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扑哧一笑,“第一美人?谁说的?”
霖儿嘻嘻笑道,“奴婢封的。”
赵明枝:“……”
“霖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霖儿不解,“小姐,什么话?”
赵明枝远远看着陆沉离去的背影,道,“满招损,谦受益。”
霖儿歪了歪头,“小姐,奴婢不懂。”
赵明枝抿唇,“我爹说过,做人不能太骄傲,太过放肆,就会挨打,现在可明白了?”
霖儿点点头,“小姐这样说奴婢就明白了,只是,这话是老爷说过的么?老爷嘴里每日不都是挂着金啊银啊钱啊富贵啊高调啊要全天下都知道咱们赵家有钱么?”
赵明枝嘴角一抽:“……算了,当我没说。”
她幽然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现在心里很乱,总感觉在这平静的宣平侯府,隐藏着让她害怕的惊涛巨浪。
现在尚且还能风平浪静,若有朝一日风掀浪起,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
书房。
夜色浓稠,寒风呼啸,菱花窗外,纯白的雪粒下得浩浩荡荡。
陆沉穿了件玄墨色大氅,一言不发的负手立在书房内的西面的墙壁前。
墙上空空如也,男人却看得极为专注,连赢邑进来都不知道。
“世子,鹊儿已经被送进禁室了,侯府的钥匙和令牌也收了回来,明日属下便让人送去给新夫人。”
陆沉并未转过身,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赢邑自顾自走进来,看着大开的窗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世子从来是个爱惜生命的人,在外那几年为了求生,他忍辱负重,周旋于各方势力,为了调理身体痼疾,甚至还自己学了医术。
可自从赵明枝死在行宫之后,世子便有些恹恹的,连带几日几夜没能睡个好觉。
有一次半夜还去了赵明枝的陵前种桃树。
桃树?
桃,意味着,逃,逃不出?
意思是,赵明枝死了也休想逃出世子的手掌心?
世子果然够狠哪。
杀了赵家小姐不说,死了也不肯放过人家。
怕是种树还算小事,若哪一日世子发了疯,盗了赵家小姐的陵,将人从地底下挖起来,那才叫真的可怕。
赢邑抖了抖脖子,收回神思,皱了皱眉,随手将洞开的窗户关上。
寒风被关在窗外,书房内便暖和了许多。
他走到炭盆旁,将里面快要烧完的金丝碳吹起来,又半蹲在旁边,往里头扔了几块新炭,发起了牢骚,“世子,大晚上的,您又入了水,怎么还开着窗吹冷风?”
“无妨。”
“怎么会没事?”赢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絮叨起来,“您这身子从小就让大公子他们折腾成什么样?这都中的天儿一冷,您若再不注意保暖,只怕又得开始喝药了。”
陆沉声音有些冷,“赢邑,你话越来越多了。”
第15章 鸡飞狗跳 这既是他的考验,也是他的试……
赢邑也不怕他,他原本性子冷淡,不爱说话,这一辈子就只认世子一个主子,主子身边没女人,他便劳心劳力的跟个婆子似的照料。
一想到,世子当年还小,却在隆冬大雪天儿里跪了整整三天,他心里便是一阵刺疼。
“哎,吃药终归不是办法,您这身子,还是要多多注意些才是。”他将书房内的灯笼蜡烛挨个儿点上,担心还是冷,又往盆子里扔了几块炭,“世子,鹊儿姑娘那边——”
陆沉这次没应他。
赢邑没再继续求情,站起来,安静的站在主子身后,也跟着主子的目光,将视线放在那面墙上,墙上两侧有机关,只要打开,两块厚重的木壁就会向两边分开。
这个机关,自从世子鸩杀大公子之后,就有了,但他从来没见世子打开过。
“世子。”他张了张口,“鹊儿姑娘陪在世子身边多年,世子难道就真的忍心将她扔进禁室么?”
