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什么哼,你属小猪的吗?”
……
待到傅修贤回过神来,温娇早已经告辞离开了。
小丫头长大了,不再蛮不讲理要人哄,性子变得温柔沉静,愈发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多年未见,他难免觉得有疏离之感,可今日她最后这句话,却让他心中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他莞尔一笑,迈步往外走,自言自语地轻声道:“这丫头,还会拿捏人了。”
*
温娇这一日,也算是过得“多灾多难”。
等到回去歇息之时,只觉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
在热水之中泡了许久,沐浴完出来,才觉得好些了。
夜里安静,一点声音都清晰可闻,更何况,院中人说话并没有刻意避讳。温娇脚步微微一顿,隐约觉得是青露在和一名男子说话。
“外面是何人?”
春箩刚才在里头服侍她沐浴,也不太清楚。
从净室中收拾完东西的小丫鬟退出来,闻言,便说替姑娘去看看。
她手脚利索,出门晃了一圈,回来之后,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像……好像是世子。”
大晚上的,他上内院做什么?
不止温娇疑惑,就连小丫鬟也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然不会用上“好像”二字。
温娇若有所思地坐下,春箩拿了帕子过来,替她擦拭湿发,小声问:“姑娘,可要出去见见?”
“不见。”温娇轻轻摇头。
她眼下这副模样,出去见他,难免还要捯饬一番,此为其一。
其二,他能逾矩,自己却要避讳。
过了一会儿,青露脸上带着笑,快步走了进来:“姑娘,世子送了上好的凝玉膏过来,待会儿给姑娘敷上,保准膝盖明儿就一点儿都不痛了。”
春箩接过瓷瓶,拔开绸布闻了闻,惊喜地睁大眼睛:“好香啊,这当真是药膏?”
青露笑着点头:“宫中贵人用的东西呢,之前四姑娘在祖宗祠堂罚跪,也是涂了这药,才好得那么快。”
温娇盯着她手中的瓷瓶,面色有些古怪。
青露道:“姑娘?”
“其实也不必再用药了,”温娇回神一笑,“我又不是瓷人儿做的,先头已上过一回药了,已经无碍了。”
青露蹲下来,轻声劝道:“姑娘,上好的药呢,世子一片心意,您就用用罢……”
她眼神微亮,露出期待的表情。
温娇知道她这是多想了,但到底不想拂她好意,便点头应了。
青露笑起来,细致地帮她将裤管挽起来,一边帮她抹药,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姑娘,您别嫌奴婢多嘴。奴婢在老太太跟前多年,时常见世子在老太太跟前走动,接触多了,自然也摸透了主子爷的一些脾性。”
小丫鬟都退出去了,屋内只有她和春箩服侍在侧。
青露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温娇,“奴婢大胆说一句……奴婢觉着,世子对姑娘,和旁人不同。”
温娇轻轻笑了一下,示意春箩差不多了,不必再擦拭湿发。
只见她取了香露倒在掌心,揉搓之后,轻轻抹在柔顺黑亮的长发上,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多想了,世子即便待我好,也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
青露笑道:“奴婢觉得不是。奴婢从未见过,世子为了谁忤逆郡主娘娘,也未见过,世子亲自送药给谁。”
她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笑着站起来。
温娇心中微微一动,犹疑道:“……他是从老太太屋中过来的?”
青露道:“是,本来还问姑娘是否歇下了,许是想跟姑娘见上一面的。后来,奴婢还未答呢,世子就将药给了奴婢,嘱咐奴婢替姑娘上好药才能让姑娘歇下,说完,匆匆就走了。”
他自然是没有时刻将药瓶揣在身上的道理,必然是取了药,才去见的老太太,不存在“顺便”给她送药一说。
温娇微微蹙眉,习惯性地咬住下唇。
突然关心她做什么?
大抵是怜她今日替老太太参拜礼佛,跪了些时辰吧?
若要说江云翊,对她有什么别的心思,她是打死都不信的。
毕竟前不久,他还一副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的模样。
说起来,她如今四面受敌,被那些女子视作情敌,都是拜他所赐。
他对她的“好”,还是算了吧。
温娇神色倦怠,掩唇打了一个呵欠,往床边走去:“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都早些安歇罢。”
*
这次的寿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哪家回去以后心里头不仔细琢磨?这其中,就包含了答应了老太太,与温家相看的晋国公府。
马车摇晃,冷风沿着车窗细缝溜进来。
明明是冷得人手脚冰凉的天气,孙氏额上却出了一层细汗,她用帕子按了按额角,心有余悸地说:“还好只是答应了老太太,尚未和温家正式通气,不然真是无路可退了。”
陆行安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外头黑沉的夜色,回道:“母亲,江、温两家的关系千丝万缕的,这浑水不好趟,您差点挖了个坑,把您亲儿子活埋了知道吗?”
