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娇紧握的手,这才松开,摸着梳妆台前的绣墩儿坐了下来。
青露去倒了一盏热茶过来,笑道:“少夫人压压惊。”
相处的时日久了,这丫头在她面前也稍稍放开了些,这会儿便是在打趣她了。
温娇笑着睨她一眼,接过茶盏,试探地问:“方才我叫你伺候世子爷更衣,你怎么那般反应,可是不愿?”
青露凑近了些,小声道:“并非奴婢不愿,伺候主子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少夫人,许是不知,世子爷院中是不用丫鬟的,多是小厮。贴身使唤的,也只有合璧一人。”
温娇这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这满盛京的世家公子,哪个不是奴仆成群。
丫鬟心细如发,比之小厮,能更好的照料日常起居。
他怎会一个不用?
青露见她面露疑惑,便说得更详细些:“先头,世子爷院中还是有使唤丫鬟的,只是……世子爷那等身份,又生得丰神俊朗,难免有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小动作多了,爷就觉得厌烦,索性将人都赶走了。”
温娇忍不住笑。
青露起先以为她会介意,见她这会儿当听故事一般笑起来,才继续道:“郡主娘娘也不喜有那等狐媚的丫鬟,成日里闷着心思勾引世子爷,对此,倒是极为赞成的。所以,方才不是奴婢不愿,实在担心爷不喜。”
温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可是从前江云翊身边还有个合璧贴身伺候,到了她这儿,反倒事事亲力亲为,让她颇为不好意思。但她转念一想,他估计在她这儿也待不了多少日,等到过几日分房而居,他应也自在些了。
净室内传来哗哗水声,春箩这时也回来了。
温娇转头对青露道:“你去前头帮我看看,是什么情形,世子爷这般早的就回来了,我还是有些担心。”
青露应了,没有任何怀疑,转身而去。
温娇打发人走了,就马上站了起来。
春箩就见她似有些心慌一般,在屋内转了几圈,忽然转头,对她说:“再去找两床被褥过来,一床厚的,一床薄的。”
春箩纳闷:“姑娘……嗯,少夫人要这个做什么?”
温娇听着里头的水声就心慌,急道:“快去罢。”
好在屋内本就备了常用之物,春箩连忙快步走到柜门前,翻出了两床被子。
温娇指着躺椅,轻声道:“铺在上头。厚的垫下面,尽量松软些,薄的放上面。”
春箩按她的吩咐办了,心里却极为不安,一边做事,一边抬头看她,小声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呀?今日是新婚之夜,待会儿姑爷出来,若是见了,心里定然是不痛快的。”
温娇咬住唇,眉目微凝:“……你不懂。”
这是她与他的约定,他若是不能遵照君子之约,不痛快的指不定是谁呢。
说话间,男人的脚步声渐近。
主仆二人匆匆对视一眼,春箩满心忧虑地站到了一旁。
男人身上的酒气稍微散了些,干净的皂角香气弥散在空中。
他走到近前,脚步一顿,眼睛就扫到了一旁的躺椅。
春箩咽了下口水,大气不敢喘一声。
温娇观他神色,对春箩道:“把煮好的解酒汤,给世子爷端上来罢。”
春箩连忙应是,要去吩咐小厨房。
江云翊却道:“不必了,我没喝多少酒。”
春箩脚步一顿,他又说:“你下去罢。”
温娇轻轻点头,春箩看了两人一眼,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
在男人平静的目光之下,温娇慢步走到躺椅上坐下,脱了鞋,用薄被将自己裹住,低声说:“我今夜就睡这儿,床……留给你。”
她说完,也有些不敢看他。
屋内安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眼前阴影移叠,男人身上的味道淡淡将她包围。
他弯腰,掀开她身上的薄被,长臂一勾,轻松地将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啊……”温娇低呼一声,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去。
江云翊抱着她往床那边走。
温娇脸红得仿佛要滴血,她缩了缩自己的手,仓促之间,转而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颤声道:“你……你放我下来!”
