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点了点头,温声道:“娘娘说得是。可奴婢瞧着,世子爷对新妇很是上心, 几次三番都是为了她,与娘娘顶嘴。她是好的,就也没什么,若是如娘娘所说, 是个狐媚子。那天长日久, 少不得将世子爷的心都给拴牢了, 怕是世子爷会对娘娘愈发不敬。奴婢想着这些, 实在有些担忧。”
魏长平蹙了眉,睁开眼, 不悦道:“你存心让我心里不舒服,是么?”
桃溪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伏在地,磕头道:“娘娘息怒, 奴婢一心为您着想, 岂会专门挑娘娘不好听的戳您心窝?只是良言逆耳, 奴婢为着主子着想,也不得不说啊……”
魏长平揉着额角坐起身,冷着脸, 不耐烦道:“行了,起来罢。”
桃溪惴惴不安地抬眸看她,依旧跪着,低声道:“奴婢尚有一事,要禀告娘娘。”
“说。”
“今日一早,老太太房中的碧洗找到了奴婢,说有法子,替娘娘制衡新妇。”
魏长平淡笑一声。
她着实想不出,一个卑贱的丫鬟,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且还是老太太的房中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桃溪细观她神色:“娘娘不妨见见?人就侯在院中,已久候多时了。”
魏长平垂眸看指甲,轻声道:“桃溪,收了多少好处?”
桃溪匍匐下去,身子瑟瑟发抖,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魏长平站起来,踢她一脚:“行了,少在我跟前装样子,去,把人领进来罢。”
桃溪这才爬起来,匆匆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来人跪伏在地,行礼:“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这声音熟悉到刺耳,魏长平毒辣的目光一下子盯在身前跪着的人身上,眯了眯眼,缓声道:“银瓶?稀客啊。”
银瓶神色如常,柔顺地答:“过往,银瓶不懂事,若是得罪娘娘之处,还望娘娘大人大量,宽宥奴婢。”
魏长平重新坐下,伸手,桃溪立刻奉上热茶。
她轻呷一口,淡声问:“说罢,何事要求到我跟前?”
银瓶细声答道:“奴婢知道,娘娘对新妇不甚满意,对奴婢,自然更看不上眼。可奴婢纵然出身卑贱,但对世子昭昭之心,却可鉴日月。若有机会,能到世子身边服侍,银瓶自此以后,便是娘娘的眼耳口鼻,为娘娘肝脑涂地,忠心不二。”
魏长平面无表情,缓声道:“你在老太太跟前如此受宠,何不去求老太太?”
银瓶垂着脑袋,低声道:“老太太怜惜新妇,不愿奴婢往世子院中去。”
魏长平笑:“那你以为,为何我就会首肯?”
银瓶咳嗽两声,身子依旧挺得笔直:“奴婢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唯一片痴心尔。新妇对娘娘而言,言之不快,如鲠在喉,奴婢,便去想法子,替娘娘拔掉喉间刺。但凡对世子好的,奴婢都会去做。”
魏长平盯着她看了半晌,也没有说应,也没说不应,只是淡淡道:“我乏了,你先退下罢。”
银瓶被老太太养在身边,读书识字样样不差,是个懂进退和识时务之人。
她不再多言,伏身再拜,恭敬道:“奴婢告退。”
*
灯火如豆,细照美人侧影,窈窕玲珑,勾笔成画。
江云翊歪在门口,抱着双臂看了半晌,温娇才从账本中抬起头来,见到他微微有些讶异,站起身:“世子爷,何时回来的?可用过饭了?”
江云翊踱步过去,信手翻了翻桌案上的账本,问:“看明白了?”
温娇摇头:“千头万绪,还在理。”
江云翊便笑:“哪里看不懂,指出来,我给你看看。”
温娇盯着他看:“从前都是你自个儿在看?”
“不然呢,”江云翊道,“合璧只帮我看管罢了,看账的本事,他是没有的。不过,我管得粗,水至清则无鱼,大数上能过得去,我便不费心去打理了。总体上,我心里还是有谱的。”
温娇点点头,笑了笑。
江云翊也跟着笑:“你笑什么?”
温娇收起账本,低头,唇角还带着浅笑:“没什么,总觉得最近像是重新认识了你一遍似的。”
江云翊笑,指节叩了叩她收起来的账本,偏头:“不问了?”
