……”
梁杭云并无怀疑,暗想他的确很少见盛言楚拿出来用,那日他碰巧看到,不过是他在柜子上找书时偶然看到的一角罢了,并不多。
盛言楚扯动嘴角,转移话题道:“我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有一人倒可以帮你。”
“谁?”梁杭云立刻问。
“俞家二郎,俞雅之。”盛言楚道,“雅之兄长就不用我多言了,俞家是桃乾镇大户,他定能拿出二十两银子赎回你妹妹。”
“他么?”梁杭云心意动摇眼睛一亮,可下一息又黯了,“我和他几乎没说过话,他未必能借我……”
盛言楚嘴角抽动:“ 你与我似乎也没怎么说过话……”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对坐的两人谁也没说话,呆了半晌后,两人突然相视一笑。
“我这就去找俞雅之。”
梁杭云下床穿鞋,临走前鞠了一躬,“楚弟,那日我娘的话你切勿放在心上,我娘她并非是瞧不起你,而是多年前我娘为了养家做起走商生意,后来被主家商户给骗了,所以她才对商户这般有心结……”
“行了行了,”盛言楚摆摆手,笑道,“磨蹭解释什么,还不赶快去找雅之兄长,他们此刻还在流芳亭呢,你若去晚了,你妹妹就难赎回来了。”
“多谢你。”梁杭云高瘦的身子立直,擦擦泪一字一句正色道:“等我安置好妹妹后,我定——”
“别谢我。”盛言楚担不起这个人情,“要谢就谢雅之兄长,赶紧去吧。”
“好。”少年笑笑,一溜身就钻进了雨幕。
盛言楚望着房梁下挂着的蓑衣,本想追上去送给梁杭云,可屋外密线不断的大雨愣是吹的他那小身板左摇右摆,还没踏出屋檐台阶,他就滑倒摔了个屁股八瓣。
“哎呦,怎么这么不小心?”院中当值的李斋夫正巧路过,吓得赶忙跑过来抱起盛言楚,“摔疼了没有?”
“李叔。”盛言楚托着疼到发麻的屁股,吸气道,“不疼。”疼也不能说,男子汉大丈夫哭着喊疼丢脸死了。
李茂将盛言楚放到走廊干净的地方,见他怀中抱着蓑衣,以为他是要出去找表哥程以贵,便道:“流芳亭那边刚有人过来递信了,说是镇子城外的河水高涨,夫子他们搭乘的小船一时半伙划不过来,怕是要等明日雨停了才能走。”
流芳亭在镇外大河对面的山上,要登亭必须走水路。
盛言楚揉揉屁股,望着空中骤雨心猛地往上一提,急急对李茂道:“不得了了李叔,适才梁杭云出去找雅之兄长了,他急着要银子赎他妹妹回家,你快去追回他,我怕他一人冒险趟河去流芳亭……”
话落,李茂大惊失色,赶紧将盛言楚往屋子推:“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别冻着了,梁学子的事交给我,我去将他找回来。”
说着,李茂套上蓑衣飞奔的往院外跑去。
这时一阵狂风吹过,急雨霹雳的往屋里袭来,屋檐下的盛言楚猛地打起冷颤,他搓了搓冷津津的十指,呼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夫子和梁杭云一行人安好后,他才挺着酸麻的屁股往屋子里走。
屋内床榻上还残留着梁杭云带进来的水渍,盛言楚不无心累,是谁说梁杭云这人爱整洁的?
有洁癖的人会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往床上坐吗?
