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淡淡的瞥他一眼,沉着声音,“西苑。”
赢邑了然的翘起嘴角,恭敬的拱了拱手,“属下这便去办。”
……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
一大早,霖儿冒冒失失的闯进来,一边跑,一边叫,聒噪得很。
赵明枝刚做了一晚上关于陆沉欺负她的噩梦,正是吓得要命的时候,陡然间被霖儿的大呼小叫吵醒,顿时坐起身子,将身上丝被一掀,气得头冒青烟,一身的起床气没处发。
“大早上的,吵什么?”
“小姐!”霖儿没等自家小姐发脾气,在她眼里,小姐温温柔柔清清冷冷,是不会发脾气的,她往常一般,咋咋呼呼的跑进房里,将大床左手边的窗户打开,激动道,“你埋的竹笋一夜之间都没了!”
赵明枝正想训一训这丫头,教她懂点儿规矩,听到这话,惺忪的睡眼一瞪,急忙下床,“什么?谁偷了我的竹笋?”
霖儿捏了捏衣角,道,“也不是偷,就是——哎呀,小姐你自己去看吧。”
赵明枝穿上绣鞋,披上斗篷,快步往门外走去,打眼一看,那院儿里围出来的竹园园圃一夜之间竹笋变青苗,茂密青葱,嫩叶上还滴着晶莹的露珠。
“这……”
霖儿嘴角挂着笑,神秘兮兮道,“奴婢猜,是世子送小姐的。”
送?
赵明枝直愣愣的望着满院子脆嫩的竹苗,心底某处柔软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霖儿嘴角都快咧上天了,“还能为什么,世子喜欢小姐呗,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都是这样要什么给什么的宠着。”
赵明枝心情很复杂,又觉得很怪异。
这话要是说别的男人,她肯定就信了。
可男人是男人,陆沉是陆沉,他一个不近女色的煞神,何时主动讨好过女人?
连公主对他暗表心意,都被他的一脸冷漠吓哭过,更遑论他人。
京中与她交好的那些王公贵女们,谁都知道,陆沉是这世上最不会讨女人欢心的男子,谁嫁给他谁倒霉。
他如今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深意?
还是在暗示些她什么?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肯相信,陆沉这一举动是在讨她欢心。
“小姐,你就别多想了,你看你喜欢竹子,世子就给你种了这么大一片竹林,若是你喜欢世子,世子定然会主动把自己送上门儿来的。”
赵明枝俏脸微红,弯起食指,敲她的脑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霖儿嘟囔着,撅了噘嘴,“奴婢实话实说罢了,小姐现在是连实话都不肯听了。”
赵明枝耳根子烫了烫,又暗恼自己不争气。
不过是一片湘妃竹,她有什么好感动的,谁知道那贼子暗地里憋着什么坏呢?
霖儿像是忽然发现新大陆一般,叫道,“小姐,你耳朵怎么红了?”
“是外面儿天冷,被寒风吹的,没见哪个丫头像你这般不会照顾人。”赵明枝忙不迭捂住耳朵,凶巴巴的瞪她一眼,往屋里走。
走至美人榻边坐下,脸颊还热烘烘的。
霖儿真以为是自己出了岔子,赶忙将狐狸毛的披领取出来,给她戴上。
赵明枝生得珠圆玉润,肌肤雪白,一张水灵娇嫩的小脸簇拥在狐狸毛里,更显得面如芙蓉,冰肌玉骨。
那一颦一笑的精致眉眼,就跟画儿里精心描绘出来的一般摄人心魄。
霖儿这样近距离的瞧着自家小姐那白里透着桃粉的脸颊,心神一动,“小姐,你若是肯对世子这样一笑,世子定然会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说起石榴,赵明枝可算想起一件事来了。
她半红着脸,忙打发她去拿东西,“霖儿,把我那绣了一半的石榴荷包拿来。”
她想清楚了,也想明白了。
陆沉也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坏,但他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她得徐徐图之。
第一件事,就是要学着做一个“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好夫人”。
绣完荷包那日,她亲自去书房送荷包。
刚走到书房门口,便听里面传来两人谈话的声音。
她站得远,听不太真切,只听里面间或传来一些“杀了她”、“切记不要手下留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赵明枝”、“镇国公”、“她兄长必死”等话。
赵明枝僵立当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看来,陆沉果然对她存了杀心,他要对付的,不止是她,还有她兄长,以及整个镇国公府。
镇国公背后,便是太子一脉,这么说来,他真正要对付的,是元凌才对!
