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一顿,拧了眉:“宋家有女郎在这画舫上吗?”
“这也不识得……”
姜韫脸色微沉,又抬手舀了舀碗中的醒酒汤。
“娘子喝不进便别喝了,奴婢再去叫人煮一碗送来。”锦瑟言罢,便起身往外去。
姜韫却叫住了她:“不必了。”
她垂眼思忖了片刻,忽又侧头问:“瞧见锦娘了吗?”
“适才还在外间和几位娘子在一道吃点心呢。”锦瑟答。
姜韫转头自窗牖往外望,湖面之上,西边那艘画舫已然先于女郎们的这艘靠了岸。
“你去叫几个人守在门外,别靠太近,也别太远。”姜韫眸光微冷,“动作小些,别打草惊蛇。真有什么鬼把戏,靠了岸便见分晓了。再者,去和锦娘说一声,待会儿靠岸了,便先跟着她的手帕交一道下船,在湖畔候着我。”
锦瑟领命躬身出去了,须臾后便又轻手轻脚地进来复命。
姜韫微颔首,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舀着那碗醒酒汤。
画舫渐渐靠了岸,欢声笑语稍歇,各府的女郎们三三两两结伴上岸。
姜韫掐了掐眉心,酒劲儿上来了,有些眩晕。
“娘子你还好吗?”锦瑟有些忧心地问,又道,“这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咱们也上岸吧。”
姜韫皱着眉,指尖轻敲桌案。
许是她多疑了?
她微松口气,正欲起身之时,忽闻几声试探的叩门声。
姜韫心口一跳,当即偏头望过去。
屋内主仆两人皆屏息静气,直直盯着那扇雕花门。
静了片刻,随后“吱呀”一声轻响,雕花门被人轻轻推开了,紧接着便窜进来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还未看清那人影是何方鬼怪,姜韫眼一瞪,扬声高喝:“来人!”
那人被这声猝不及防的厉喝吓了一跳,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刚一站稳,便又被身后破门而入的几个侍从给扣在了地上。
这一切不过眨眼间,姜韫沉着脸凝神望过去,便见那心怀不轨的贼人果然是宋二郎宋臻。
宋臻疼得闷哼了一声,被死死按在地上,使劲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作罢了,抬眼愤恨地盯着姜韫,见她好端端地坐在案几前不由目眦欲裂。
姜韫冷笑了一声,端起那碗解酒汤,起身移步过去,居高临下地乜着他,沉声问:“是你换了这汤?”
宋臻双目猩红,矢口否认:“休要血口喷人!”
“你往里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姜韫语气越发冷了。
宋臻死咬着不认。
姜韫有些昏昏沉沉的,耐性告竭。谅他也没胆子下什么伤身的毒药。
她垂着眼,神色漠然,抬手把那碗醒酒汤递给一旁空着手的侍从。
“给他灌进去。”她淡声下令。
宋臻瞪大了眼,当即被掐住了下颌。他死命摇头也避不开,硬是被灌进去一整碗辛辣的醒酒汤。
少许褐色的汤汁淅淅沥沥顺着他的下颌脖颈淌进衣领,好不狼狈。
姜韫在一旁静静瞧着,面无表情。
“你个毒妇!不过是个被男人玩了又弃的下堂妇,躲到关东来摆什么架子装什么清高?被小爷我瞧上了,那是你命好!”宋臻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姜韫充耳不闻,见他被灌了一整碗汤后,也没什么异样,便吩咐道:“把他手脚捆起来,嘴里塞上布,便就扔这儿吧。”
侍从手脚麻利地照做。
姜韫言罢,头也不回地移步离开。
人群散去,灯火阑珊。
潮湿的湖风吹过来,轻轻拂面,却吹不散朦胧的醉意。
姜韫凝了凝神,脚步虚浮地出了画舫上了岸。
视线也有些昏昧,只觉影影绰绰,什么也瞧不太分明。
倏忽一抬眼,便见湖畔柳叶轻垂处,遥遥立着一道玄色身影,身形挺拔如松,在沉沉夜色里也格外打眼。
姜韫脚步一顿。
她用劲眨了下眼。
那身影仍立着那儿,正沉沉望着她,一步步走过来了。
“侯爷?”锦瑟惊呼出声。
姜韫心跳大作,指尖轻颤。
恰谢府的马车夫赶着车近前来了,恭声道:“娘子请上车。”
姜韫回神,微侧过头问:“锦娘在车内吗?”
