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张近微——菩萨低眉
时间:2021-04-08 09:37:23

  丁明清的位子也空着,她请假了,听说是她妈妈来接的她。
  一中死了学生,迅速成为本市热点新闻,新闻只有几句客观叙述,概括了一个少年的一生。而传闻则很多,各种版本都有。谢圣远的死亡,虽然和学校没有直接关系,但学校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了家属一些慰问金,老班决定带着班长代表全班同学和任课老师去谢家吊唁。
  事情突然,谢圣远的妈妈几次昏厥。学校来人时,谢圣远的爸爸憔悴地接待他们,他猛然握住班长的手,把他捏到痛,嘴唇剧烈翕动着想要说点什么,但那些发音,没出口,就断在了反复的呼气吸气之间。
  和儿子一样大的少年,鲜活地站眼前,可儿子却躺在小小的盒子里,他长手长脚的,到底是怎么装下他的呢?中年男人想不通。
  班长崩溃大哭,他觉得谢圣远的爸爸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他第一次觉得,爸爸这个角色竟是这样的可怜。
  小区的人纷纷围观、议论,都知道谢家死了儿子。据说,是一大家子人又闹的不可开交,逼谢圣远爸爸放弃什么,理由简单,谢圣远的妈妈很能挣钱,而其他人都过的紧巴巴的。争执中,那个少年不知怎的怒气冲天跑出来,一片混乱之下,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阳台跌落的,摔到地面,发出巨大的回响。
  当时,这里拉了警戒线。
  丁明清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她靠在妈妈肩头,眼睛红肿。人群中,她看到单知非手臂上戴着黑纱走过去,他真高,但头发有些凌乱。
  “是张近微害死了圣远,都怪她。”丁明清走到他身边,说完这句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单知非面色颓败,他睡眠太少,闻言愣了愣,一双漆黑的眼幽幽地看着丁明清。
  两人出来,找个地方说话。
  “我们本来约好的,周日中午,”丁明清撩开留海,她眼红的厉害,深吸口气,继续说,“周日考完后,谢圣远打我手机,说他和张近微在吃饭,他们会先回学校,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公园。”
  她不停擦眼泪,眼角生疼,“然后就,然后就,然后我在学校门口超市买了点零食和饮料,等他们回来。后来,大概是两点左右,谢圣远情绪很不好地告诉我,活动取消,我问他怎么了,他刚开始不说。”
  单知非沉默地听着。
  “最后,被我磨的,他说了,他说他一激动算是跟张近微表白了,可张近微却说她有喜欢的人,他问谁,”丁明清泪眼朦胧看看单知非,“问是不是喜欢你,张近微默认了,而且当时他告诉她你要周一走,然后张近微就说不能去公园了。我说,那我们去也行,谢圣远电话里没什么精神,然后他说他要回家,还问我是不是嘴太大,不该这么冲动,他当时心情很不好,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丁明清说的有些乱,她不知道自己叙述事情原来这么喜欢说“然后”。
  “我们早就说好的,如果她守信用,谢圣远那天就不会呆家里,根本不会出事。”
  丁明清呜呜地哭了。
  单知非知道他们是约好的,他呢?他只是和圣远因为张近微闹了一场不愉快,那天,他从自己家里离开,是最后一面。
  “张近微这人太可恶了,她太可恶了,一个班里除了谢圣远和我对她好,还有谁?她把我们当什么,说毁约就毁约,我们欠她吗?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总让我们提心吊胆跟她相处,一不留神,就伤她自尊了,为了她,我们只能去公园,不要钱的公园!”
  丁明清潮红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清晰的恨意。
  单知非一言不发,他胃里非常空。
  耳畔只剩女生带着哭腔的控诉。
  “她总是装的很清高,其实根本不是,拿我不用的海飞丝,还藏起来。我的海飞丝剩半瓶,上面全是点的蜡烛印,她也要拿,真正有自尊的人谁会做这种事?”
  脑海中,立刻回到秋天的那个晚上,单知非想起地上摔破的海飞丝,还有张近微惊恐无助的脸。
  原来是这样。
  单知非说不出这一刻心里对张近微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他不了解她,真的一点也不。
  他觉得喘不动上气。
  可他在沉默很久很久之后,还是轻轻问:“这些事,只有你知道吗?我是说你们本来约好去公园,还有洗发水的事。”
  丁明清打着哭嗝点头。
  单知非低头,揉了揉眼睛,他说:“你会跟她继续坐同桌吗?”
  “绝不!”
  他点点头:“嗯,我理解你的选择,但你说的这些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只你我知道。”
  丁明清错愕地瞪着他。
  单知非脸上是一种很平静的悲伤:“你别误会,我没有要偏袒她,而是,圣远已经不在了,追究没意义。如果你把这些说出去,可能会有新的麻烦,这对谁都没好处,你还要高考,对吗?”