远在流芳亭的程以贵骤然打起喷嚏,一旁的康夫子忙高声道:“雨势过大,今夜咱们怕是回不去了,大家快跟我去旁边的宅院歇歇脚,若有觉得身体不适的,赶紧进去泡个热水澡,喝点枇杷汁驱驱寒。”
被雨水打湿的学子们瑟缩的抖了抖身子,纷纷跟着康夫子往外走。
不过他们却无人抱怨,今日天气虽不好,但白日在庭中得夫子以及夫子好友点评文章,他们收获颇丰,如今这点春雨挫折根本就碍不着他们什么,有些人还窃窃暗喜呢,今夜若是不回去,他们还能多些时间和这些学识渊博的前辈相处,不失为幸事。
当一众学生洗漱后围着篝火和康夫子等人吟诗作词时,远在康家私塾后院舍馆的盛言楚则窝在小公寓中吃香喝辣。
自从上回摸清小公寓有取之不竭的功能后,他索性放开了肚子大吃特吃了好几顿火锅,在吃火锅的间隙他还从储藏柜里翻出了几卷卷筒纸放进洗漱池中浸泡,以备后用。
望着阳台挂钩上晾满了发黄的纸张,盛言楚不由拍拍鼓起来的小肚皮,自言自语道:“以后得小心谨慎些了,这里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让外边的人知道。”
他看了一眼烧的咕噜香辣的火锅,薅了一顿头发后烦躁道:“后世的高科技产品不能往外拿,但这肉……”
不行,他得想办法拿出去给他娘补一补。
淋浴时,盛言楚闭着眼睛开始思考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娘不怀疑,想着想着他竟有些头晕。
“完犊子了。”盛言楚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光着身子赶紧打开逼仄的浴室门,抢在晕倒前来到宽阔的客厅。
脑子昏昏沉沉,他按着记忆去冰箱里找红糖,来不及泡水,直接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
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后,眼前终于恢复清亮。
瘫在软和沙发上的盛言楚无奈的举起手臂,望着灯光下细的能轻松掰断的小手,他恹恹的叹口气。
这具身子虚的很呐。
如今饮食上他不缺蔬菜和肉类,可这些天他一旦临字临多了就格外的疲倦和虚脱,可见光补充营养还不够,还需要每日锻炼才行,不然就他这小破身子,县试的时候能不能撑到衙门礼房开门都成问题。
盛言楚是个行动派,他瞬即上楼拿了套睡衣穿好,紧接着开始安排接下来的锻炼计划。
从康家私塾后院出去,有一条沿着小河建起来的杨柳树林小径,小径尽头有一块非常宽阔的林中场地,是康家特意建着给学子们晨间朗诵四书五经用的清净之地。
他想了想,决定以后每天早上早起半个时辰沿着杨柳林跑几圈。
除此之外,他还计划夜间去长青主街跑一遭,主要是他人小,夜里不太合适往黑暗的地方跑,故而将夜跑的路径安排在主街大道上。
做好计划后,盛言楚站在沙发顶端将计划表贴在墙面,望着原本空荡荡的墙面有了计划表,盛言楚心中既洋溢着满足又有些遗憾。
上辈子装修这面墙是预留着准备安装数字电视用的,可惜他着急住进来享受,那些在网上订购的电视还有台式电脑都还没寄过来。
没有电子产品,生活的确乏味的多,但转念一想这未必是坏事,这一方小天地跟着他穿越过来,如果他一味的赖在这里享乐,人生岂不是无趣?既然来到了古代,他应该收起对科技产品的馋心才对。
有玩乐电子产品的时间,他何不用来苦读四书五经?要知道他现在最大的事就是走上科举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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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盛言楚在小公寓中背半个时辰的书后,就停下来留心舍馆外的动静,第三次出小公寓的时候,李茂抱着晕迷不醒的梁杭云进来了。
梁杭云烧得脸颊发烫,他赶忙从梁杭云的衣柜里翻出干净的衣裳递给李茂。
“李叔,他怎么烧成这样?难道他独自过河去流芳亭了?”
李茂脱下梁杭云身上沾满泥水的脏衣裳,将人放进浴桶后才精疲力尽的开口:“这孩子性子犟的很,我拉他回来他非不,非说我要能借他二十两他才愿意跟我回来,我没辙只能回来找人借,恰好半路碰上挑树苗卖的巴柳子,就从他那拿了二十两,赎回梁家那两个丫头后,这孩子才松口跟我回来,只是在雨中呆的太久,来不及跟他妹妹说话呢,就晕过去了。”
“赎回了就好。”盛言楚淡笑,忽的一敛,转念问道,“李叔,你刚说你找谁借的二十两来着?”
“巴柳子啊。”李茂道,“咋,你认识?”
第17章 继父候选人
盛言楚拧了块热热的布巾给李茂擦脸,嘟囔道:“算不上认识,见过一面而已。”
大概是梁杭云平安找回来,李茂肩上的紧张情绪松了些,便歪在浴桶边上缓气,还跟盛言楚说起闲话。
“巴柳子这人很不错,前几年做小生意起了家后,像我这样的贫苦兄弟他竟没丢下,今个我拉着他开口就要借二十两,他问都没问,径直将这些天卖的树苗银子悉数给了我,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他挑着担子扭头就走了。”
盛言楚想起那日在云岭山上贵表哥说的话,笑着接上:“听说巴柳子是孤寡一个人?”