那车夫却愣住了:“没瞧见三娘。”
姜韫闻言蹙了眉,顾不得旁的了,一抬眼瞥见不远处谢如锦的手帕交正上马车离去,忙不迭让人去拦下来问一问。
那女郎茫然道:“不曾和我一道的,她不是回去找她表姐了吗?”
锦瑟瞪眼,立时跪了下去:“奴婢千真万确给表小姐传了话。”
姜韫心里一沉,转头望向身后的画舫,惊出一身冷汗。
天杀的宋臻!
怪她醉酒误事,思绪混沌,没顾周全。
她浑身发颤,立时便扭头往回走。
没走两步,她腿脚一软,踉跄了一下,便控不住地往下栽。
锦瑟跪在一旁没反应过来,急得瞪眼。
姜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尔后便栽进男人宽厚滚烫的怀抱里。
沈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见她脸色煞白,不由拧了拧眉,道:“你别慌。”
第47章 醉人 眼含秋水。
怀里温香软玉, 鼻间仍是熟悉的清香,却又掺杂了些许醉人的酒气。
“怎么喝酒了?”沈煜轻掐她的纤腰,低头嗅了一下。
姜韫往旁侧避了避, 按着他的胸膛,借力站稳了。
“侯爷带人过来了吗?”她低声问。
沈煜挑眉:“不多。”
“把画舫围起来。”
他微顿了一下, 也未多问, 抬手对着身后远些的黑暗处比划了一下。
接着便见七八个便衣打扮的侯府侍卫倏地窜了出来, 近前来领了命, 尔后迅速地封锁住画舫。
姜韫定了定神,快步往画舫里走,直奔二楼的雅间。
沈煜紧跟了上去。
姜韫一推开门, 便见其内空空如也,并无宋臻被绑着的身影。
她眼前一黑。
仅凭宋臻自己压根儿不可能挣脱桎梏,这画舫上定还有他的仆从, 如此他们绑走落单的谢如锦也容易得很。
这人渣都敢给她下药了, 对谢如锦又岂会手软?
姜韫浑身发颤。
沈煜见她有些摇摇欲坠,在她身后扶住她。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不见了?”他皱眉问, 转头吩咐侍从赶紧去找人,临了又低头轻声安抚她, “你别急,已经在找了,只要在这船上,不出一刻便能找着。”
姜韫手脚发软, 不受控地倚在他怀里。她闭了闭眼, 深吸了几口气,鼻间满是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他的胸膛炙热又硬实, 好似蓄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借力站直了,目光在画舫上四处游移,喃喃道:“……是我的错。宋臻是冲我来的。”
沈煜眉心紧缩:“谁?”
姜韫侧头瞧他,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暴戾。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一旁赶过来的锦瑟见此急了眼,见她半晌不作声,忍不住插话道:“是城西的宋家二郎宋臻,不知天高地厚,几次三番纠缠羞辱娘子,尽做些腌臜事儿,还想让娘子给他做妾!”
沈煜闻言额上青筋直跳,当即把怀中人交由锦瑟,尔后转头往画舫内间去。
姜韫怔了一下,心口微颤。
不多时,一声凄厉的惨叫自一楼雅间传过来,连带着劈里啪啦一通巨响。
她心神一凛,赶忙循着声移步过去。甫一至雅间门前,便见那竹门骤然被鼻青脸肿嘴角带血的宋臻给撞开了。
他是被扔出来的,后背重重摔在地上,疼得惨叫连连。
紧接着,一身戾气的沈煜也跟着出来了,一扫腿狠狠给了他一脚。
宋臻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捂着腹部痉挛起来。
姜韫惊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又抬眼往里间望去。她瞥见破碎屏风后的半截石榴裙,心下一慌,忙不迭疾步往里间去。
果不其然见榻上衣襟散乱、嘴里被塞了棉布的女郎正是谢如锦。
姜韫如坠冰窟,快步上前去,取下她口中布团,又为她披上外袍。
不幸中的万幸,谢如锦只有衣领被扯开了,其余衣裳皆是整齐的。
姜韫微松口气,轻轻拥住她。
谢如锦愣愣的,神情呆滞,眼角满是泪痕。在姜韫拥住她的时候,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姜韫心口抽疼,轻抚她面颊,柔声安抚:“没事了,你别怕。”
“……表姐?”谢如锦嗓子嘶哑。
姜韫闷闷应了声,理顺她鬓边的发丝:“我们回府。”
谢如锦怔然地点了点头。
姜韫和锦瑟两人一道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外去。