孙氏气得打他:“你小子尽说风凉话!我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你若是听我的,早日定下续弦,我也不会被老太太说动,应下了今日这件事!”
“是是是,都怪我。”陆行安反手去够被打得发疼的后背,龇牙咧嘴地道,“您黑心不黑心啊,下这么重的手,痛死了。”
孙氏恨铁不成刚地剜他一眼,把帕子往手上一搭,气馁道:“我又哪曾想到,会出现今日这样的变数?老太太同我说,若是这桩婚事能成,宫里那头是不必担心的,她来作保。”
她声音低下去:“外人不知内情,以为真如流言所说,是温大人窥伺太后内宫,犯了皇家大忌,才被贬黜出京。可我们这些人,哪个不知,温大人实则是因为帮陛下做事,扶持了七皇子登上太子之位,这才彻底惹恼了太后娘娘。”
“只要温大人不回京,我们娶温家女,陛下乐见其成,太后娘娘更不管此等小事。我是想着,老太太极为看重那温家姑娘,既然她都出面游说了,若能趁机将江家再拉拢一二,也是好的。”
陆行安觉得有些好笑:“温姑娘毕竟是外姓,若要拉拢江家,为何不娶江家姑娘?”
孙氏不吭声,嘴皮张开又合拢,不知该如何说。
陆行安怎么会不了解他这个娘,这是看不上江家其他房的姑娘。
四姑娘江曼柔性子娇纵,是个活祖宗,她求个家宅安宁,不敢娶。五姑娘,是个庶出且不说,性子怯懦,做不了正妻,压不住他房内的妾侍。
陆行安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嗤笑道:“那不说这个,您今日看见了吧?永安王府手握兵权,今上、太后,哪一个不想拉拢?何时轮得到我们晋国公府?如今,太后想将宝真县主嫁过去,通过联姻稳固关系。今上呢,赐下异姓王的殊荣不说,今日还特意过府替老太太贺寿。天家,是给足了颜面。您瞧着王爷、世子尽皆恭敬受着源源不断的恩宠,可时至今日,永安王府还能始终站在中立这条线上,就已很是不易了。”
顿了顿,他微微正色道:“母亲,温家是枚弃子,若说温家女儿不入京,您让我娶她做续弦,我二话不说。可如今不同,她的出现,搅乱了一池春水。陛下对她有没有念想另说,单就江、温两家曾有一纸婚约这事儿来说,他江云翊不放话,温家女,谁敢娶?”
第23章 在意 她迷迷糊糊地抬头,一下撞上来人……
江家六郎是告了假回来给老太太祝寿的。
学业繁重,二月就是春闱,他入学晚,等于临时再抱一抱佛脚。
先头,家里自然有帮他请先生,但这是他第一次下春闱,为了更稳妥些,江云翊这才带他转投到荆州陆老先生门下,请先生再指点一二。
诸如赵则元之类的贵家公子,家中不想他们远赴荆州吃苦,可又请不动陆先生过来,因而像这样临时过去读一读的,也是有的。
寿宴一过,他歇了两天,就又要启程回去。
来之时,他帮温娇带了家中书信,走之时,也带了温娇写好的回信离开。
“温表姐,你且放心,世嘉近来读书十分认真,连先生都交口夸赞。”城门口送别,江玉成拍着胸脯道,“家书我一定帮你送到!”
“多谢,劳烦你了。”温娇笑着谢他。
江玉成笑着摆手:“小事一桩。”
他已在家中与长辈们拜别,今日亲送到城门口的,都是家中小辈。
江云翊自然也在其中,等他一一安抚完家中姊妹,便道:“春闱在即,多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不弃功于寸阴,你心中时刻警醒着便是了。”
江玉成嘴角含着笑,但神色却是慢慢变得正经了:“我知道了,三哥。”
他走到马边,正要翻身上去,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拉着江云翊走到一边。
“三哥,此前你说过,倘若我高中,可赠我一物,让我任意挑选。”江玉成眼中带笑。
这才什么时候,就连这个也想好了。
“怎么?”江云翊略微挑眉。
江玉成往温娇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小声道,“东西我是不缺的,倒是听说你与温表姐的琴箫合奏可谓天籁之音,若是有机会,可否让弟弟一饱耳福?”