一想到这些,她又气又怒又惧,握着荷包的小手死死揪在一起,手心里已经冒了冷汗,心口紧张得跳个不停。
反应过来后,又担心被陆沉发现自己偷听,忙不迭颤了颤双腿往来处走。
刚从书房门口走出不过百步,远远的,赢邑带着长剑皱眉走了过来。
他狐疑的问,“夫人怎么在这儿?”
赵明枝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瞪圆了眼珠子,僵直的立在当下,“赢……赢邑?”
赢邑是府中侍卫,自然不敢直视府内夫人的脸,垂了垂头,道,“夫人在这里做什么?”
赵明枝心念电转,忙苍白的露出个笑,“我……我给世子的荷包绣好了,这些日子世子忙于公务,一直没有时间相见,听说世子今日回府,我想着过来把荷包送给世子,让世子早日佩戴上……”
赢邑听了,视线落在女子手中的石榴荷包上。
那双白皙若腻的小手,在大红对襟羽缎斗篷里若隐若现,看起来又温软又漂亮。
世子身边,很少有女人这样温柔如水一般体贴的,新夫人是世子第一个主动求娶的女子,定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他笑了笑,收回目光,“夫人在此稍候,属下先去禀告世子。”
赵明枝吓得喉头发紧,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不……不用了!”
赢邑不解的回头,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小手,眉心紧紧皱起来。
赵明枝尴尬的放开他,干笑一声,道,“我还是回头再……再送过来吧。”
赢邑觉得新夫人胆子有些小,怕是日后难以降服世子。
世子向来不苟言笑,世人多惧怕,新夫人一介女子,害怕单独见世子也很正常。
他想了想,委婉道,“夫人,不如属下替您把荷包带去给世子?”
第17章 送个荷包 陆沉是个聪明人。……
赵明枝本来想用这个荷包来讨陆沉欢心的。
如今,她恨不得赶紧扔了这烫手的山芋,讪笑道,“那……那就劳烦你了。”
赢邑没再说什么,正准备接过荷包,却见新夫人小手死死抓住那荷包一角,咬了咬唇,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还是……我亲自送进去吧……这么好的机会见世子,我可不能放过了。”
赢邑:“……”
赵明枝这时才想起她现在不是赵明枝,她是赵翡烟,她怕什么?
于是故作轻松的弯了弯嘴角,“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想见一见世子。”
赢邑又皱起了眉,“是,属下这就去。”
他径直进了书房,没过一会儿,复又面无表情的走出来,对着她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请吧。”
赵明枝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毕生勇气,提步往书房走。
刚踏入书房,身后的门便“砰”的一声被赢邑关上了,萧瑟的寒风被关在门外,一股带着熏香的暖意蓦的袭来。
她心头猛地跳了跳,小脸紧张的顿住脚步,颇有一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扼腕之感。
“听说,你要见我?”