李茂也笑道:“要我说他孤家寡人一个刚刚好,他前头那个婆娘我见过几面,是个好的,可惜命短早早走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巴柳子庆幸没跟前头婆娘生娃,你是不晓得那位嫂子娘家人能无赖到什么程度,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巴柳子穷的厉害,那边娘家人见到巴柳子连杯热茶都不愿意给,后来巴柳子慢慢挣了体面,那边的人就跟沾了花粉的蜜蜂似的,隔三差五就往我兄弟家跑。”
盛言楚颇惊,有这样的前外家,他娘若是嫁过去不一定能过上安分日子,看来他得把巴柳子从‘新爹’名单中划掉了。
李茂起身找木瓢舀热水给浴桶里昏睡的梁杭云浇头,继续笑着说:“巴柳子是个心热有原则的人,他婆娘在世的时候,哪怕岳丈家的人如何的看不起他亦或是找他打秋风,他都是笑两声从不放在心上,我看不下去了,问他心里不膈应吗?楚哥儿,你猜他咋说的?”
盛言楚走过来踩着小板凳给梁杭云擦背,闻言顿了下,真的有在思考,斟酌了片刻,道:“莫非他不拘小节,不在乎这点委屈和银钱?”
李茂啧啧两声,将梁杭元的发髻解下来泡着,笑道:“楚哥儿果真聪明,但你说的不全。”
盛言楚静静听着,还贴心的举起小手按住梁杭云的太阳穴按摩,这家伙眼底下青黑一片,嘴唇干裂发白,看来这几天为了家里的事属实没休息好。
李茂好久没见过这么能干懂事的孩子,深深的睨了一眼小胳膊小腿的盛言楚后,打趣道:“云哥儿是个苦命孩子,性子又冷淡,我先前还担心你和他相处不来,没想到你们两个倒过得比平常人家的亲兄弟还好。”
盛言楚裂开嘴而笑:“我娘常叮嘱我,说这辈子能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读书的,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得珍惜。”
说起这个,李茂少不得要谈谈梁杭云,盛言楚对这个室友很感兴趣,便央着李茂多说一些。
“……总之,云哥儿他娘是死撑着面子罢了,外人瞧她横,实则在梁家就是个人人揉搓的软面团子,不然你以为梁家大伯能轻轻松松将她家两个丫头给卖了?还不是因为他娘不中用嘛。”
说着说着,又绕到了巴柳子身上:“今天要不是有巴柳子给的二十两,梁家那两个丫头早就被灌了红花送进花楼了。”
这一点盛言楚能猜到,端看梁杭云的长相就能料想到梁家两个姑娘的相貌如何出色了,在怀镇谁家女儿能卖十两银子?这么高的价钱唯有花楼才有,且女人得颇有一番姿色。
换了一桶热水让梁杭云继续泡着,李茂捶捶腰去厨房喊厨娘煮了碗萝卜苗盖浇面,给盛言楚留了一碗,两人坐在廊下边吃边说。
“楚哥儿,你表哥不就是程家庄的吗?”见盛言楚拐着弯问他有关巴柳子的事,李茂吸溜一大口面条,道,“他没跟你说过巴柳子的事?”
盛言楚嚼着清香的嫩萝卜苗,不置一词,反道:“贵表哥说巴柳子打他有记忆时就住在庄子外头,有些事他不知情,我就是好奇才问问李叔,没旁的意思。”
开春洒出来的萝卜苗长不大,拿水汆烫过后就熟了,康家厨娘喜欢拿萝卜苗做面的浇头,因学子们时常吃了饭就坐下温书,好些人得了积食的坏毛病,正好萝卜苗有助消化。
每天拔.出来的萝卜苗悉数被学子们抢光,今天大家都在流芳亭没回来,厨娘听说舍馆还留着一个小学子看家,便大方的给盛言楚烫了一大碗的萝卜苗。
盛言楚吃的嘎嘎脆,李茂三两口就吃完了,擦擦嘴道:“他呀,之所以前些年对岳丈家宽厚,不过是给婆娘面子罢了,你瞧现在,他婆娘死了,他对那边打秋风的人的态度立马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