  丁明清心中澎湃的怒气,在大脑转了几圈后,稍稍平复,她最终回答单知非说:
  “因为是你要求的,所以我答应,但你要知道这对谢圣远不公平,他是同学中对张近微最好的人,她哭都没哭,你知道吗?那天老班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大家都很伤心,好多人都哭了,张近微竟然在刷题,她就是这么冷血自私,心里只有她自己。”
  单知非眼神黯淡,他同样憔悴,像长途跋涉而得不到休息的人。
  墓地在城郊,下葬这天老班又来了一趟。电影里经常有那种镜头,阴雨天气,人们撑黑伞穿黑衣一脸肃穆在墓碑前无声注视。而谢圣远下葬这天不是,阳光明媚,天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开朗活泼。
  哭声突然爆出,来自谢圣远的妈妈。
  丁明清已经没什么眼泪了,她大脑放空,原来,这种事,不是时时刻刻处于悲伤,是不知哪一刻就哭了,但有的时候,像麻木了一样,无泪可流。甚至连谢妈妈都是,她亲眼见她昏了数次,但同样不是在一直哭泣。
  下葬流程结束后,谢圣远就留这里了,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丁明清突然就哭了出来,一张嘴,全是黏糊糊的银丝:
  谢圣远,我们要走了,你一个人害怕不害怕?
  她没办法接受谢圣远真的是一个人留在这里的现实。
  丁明清哭的直吐,如果说,听到消息时觉得不可思议。那么此刻,亲眼看到他定格在照片里,真实地躺在墓园里,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丁妈妈只好带她先离开了墓园。
  而谢圣远的妈妈迟迟不愿走,最终,是被人扶着下去的。
  墓碑前,只剩下了单知非,李梦红着眼过来揽他肩:“走吧,以后再来看他。”单暮舟在不远处等母子两人。
  “我一个人呆会儿。”单知非静静说。
  李梦没勉强他,准备和单暮舟到下面车里等他。
  临近清明节的时候,来扫墓的人会很多,这个时候,已经有人陆续来了。
  单知非望着谢圣远的照片,他睫毛濡湿,凝视那照片良久良久,男生终于微垂下脑袋,一手遮住眉眼,肩头轻轻颤动。
  像是第六感,他觉得有人朝这个方向张望,一回头,看到女生单薄地站在附近,她明显看到了他,穿着校服,手里拿有一枝小白菊。
  单知非用一种冷漠而且悲哀的眼神看着她,张近微扎着马尾,没别小黑卡子,额角细软的发丝被风吹的乱拂,她站在那,人显得凄婉。
  她被他看得难受极了,张近微低下头,僵硬而恐惧地走了过来。
  男生的目光落在那朵白菊上,他不无讽刺地动了动嘴唇,说:“张近微,不是很缺钱吗?”他四下看看,“花是从哪块碑前顺来的?”
  张近微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她迅速用手背抹过眼睛,声音小小的,像尘埃:“我自己买的。”
  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随后,耷拉着脑袋,默默走开,来到墓碑前,她根本没有勇气去看那上面的谢圣远,她跪坐下来,把花放到光洁的大理石上。
  心里反复说着“对不起。”
  泪水模糊了整张脸。
  单知非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忽然拉她肩头衣服:“起来。”
  张近微被他这动作深深伤害,她挣了下,想努力张口说话,但对上单知非那双黑黑的眼睛,她突然觉得无处可遁。
  “你走吧,你做的那些事,丁明清什么都知道,她不会说,我也不会说什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很擅长在不同男生之间反复横跳,也许吧,你和你妈妈一样,都知道怎么利用外貌优势得到自己想要的,没人想再节外生枝,你可以走了。”
  他眼睛湿湿的,那种强烈想哭的感觉一直狠狠撞击着胸口。
  “你们,”张近微胸口剧烈起伏,她脸像白纸一样飘摇,“你们都恨我我知道,我自己也恨我自己。”
  她一开口,惹得单知非勃然动怒,他眉头拧成一团:
  “是吗?你那天为什么失约?你在我面前说喜欢圣远,在他面前表示喜欢我,你很享受很多男生对你求而不得的感觉,是吗?以让男生痛苦为荣?你不去公园,你一定知道圣远会很失望,你却那么做了,很有成就感?”