他知道,自家世子从来都不算是个好人,小时候刚被接进侯府那些年,在侯府处处被排挤,受人欺辱刁难,后来被家族放弃离开祁京,在外地摸爬滚打几年,然后重回都中。
他跟着世子,为了活下去,为了吃饱穿暖,为了爬上高位,为了重回侯府,为了夺取世子之位,背地里使了不少阴狠的手段。
但这么多年浴血求生,一直以来,都是鹊儿姑娘陪在世子身边。
每当世子迷茫无助的时候,只要鹊儿姑娘陪上一晚,世子便能重整旗鼓。
他一直以为,世子待鹊儿姑娘是不同的。
可现在,赵翡烟刚入侯府,世子便为了她将鹊儿姑娘打入禁室,实在让他很意外。
“其实,世子若真要罚鹊儿姑娘,也不用这么严苛。”
陆沉转过头来,眸色清冷如天上冷月,“不必为她求情了。”
赢邑垂了垂头,识趣道,“是。”
陆沉面无表情的坐到炭盆旁,伸出两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放在炭火上头。
暖意袭来,他感觉自己心里那道被割裂的豁口,好了许多。
赢邑便道,“世子,小公子去大小姐院儿里睡了。”
陆沉漫不经心的拿起身侧小几上的一卷杂诗,“嗯。”
赢邑道,“侯爷今日回府,傍晚去了大小姐的芳华苑一趟。”
陆沉眉间轻拢,“为了什么事?”
赢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坐下来喝了一盅热茶,然后便离开了。”
做父亲的,时常出入女儿的闺房,不是什么好事。
陆沉眉心不见舒展,“陆汐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身子亏空,一直喝药,对侯爷,还是有那么些惧怕,战战兢兢的陪了一会儿,借口头晕,直接回了内室没再出来。”
陆沉眼神沉静下来,想起在侯府里的那些腌臜岁月,突然冷笑一声,“这个家里,果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赢邑眼里也露出一抹嫌恶,抿着嘴唇,“世子,你看我们要不要把小公子带走,安置在外?”
陆沉道,“暂时不必,老东西没有那么大胆子敢打陆渐的主意。”
赢邑点点头,“回头属下多派几个高手照看着小公子。”
陆沉声音清冷,“嗯。”
两厢无话,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只能听见陆沉翻阅书卷的声音。
赢邑站着一旁守了一会儿,忽然见自家主子倦懒的将手中诗卷扔在一侧,挺拔的脊背似乎弯了弯,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右手手肘支着膝盖,墨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炭盆里跃动的火花。
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在炭火的昏黄光晕里,显出几分落寞的光华来。
“赢邑……”
他徐徐开口,语气有些沉重,透着淡淡的无奈。
赢邑紧张起来,头一次在自家世子身上看到这样分外严肃却落寞的表情,“世子,有何吩咐?”
陆沉说了两个字,一股闷沉的郁气横贯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他眉心轻蹙,又似乎在纠结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赢邑小心翼翼的听着,生怕错漏了世子半个字。
陆沉叹了一口气,大手扶了扶额,幽幽道,“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好像真的成亲了。”
赢邑笑了笑,道,“世子确实是成亲了。”
陆沉精致修长的眼里却露出几缕迷茫,像是在对赢邑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站在床边,看她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她真切的在我身边,后来,她醒了,红着眼睛跟个兔子似的跟我使小性子,也让我有了那么一丝痴心妄想的错觉。”
赢邑听着,听出不对来了,“世子,您口中这个她,是夫人么?”
陆沉皱眉,眼里情绪万千,蛛网一般。
赢邑不敢胡乱猜测,“其实夫人挺好的,只是除了长得像赵国公家的四小姐。”
怕世子看了生厌。
陆沉薄唇微抿,心中轻轻抽痛。
赢邑瞧着世子不悦,急忙止住话头。
他想着大概是世子恨屋及乌,因为厌恶赵明枝,连带着也不太喜欢新夫人。
新夫人着实无辜了些,她最大的错,就是生得像世子厌恶的女人。
“世子,您若是不喜新夫人,等利用完赵家,休了她便是。”
陆沉听得拳心一紧。
休了她?
她顶着那张脸,以后还想嫁给谁?
嫁给她那个表哥?
呵呵。
赢邑微弓了弓腰,“世子?”
陆沉的表情变得奇怪,精致的眼睛眯得狭长。
“嗯。”
“新夫人的事儿?”