路过门口时,宋臻仰面卧地,闻声仰头望过来,目光像是淬了毒。
姜韫脚步微顿,见他脸色涨红得有些诡异,蹙了下眉。
下一瞬,沈煜猛地掐着他的后脖颈将人面朝地往下摁:“再瞧一眼,挖了你的眼珠子。”
宋臻咳了口血,断断续续地道:“……水性杨花的毒妇……倒是有不少男人……为你鞍前马后。”
沈煜眉心一跳,抬脚摁住他后脑,沉声道:“我看你是舌头也不想要了。”
姜韫不知何故发觉身上渐渐有些燥热难耐,她垂眼细瞧宋臻的脸色,心里顿时有些慌。
那碗醒酒汤里到底下的是什么药?恐怕不单是迷药那么简单。
鼻间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她越发昏沉不适了,忙不迭快步带着浑身发颤的谢如锦离开。
待得一路把谢如锦送进谢府的马车,她才稍松口气。
姜韫把人安顿好,正欲下车去,忽被如惊弓之鸟的谢如锦攥住了手腕子。
“表姐你别走……”
“我马上就回。”姜韫将她拥进怀里,轻抚她微颤的脊背。
待得谢如锦渐渐安定下来,她正准备抽身离开之时,忽觉身上越来越不对劲。
像是置身烧着炭火的炉子里,浑身发烫,燥热不堪。
她轻轻喘了几口气,抿了抿干涩的唇。
幸亏只喝了一口,药效并不重,还能忍下来。
得赶紧回去缓缓。
姜韫未起身,掀帘对车外吩咐道:“去传个话,让他别把人弄死了,我先回府了。”
她言罢,便坐了回去,拥着怔忡的谢如锦低声抚慰她。
马车缓缓启程,未走几步,忽闻一声烈马嘶鸣,马蹄声自马车后渐近。
姜韫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瞧了眼,便见沈煜骑着马在车边并行,不远不近地跟着,像是在护着车驾。
沉沉夜色里,月光惨淡,他立于马上,脊背挺直如松,眉眼冷峻,刀削一样的下颌透着一丝不近人情的锋利。
姜韫有些失神。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
为何要来关东?
京城中那么多事儿,他怎么脱得开身?
她放下车帘,思绪越发混乱了。药劲儿和酒劲儿一齐如潮水般涌上来,快要将她淹没了。
一路昏昏沉沉地回到谢府,她让锦瑟先搀着谢如锦下车。尔后她也跟着起身,却未料一下子腿一软栽坐了回去。
姜韫深吸一口气,怕自己此刻出去会失态,遂让人先把谢如锦送回自己院子里去歇息。
车外渐渐寂静下来,她却仍是未动。
沈煜还未走。
他一路跟过来了。
姜韫闭了闭眼,按捺着不适,隔着车帘道:“天色已晚……”
沈煜牵着马,皱了下眉:“夫人,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个拆法。”
他千里迢迢赶过来,忙活了一阵儿,她却连多瞧他一眼也不肯?
姜韫张嘴正欲解释几句,未料沈煜忽然上了马车掀帘进来了。
她微瞠目,呼吸急促起来,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却还是被沈煜瞧见了她面色异样的潮红。
“夫人怎么了?”他蹙眉问。
“有些醉了,头疼。”姜韫喉咙有些哑,垂眼瞥见他手指骨节的擦伤,隐隐渗着血。
沈煜眯眼瞧着她,时隔好几个月未见,她好像瘦了些,下颌稍稍尖了点。
他眉头未松:“姜韫,我放你离开,是想让你过得好。不是让你去受欺负的。”
姜韫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垂着眼道:“侯爷说笑,谁能欺负得了我?向来只有我欺负旁人的份儿。”
车内太狭窄逼仄,让人无所遁形,实在是难捱。
她心想不能再和沈煜共处一车了,不然迟早被他瞧出来不对劲。
那……那还怎么和离?
姜韫定了定神,打算起身下车:“今日多谢侯爷相助……天色不早,侯爷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言罢便急急起身下车,不料沈煜伸手擒住了她的胳膊。
隔着衣裳也能发觉她浑身在发烫。
沈煜顿时眉心一拧,揽住她的腰将人捞回来,伸手在她额间探了下,声音有些沉:“你在发热,染了风寒?”
姜韫摇了摇头,伸手想推开他,却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沈煜眉头皱得更紧,不由分说地叫车夫驾车去驿站,又吩咐侍从去请郎中到驿站候着。
姜韫急了:“我回谢府就是了,去什么驿站?”
“这一大家子人顾自家女儿都来不及,还会管你?”
她又是心急又是气闷:“真不是风寒,我好得很,踏实睡一夜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