“我自己看罢,”温娇上下打量他,“你风尘仆仆,累了一天了,还是歇息一下。”
江云翊心中微暖,凝视着她,声音低低的:“好,我当你在疼我了。”
温娇脸一热,微微侧开脸去,小声道:“我去让人给你备吃食,你先去沐浴罢。”
她转身欲走,江云翊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浅笑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温娇疑惑:“什么?”
江云翊道:“你等会儿我。”
他快步走进去,擦洗了下,又换了身衣裳,道:“走,带去泛舟。”
“现在?”温娇望了下外头的天色,“不会有些太晚么。”
江云翊大步走到她面前,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往外走。
春箩怔了下,连忙要跟上。
江云翊带着温娇走得却很快,身影消失在远处,淡声道:“不必跟着。”
男人的手宽大,一如昨日牵她出桥之时,轻而易举地就能她的手紧紧包裹住。
温娇怔怔看了一眼两人相牵的手,脸色微红,挣了挣,正要抽出来,他却一下子拽紧了。
“别动。”江云翊低声道,“府里的人,可都看着。”
他带她出门,合璧早已飞奔出去,机灵地叫人牵了马,在门外候着。
“上马。”江云翊回头看她。
温娇对上他深邃的眼,心脏突突急速跳了两下,抿着唇,走过去,翻身上马。
她才刚坐稳,便觉身后冷风一掠而过。
那人纵身上马,紧紧贴着她,胸膛微热。
他拉住缰绳,轻喝一声,马儿就哒哒哒地往前走了。
夏日的风从耳边吹过,温娇眯着眼睛,半靠在那人胸前,只觉万家灯火从身边飞掠而过。
马儿跑得很轻盈,她喜欢纵马飞驰的感觉。
她唇边不自觉扬起笑。
江云翊侧眸看她,也跟着笑起来。
他一路带着她骑马至湖边。
夜色正浓,河水汩汩漂流,歌女的声音伴着软调在柔柔回荡。
一艘小小的画舫停靠在河边,江云翊拴了马,带着温娇走近。
撑船的老人家看见他,便恭敬地走过来:“世子爷来了,可要上船?”
“老样子。”江云翊说了一句,带着温娇登船。
画舫小而精致,里头摆着一张长条桌,最多只容四人对坐。
江云翊将长条桌往对面移了移,示意温娇坐到他身边来。
温娇犹豫了下,便走过去坐下了。
上了画舫,才见里头还有一位老妇人,看起来,是那老人家的妻子。
老妇人对江云翊显然也很熟悉,笑着问了好,去搬了温酒的炉子上来,笑着问:“世子爷,今晚想吃些什么?”
江云翊看了温娇一眼,唇角带笑:“你想吃些什么?”
温娇轻轻摇头:“我不饿。”
老妇人这才顺着江云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禁赞道:“这位姑娘生得真是好看。”
“不是姑娘,”江云翊笑,眸光微动,“这是我妻子。”
老妇人惊讶地压住唇,连连道歉。
倒是将温娇弄得很不好意思,脸红红地摆手。
江云翊让老妇人随意炒几个菜便是,她应了,转身出了去。
没过一会儿,画舫摇晃,摇摇摆摆就往河中心去了。
温娇打量画舫,问道:“你从前经常来?”
江云翊笑道:“觉得烦心之时,会来这儿坐坐。你觉得如何?”
温娇没来过这样的地方,还是觉得有些新鲜,便笑着说:“挺好的,风景也不错。”
河水清亮,灯光照入水中,泛着碎金一般的光芒。
歌女的声音从远处高比三层楼的大画舫中传来,反倒显得,他们这一处小天地,格有一番意境。
等到画舫静静穿过拱桥,靠近中央之时,前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任它随水漂流。
江云翊给温娇倒了一杯酒,“你可试试,这是他们自己酿的果酒,微甜。”
温娇喝了一口,入口酸甜回味,是别一番口味。
她有些喜欢这个味道,又忍不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好喝。”
江云翊劝她:“这酒后劲大,你喝点儿味就可以了,莫要贪杯,小心醉。”
“你可不知我的酒量。”温娇小声嘀咕了一声,因带着笑意,神情显得温柔又俏皮。
江云翊看她这副模样,简直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伸手,轻轻将她垂落的发别到而后,指尖滑过她温软的脸颊:“你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温娇微微一怔,转头看他。
男人撑着头,神态慵懒,目光却炙热。
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几下,温娇慌乱地转开脸,仰头又喝下一杯。
第45章 别怕 “别怕,我在呢。”
果酒上头, 她喝得不少,喝到后头果然是醉了。
偏生她除了脸红些, 眼神亮些,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容易让人察觉出她的醉态。
嫌画舫之内有些憋闷,她就出去吹风,蹲在船边,伸长了手去够流动的河水。
清水微凉,随着水波轻荡, 徐徐滑过指缝,温柔又舒适。
她唇边带着笑,玩得不亦乐乎。
江云翊陪着站了好一会儿,见她神色如常, 就没有放在心上, 叮嘱她不要吹太久风, 便转身进了画舫之内。
老妇人在一旁作陪, 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笑得娇憨可爱, 便问:“世子妃,可喜欢小鱼?”