“你找人看着她,有任何非常举动便来报。”
“是。”
赢邑掂量了一下语气,又问,“那赵明谦赵将军的事……”
陆沉面不改色,暖黄的火光下,男人半张轮廓深挺幽沉,“继续查。”
赢邑凝肃的点点头,“是。”
……
赵明枝被陆沉恐吓了一通,在西苑里安分守己了几日。
只是,赢邑第二天便让人将府内的令牌和钥匙都送了过来,看样子,陆沉是铁了心要让她做这个当家人。
她知道,这既是他的考验,也是他的试探。
毕竟赵翡烟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对如何管理侯府内宅之事,定然是经验不足。
她从小就受到母亲的教导,对这些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虽无绝对实践,但宣平侯府人丁稀少,下人也并不多,几个主子的院子互不干扰,是极好管理的。
更何况,他能交出来让她打理的,不过是些府内粗浅俗务,真正涉及到侯府核心的产业,还轮不到她插手。
只是,她得演,要把这个上不得台面,不懂得侯门生存之道的商家女演得惟妙惟肖。
一来,她便首先拿侯府几个重要的管事婆子下手。
尤其是那日率先站在鹊儿那方,阻拦她出府的林婆子,以她办事不力的理由,生生罚了她三个月月钱,又让她在西苑门口站了一个时辰。
再是侯府的账本儿,她只装作不会记账,将账本弄得乱七八糟的,让府内几个管账的先生看得直皱眉头。
不过三日,赵明枝便将整个西苑弄得鸡飞狗跳。
偏偏陆沉十分沉得住气,不管手下的人如何告状,他总是表情淡淡的任赵明枝胡作非为。
每到午膳晚膳,他还会命人做一大堆江南美食送到西苑,让她享用。
她最是吃不惯江南那些甜腻腻的东西,强迫自己喝了几日甜粥之后,恨不得把盛粥的瓷碗扣陆沉脸上!
她在府中待得憋屈,想出府散散心,他不但不放人,还多派了几个婆子,以辅佐她的名义看着她。
她心里盘算着上百条算计他的计策,想见他,他却始终避而不见。
第16章 徐徐图之 男人是男人,陆沉是陆沉。……
倒是最后,赵明枝自己先没了脾气,她其实是个看不得家里乱糟糟的人。
就算宣平侯府并不是她的家。
但她如今住在这西苑,也实在无法忍受这样一个邋遢暴躁跋扈的自己和一个没有男主子,却鸡飞狗跳的院子。
陆沉不管后宅,自从处理了鹊儿之后,他几乎都宿在书房,再也没来过西苑。
她一时报仇无门,只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将府内事务一一有条不紊的吩咐安排下去,又从嫁妆里拿出些银钱,把前几日被她骂了罚了的丫头婆子小厮们安抚了一顿。
看着满庭院的凋零花草,她把管园林的管事叫来,又往院子里添置了一些新鲜的花花草草。
兰花是必有的,二哥爱兰。
垂丝海棠和芭蕉也不能少,那是三姐姐最喜欢的。
她爱竹,让人在西苑的院子里埋了一堆笋。
冬日凋敝,气温严寒,寻常花草是长不起来的,她蹲在土壤前,盯着那些荒芜贫瘠的泥土,想着,等明年开春了,新笋出芽,她应该就已经离开宣平侯府了吧。
挺拔可爱的小竹子们,都要便宜陆沉那贼子了。
……
知道赵翡烟在院子里埋笋种竹之后,陆沉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难得一晒。
赢邑嘴角含着笑,乐不可支道,“江南人大多爱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咱们这位夫人倒好,埋了竹笋在地里,剩下一半的笋子,命人炒了肉,都吃了。”
陆沉抬了抬眼,不作声,想起有个人也爱竹。
在京郊的庄园里,他为她种了一院子的湘妃竹,只可惜,直到她死,也没有机会让她去看上一眼。
难得赵翡烟跟她长得像,还有同样的喜好。
这总让他感觉赵翡烟行为怪异,不知是此女故意为之,还是当真巧合。
赢邑打趣道,“世子,今冬都中苦寒,怕是那堆笋长不出竹子来,夫人是闺中女子,到底不懂怎么种竹。”
陆沉低眸,视线落在手中的公文上,漫不经心道,“嗯,她也不懂。”
她从小就娇生惯养,喜欢湘妃竹,都是国公府里的工人一根一根种的,她坐在小摇椅上,翘着小脚丫,旁边还有丫头打扇捧水。
别人都以为她在学习怎么种竹,只有他知道,她已经偷偷睡着了。
赢邑奇怪的问了一声,“她?”
陆沉没回他,眉目不变,依旧冷冷清清的,处理完手头的最后一份公文,视线略微一顿,“找人运些根强叶茂的竹苗进来吧。”
赢邑越发好奇,挠了挠头,“世子,竹苗种哪儿?”
世子从不将侯府当家,因而不会想着如何郑重其事的装点侯府,既是要种竹,那能种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