江云翊垂眸看她一眼,轻笑一声。
温娇对上他幽深的眼,浑身汗毛倒竖,像一只直起尾巴即将炸开毛的猫。
她感受到了危险,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红烛摇曳的夜晚。
她咬住下唇,警惕地盯着他,心跳得极快。
唇瓣被她咬得愈发娇艳欲滴,可她浑身不知,全身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江云翊身上。
几步之间,他抱着她走到床榻旁,将她轻轻放了上去。
温娇立刻坐了起来,紧贴着墙。
江云翊骤然想起,那日在营帐之中,她也是这般模样,可怜又可爱得紧。
他偏头看着她,笑:“放心,我答应过你什么,我自然记得。今夜你就安心睡这儿,我绝不动你。不过……”
温娇听他说语调停顿,眼睛就微微睁大了眼:“什么?”
江云翊唇角微翘:“不过,既为夫妻,你我在旁人面前,总要像个样子。以后,你就不要再唤我为世子了。”
温娇扯了被子盖住自己,顺着他的话道:“那叫什么?”
江云翊凑近些,眸光之中都盛着笑意:“叫夫君,如何?”
一股酥麻之感席卷全身,温娇脸红得快要滴血,疑心这人就是故意逗趣她。
温娇闭着眼,慌乱地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她想快些赶人走,但江云翊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略挑了眉:“急什么?不如,你试着叫叫看。”
得寸进尺,温娇瞪着他。
暖暖的烛光之下,女孩儿娇态毕现,一双水眸亮得如燃了火,烧得他心头滚烫。
两人对视着,没有人说话,屋内便骤然安静下来。
江云翊的眸光渐渐下滑,落在她咬得殷红的唇瓣上。
温娇慌乱地躺下去,拽紧被子,拉高,将自己整个蒙在里头。
“……我乏了,要睡了,有什么明日再说罢。”
男人似乎又轻笑了一下,笑声抓耳得很。
温娇心道,从前也未见这冷面煞神如此爱笑,笑什么笑,捉弄她便这般好笑么?
床微动了下,他似乎站了起来,替她放下悬挂红纱帐的钩子。
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温娇悄悄拉下被子,纱帐自两侧垂下之时,红纱迷眼,男人挺拔的背影愈发显得朦胧不清。
屋内的烛火灭了,一阵窸窣之声后,他在躺椅上睡了下去。
黑暗之中,温娇本是睁着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动静。
但今日实在是太累了,她看着看着,眼皮一耷拉,就要睡过去。
可意识刚要沉入睡梦之中,那人清冷的、低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他问:“你睡了吗?”
温娇一下睁开眼,却没有吭声。
“我有些睡不着。”江云翊仰面躺着,枕着双臂,姿态闲适。
谁要管你睡不睡得着……
温娇没好气地重新闭上眼。
夏日里,虫鸣之声如拌眠之曲,他眸底荡着笑意,低低地说:“今日,有很多人恭喜我。我很高兴。”
“希望,你也一样。”
温娇微微怔住。
第42章 夫妻 “夫妻”这个身份,第一次这样清……
此时的江府依旧是一片热闹喜庆。
宾客尽欢, 畅饮而归。
与这喧嚣格格不入的,是一声又一声来自江府一隅的咳嗽声。
银瓶倚靠在窗边, 听着远处的欢笑声,用帕子捂住唇,咳得几乎弯下腰去。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舍得将窗户关上。
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惯与她交好的丫鬟碧洗,探出身子,一下将窗户紧紧合上, 皱眉道:“银瓶姐姐,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吹风呢?”
她扶着银瓶坐下来,口中絮叨道:“咱们做丫鬟的无人疼惜, 自己就要懂得疼自己。这话, 可是你跟我说的, 如今, 怎么你倒是不明白了呢?”
“我无碍,你不必担心, 吃着药呢,会好的。”银瓶摇了摇头,咳嗽让她泪盈于睫,在灯下瞧着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叫人心疼。
碧洗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塞到她手中, 坐下来,挨到她身边,小声道:“银瓶姐姐自来得老太太欢心, 何不再去求求老太太?新纳的世子妃瞧着也是个温柔宽厚的,许能点头,也不一定。”
碧洗是知道她心事的,因而说话便直白了些。
银瓶有些发怔:“老太太何等人物,我便是不说,她也能看出我的心思。这些时日,没叫我在身边伺候,你还不懂么?面上,是疼惜我,让我养病,实则,也是叫我自个儿想清楚……”
她是个细心如发之人,看人,看心,一向是准的。
碧洗相信她说的,但也为她感到遗憾:“不瞒姐姐,院中姐妹私下里都曾议论过,老太太如此疼惜你,若是要挑人贴身去伺候世子爷,姐姐这等解花语,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银瓶咳嗽了两声,柳眉凝成一簇:“前儿个,老太太留我下来,单独说话,却是来探我心思,想要为我定一门亲事……”
“……什么?”碧洗瞪大了眼,“怎这般仓促?”