  他很想嘲讽她是绿茶,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说出口,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让他一丁点都不想伤害,那一定是张近微。
  张近微满脸泪水,她茫然听完,愣了片刻,才拼命摇头:“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是。”
  她孤零零面对着他,失措反驳,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多说点什么,但潜意识里知道这徒劳无功,张近微摇摇欲坠攥紧校服,她觉得自己随时能摔倒。
  单知非看着这样的她,声音低下去,他喊她的名字:“张近微……”有什么从眼角溢出,“我对你,”他一度哽咽到说不下去,单知非忍着眼泪,“我对你真的很灰心,对我自己也是。”
  张近微听到这句,热泪不止,不再解释。事实上,没什么好解释的,她确实做错了事,这就是真相。
  谢圣远的死,是她的错。
  “你们都不会原谅我了,我明白,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张近微很小声地发出声音,道歉有什么用?她因为清楚这一点而感到更加绝望。
  “你的错是你的错,我的是我的,张近微,希望我们都能反省自己,”他看着她纤弱的身体,藏在校服下,一直在春风中抖个不住,单知非的眼泪还是慢慢流出来了,他说,“回去吧。”
  张近微往后退了退,她看单知非最后一眼,这一眼,看的单知非觉得心都要碎了,他紧闭着嘴唇,在女生转头跑下山去时,他拼命克制住了想要再次喊住她的冲动。
  这个春天,一中的单知非出国做交换生,谢圣远的死亡给同学们带着的伤痛将会随时间淡化,丁明清换了座位,二七班的气氛变得和往常有一点点不一样。
  而张近微没有在一中继续读下去,四月的时候,她办好了转学手续,离开前,老班跟她谈了很久,最终,望着消瘦厉害的女生被她父亲带走。
  没有人知道张近微的最终去向,二七班的座位,空了两个。很快,老班撤出多余的桌子,重新调整座位,二七班看起来又是个完整的班级了。
  时间这个东西,仿佛过得很快,又仿佛过得很慢,高考如期而至,大家忙着研究志愿,有人手拿4A可能依旧茫然四顾。一中又陆续有了单知非的消息:
  他当交换生的这一年,进美国国家队,并且获得当年的数学IMO金牌。
  他申请学校,参加了美国高考,最终成为全奖国际生。
  没有人知道,单知非本来的计划是要在清华读一年,再转去MIT。
  但这些在一中学子看来充其量也就是饭后八卦,感慨几句,就此过去,别人的生活始终是别人的生活。
  丁明清的志向明确,父母给她的规划是将来到设计院搬砖。她时常想起谢圣远,连带着张近微单知非这些人,偶尔会哭,但渐渐变得也没那么重要,高考之下,前途之上,大家都只能顾上自己。
 
 
第28章 玫瑰(1)   新生活
  张近微不想这样过一生。
  一直都有这种想法, 但在转学后,这种想法在某个瞬间突然变成一种求生本能,那个时候, 她唯一可以把握的依旧是高考。单知非留下的厚厚一沓资料笔记和播放器, 成了海中浮木。
  老班坚持每周末过来看她, 他什么都没细问, 然而在中年男人心里,有些东西, 是一定要坚持的:他的职业生涯里绝对不可以连接失去两个学生。
  这让张近微对着班主任怀着巨大的感激。
  本市离魔都, 也不过一百余公里路程而已。可是,一江之隔, 所谓南与北的经济差别从来都很醒目。好在本市一直努力与魔都挂钩, 把自己定位成魔都北大门,做合格小弟。正因如此, 魔都的高校几乎成为本市学子的第一选择。如果往北去,除了清华北大值得千里遥远去读,在本市人看来, 其他还是算了吧。
  张近微的信心来自于高三第一次联考, 八中远不比一中, 她转校后,很快得到老师们的关注。到高考这个节点时, 张近微非常明确地选择了上财。
  她没别的想法,只有挣钱这一目标,而且她的脑子里没有什么考研考博深造的计划,上一所本科就业优势突出的好学校,是最现实的。
  关键是,她数学仿佛开窍, 这让人振奋。张近微非常刻苦,以至于都带动了整个班级学习气氛,在八中,能考上二本已经是个说的过去的成绩。能考上上财,那基本算是八中的耀眼学霸了。
  高考那几天,张近微远比自己想象的冷静,她很沉默,还是不爱说话,但眼睛里的某些东西异常坚定。
  最后一场结束,学校宿舍楼里学生们把书本什么的往下抛,在进行发泄式狂欢。
  等分数的日子很煎熬,张近微没有选择出去疯狂,吃饭、唱歌、逛街……这些与她无缘,她按计划,白天打工,晚上则捯饬班主任慷慨送的二手电脑,和班主任介绍的学姐沟通,建立联系。
  学姐人很热情,并且直言张近微在插画方面确实有灵气。她没什么基础,但一上手个人风格强烈,独立接单只是时日问题。张近微是个能坐得住的人,开始狠练基本功。
  出分数那天,有人紧张到耳鸣。上财一向火爆,分数搞的比985更甚。如果是一年前,张近微脑子里根本不会有上财这种学校,事实证明,成绩确实可以给人莫大的自信。
  有些事,我也可以做到,张近微面对着400露头的分数,偷偷哭了很久很久,她眼睛已经被逼处在干涸的状态很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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