温娇侧头看她,双眸笑得弯弯:“什么小鱼?”
老妇人叫她稍等,就去船头搬来一个小小的、双手就能捧着的青花瓷盆。
温娇好奇地蹲过去, 探头一看, 只见里头装着两只小金鱼, 一只黑色,一只橙红色。两只小金鱼摇着尾巴,在瓷盆之中欢快地游来游去, 可爱至极。
老妇人笑道:“前几日去市集,见这两只小东西可怜,顺手买下来的。可是我和老头儿常年漂泊在这望春河上,也没什么精力看顾,若是世子妃喜欢,就赠予您,可好?”
温娇眼眸亮亮的,笑着点头:“婆婆,那就多谢您了。”
若是换作平时,她定然要推拒一番的,可这会儿头有些晕晕的,人比平时更容易感觉到快乐,她就伸手接下了。
在身上掏了半天,没掏着银钱,这才迟钝得想起来,今日她没有带春箩,身上一个铜板儿也没有。
她随手取下发簪,递给老妇人,笑道:“不能白拿您的,我拿这个跟您换。”
老妇人忙摆手,让她赶紧收好,说什么也不肯要。
温娇只好作罢,斜斜将发簪又随意插了回去。
她蹲着,这下空出手来,将瓷盆捧到膝上,低头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一笑:“它们真可爱。”
黑色那条霸道些,总是将红色那条往边上挤,红色那条便用尾巴去打它。
这样闹来闹去的模样,蓦然,让她想起了自己和江云翊。
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站起来之时,她还晃了晃,多亏了老妇人扶了她一把。
她刚站稳,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往船舱之中钻。
“你看,我得了什么?”
女孩儿声音娇软,带着愉悦的笑意。
江云翊放下酒杯,抬眸,就见她捧着一个小瓷盆,兴高采烈地朝他奔来。
她跑得急,身形又不稳,再加上船舱之内本就狭小,脚撞上木桌,霎时就往前一扑。
“小心。”江云翊急急伸手去接她。
她扑过来的力道却着实不小,江云翊被她撞得往后退了退,背抵靠在船舱。
双臂紧紧拥着她,手掌刚好抵在女孩儿不盈一握的细腰上。
温娇怔怔抬头。
男人清冽的气息如此靠近,近得仿佛彼此的呼吸都缠绕在了一块儿。
对上他幽深微暗的双眸,她只觉脊背都是麻软的,脸颊更是烧得快要冒烟。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抱在她腰间的手却紧了紧,甚至微微用力,又将她拖拽到身前,比之刚才更近了。
瓷盆被她紧紧抱着,水洒了不少出来,好在里头的两只受了惊的小金鱼还安然无恙。
她咬住唇,长睫微垂,小声说:“我的水洒了,小鱼快死了。”
江云翊喉咙滚了滚,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满脸的不安与忐忑,这才强制自己将目光挪到她的手中。
“从哪儿来的?”他问,声音低哑。
如吹过荒野,未尽之火。
他的掌心从她细腰上轻轻挪开。
温娇如释重负,连忙坐正,将青瓷盆放到桌上。
“……婆婆给的。”
盆中之水确实少得可怜,江云翊看了一眼,见温娇要起身出去装水,连忙按住她,道:“你别动了,我去。”
她脚尖摩挲下,低着头,轻声“嗯”了一声。
江云翊疑心她喝醉了,忍不住低头,凑到他跟前看她一眼。
温娇往后避了避,眼眸微闪,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将头扭开。
江云翊轻笑一声,拿过青瓷盆,走过之时,宽大的手掌轻轻揉下她的头。
温娇闭上眼,晕乎乎地将头埋入双臂之中,只觉整个晚上自个儿都像在踩在云端,发着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