他是个风花雪月的主儿,爱美人,也爱曲乐。
江云翊惯来是要说他的,可是这回垂眸静了片刻,居然低声“嗯”了一声。
这下换成了江玉成讶异了。
江云翊眼皮一掀:“还不快赶路?准备今夜露宿荒野?”
江玉成摸摸后脑勺,赶忙笑着翻身上马,喊了一声“走了”,利落地一夹马肚子,带着小书童,轻尘而去。
“姑娘们,咱们回去罢。”
老太太身边的樊嬷嬷今日是奉了老太太之命,领着姑娘们来送行的。
她在江府一向是个体面人,连永安王都对她礼让三分,更别说这些小辈了。
此刻她出声,招呼她们上车,四姑娘、五姑娘无敢不应。
她们正要往马车走,却见温娇上前几步,走到了樊嬷嬷身边,浅笑着喊了她一声。
樊嬷嬷未等她说下去,便笑道:“姑娘且去罢,老太太已交代过我。”
来之时,就特意备了两辆马车。
实则温娇过来,也是打个招呼,见她点头,便乘上其中一辆马车准备离开。
江曼柔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嬷嬷,她去何处?”
“温姑娘自有温姑娘的去处。”樊嬷嬷看了一眼她扒拉在马车边的手,“四姑娘,还请坐回去。”
江府姑娘们的规矩都是樊嬷嬷教的,江曼柔有些怕她,嘟了嘟嘴,不甘地缩了回去。
樊嬷嬷并不急着登上马车,她缓步走到江云翊身边,温声道:“世子,您今日可是要进宫?老太太嘱咐,让您回来以后,若是不忙,便到她那儿略坐坐。”
江云翊眼望着温娇到马车掉头离开,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老祖宗可是有事?”
樊嬷嬷抿嘴一笑,卖了点关子:“喜事。”
江云翊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樊嬷嬷正欲转身离开,忽听他问:“她不随你们回府?”
这个“她”是指谁,简直不言而喻。
樊嬷嬷对他倒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点头道:“姑娘禀了老太太,今日去西市的书坊逛逛。”
江云翊收回视线,正好撞上樊嬷嬷带笑的眼。
没来由的,他有些不自在,顺着马鬓摸了几下:“嗯,我先进宫了,嬷嬷慢走。”
他翻身上马,先一步离开,背影匆匆。
*
“姑娘,您再试试这杯酒。”
温娇面前整齐地摆着一排美酒,都是准备在新开的酒楼里售卖的。
顾叔办事稳妥,这才没多久,他就已经盘好了酒楼,就等着选个大吉日子开张。
见她来了,顾叔就迫不及待地让她逐一品尝。刚开始,他都有一一报上酒的名字,到了这最后一杯,他反而不说了。
温娇漱口,去掉口中残余的酒味,笑着看向他:“顾叔如此神神秘秘的,想必此酒定然特殊。”
酒杯外壁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春萝探手一摸,惊得一下将手缩回来,瞪大眼:“怎么这么冰?!”
冬日里摸什么不冷,偏生这酒好似还特意在雪堆里埋过一阵似的,冰得人指尖泛红。
顾叔笑,老狐狸似不出声,只看着温娇。
温娇笑着拿过酒杯,先闻了闻,再浅浅抿了一口。
酒香萦绕在舌尖,淡淡的桃花香气瞬间弥漫而来。
这似是她的桃花酿,又似乎不是,但更接近于记忆中母亲所酿制的味道。
温娇有些惊喜:“顾叔,找到曲家酿酒的师傅了?”
顾叔这才按耐不住笑出声:“正是!”
他激动地搓了搓手,道:“曲家的酿酒师散了大半,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请到了高师傅,他原是不愿意来的,我拜访多日,最后不得已,取了姑娘您酿的桃花酿过去,这老先生啊,才愿意出山。没有想到,此酒埋在雪堆之中,冷饮起来,口感更佳。”
温娇笑了笑:“老先生在何处?我想见见他。”
顾叔早有准备,马上派人去请。
温娇见过老先生,知道他是如何改进了她的桃花酿,心中更为欢喜。
三人顺道商议了一下酒楼开张后,如何将此酒贩卖的具体事宜,因聊得实在畅快,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她不便再待下去,便唤了春萝收了账本,准备回府。
顾叔送她下楼,小声提了一句:“姑娘,您交代的差事,我也只办妥了一样,还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