老太太给她择的亲事,说起来算是不错的了。
一个刚中了举的寒门子弟,虽然名次并不如江家六郎那样耀眼,但到底能谋得个官身。
她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等同于半个小姐。
若是嫁给此人,有老太太牵线,必然是能得个正妻之位的。
这样好的亲事,其他丫鬟眼馋都眼馋不来,她心中却无波无澜,甚至觉得了无生趣。若是能在世子爷房中占有一席之地,她宁为世家妾,不做贫家妻。
可惜,老太太对温家那位姑娘是极为满意的。
正值世子爷与世子妃新婚燕尔之际,她便是使劲了手段,老太太怕也不会点头。
碧洗听她说完,也有些着急:“银瓶姐姐,老太太既然发话了,留给你的时日也就不多了。姐姐若坚决想要留下,不如……不如豁出去试试?”
两人对视,银瓶犹豫着,轻声道:“你是说……”
碧洗点了点头:“我与郡主娘娘院中的桃溪姐姐倒是有几番交情,可为姐姐牵线一二。”
银瓶垂眸,双手圈住茶杯,低低“嗯”了一声。
*
夏日里,天亮得早。
晨光透过窗棂,一束束地铺射到床前。
温娇听见屋内动静,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红纱帐外,男人正低头穿衣,眉目俊朗,有着工笔都画不出的神韵。
一见公子误终身,大抵说的便是这样矜贵俊雅的郎君了。
温娇挑开帘帐,探头看他,大概是晨光太温柔,连带着,她觉得这人的神情似乎也变得柔软温和些了。
正看得愣神,男人掀起眼,看了过来。
温娇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指尖一缩,红帐便又落了下来。
江云翊唇角轻勾:“要看便看,我不小气,随你看。”
温娇脸颊微热,好似刚才她故意偷看他换衣服似的。她抱膝坐在床上,反驳道:“我只是听见有动静,瞧了一瞧罢了。”
外头是窸窸窣窣的响声,男人一件又一件地往身上穿着。
红帐外的身影朦胧,她侧头,悄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问:“可要唤丫鬟进来伺候?”
那人手中动作一顿,竟然往床边走来。
温娇紧张地提了提被子。
红帐一掀,他垂眸看她,唇边笑意加深:“小丫鬟便算了,夫人若是想帮忙,何不帮我系这腰带?”
温娇这才留意到,他手里头还举着一条金丝绣线的腰带。
“夫人”二字,颇有些烫耳。
她转开脸,咬了咬唇,道:“世子爷,还是自己来罢。”
江云翊一笑,似乎本就是随口一说,他低头,很快就系好了。
抬眸之时,女孩儿仍旧维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势,头埋入双臂,绯红脸颊露了小半边出来,看得人心头发痒,几乎想探过身去,一亲芳泽。
可他到底忍住了,徐徐图之四个字,用在眼下应再合适不过。
“我出去等你。”男人声音低低的,有些暗哑。
见温娇转眸看他,他眸光微动,身子往她这边倾了几分,似乎往她被窝底下塞了些什么,声音又低了几分:“不急,你慢慢来。”
他转身,阔步走了出去。
温娇的目光随他身影而动,收回来之时才发现,昨夜他睡的躺椅上,早已没有被褥的踪迹。
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儿,春箩领着一众丫鬟鱼贯而入,伺候她起身梳洗。
温娇从床上起来,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软布擦脸,春箩便去收拾床铺。正将被褥掀起,她被小声“呀”地低叫了一声,脸色通红地又将被子扯过来遮盖住刚刚不小心看到的东西。
听见她的声音,温娇转头,诧异于的反应,便走过来,问:“怎么了?床上有什么?”
春箩红着脸摇头:“没、没什么。”
温娇想起了江云翊方才凑过来的样子,有些狐疑地弯腰下去,伸手去掀被子。
“少夫人……还是别看了……”
被子掀起之时,带起了一阵风。
素白的帕子随风扬起,又落下,上头洇着一晕红色血迹徐徐展开。温娇的脸霎时红了个透,比春箩还要厉害些,她也是下意识一把将被子又盖上,话都有些不会说了:“……拿、拿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