赵明枝快速回过神来,抬眸,看向那个慵懒坐在炕几旁的男子。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圆领竹叶暗纹长袍,矜贵无双的倚在炕几上翻一本诗集,冷白的俊脸立体葳蕤,一双修长凤眼深邃异常。
他视线落在诗集上,连一个冷淡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美色当前,看着是个人模狗样的,背地里阴着坏。
赵明枝紧张得直咽口水。
她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卧室与外面隔了一面高大的博古架,架子上放置着各色各样的珍奇古玩。
但房间里,气息淡淡,忍冬花的香气徐徐氤氲开,却只有陆沉一人。
她急忙将视线收回来,听到先前那些话之后,她只觉得和陆沉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是一种煎熬,“荷包……荷包绣好了,请世子过目。”
陆沉没有立刻看过去,而是又翻了一页书,将那页书上的诗看完,然后才慵懒的抬起眼睛,眸色沉沉的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女子。
“过来。”
赵明枝身子轻颤,听话的走过去。
他又道,“坐。”
赵明枝忐忑不安的在他对面坐下来,手里还紧张的揉捏着那枚荷包。
陆沉淡漠疏离的看着她。
她穿了一身浅紫色鸡心领秀梅花的仕女襦裙,白绸竹叶立领中衣,白底绣花腰带勒住那一抹细细的柳腰,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宫绦,腰带中间缀着一枚东珠。
纤弱的女子拢在大红对襟的羽缎斗篷里,兜帽上,洒落了一片纯白的雪粒。
她看起来像是冷极了,脸颊被冻得僵红,眼神淡垂,眼尾泛着淡淡的浅色,竟是一番别样的可怜风情。
他又有几分情不自禁。
伸出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小脸抬起,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双神色仓皇的眼睛,像一只逃兔儿,氤氲着惊惧的水波。
他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和快感。
就像那个人,就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不管是害怕他,是恐惧他,还是取悦他,她就应该如赵翡烟现在这般活色生香,眼尾红红,楚楚可怜的在他身边,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接受他的情意。
“你今日穿这身很美。”
赵明枝感觉那股侵略性的阴寒视线落在她脸上,她像一个玩物,落在他手里,整个人惶恐得很,“谢……谢世子夸奖。”
陆沉又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漫不经心道,“听说你以前喜欢素色的衣衫?”
与陆沉在一处的每句话都如同高手过招。
赵明枝听到这话,心里一紧,忙道,“成亲之后,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世子喜欢亮丽的,所以改了喜好。”
陆沉沉默着没说话,浓密的黑睫将他眼底所有的光都遮住了。
赵明枝一颗心扑通乱跳,她心里暗骂自己有些大意。
陆沉智多近妖,若让他察觉出自己的身份,只怕她连一天也活不了。
于是又笑了笑,“世子若是不喜欢我穿这些,我明日便让人把衣物都换回原来的,只要世子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这段日子也想了许多,既然我答应世子嫁过来,便要本本分分做好世子夫人,若世子不嫌弃,我也可以略尽一份妻子的责任,让世子在府里瞧着我也顺心些,毕竟你我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几年,彼此要和睦些才好叫外人或我爹放心。”
她胡乱说着,也不知自己这番说辞能挽救多少,她只是不想现在就死在这个变态的手下。
陆沉认真听着,缓缓道,“不用了,以后你就穿这些。”
说完,他忽然放开了她。
微凉的指尖从她下巴上划过,赵明枝不敢怨言,唇边再次绽开一个微笑,“世子不嫌弃就好。”
陆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里泛着一抹几不可见的寒意,“你这样讨好我,叫你表哥知道了,如何是好?”
赵明枝一噎,忙道,“不管我是不是世子的人,我以后也不可能再嫁给表哥了,世子放心,只要我在侯府一日,我便再也不会提那个人一句,也绝不会再见他。”
“嗯。”陆沉很满意她的态度,“你能这样想很好。”
赵明枝牵开嘴角,“都是世子教得好。”
陆沉挑眉,饶有兴致的问,“哦?我教你什么了?”
又是这样令人惊惧的语气,咋听之下,淡漠中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细听之下,每个字都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冷漠和强势。
被他冷冰冰的眸子一慑,赵明枝暗吸了一口气,干笑道,“世子不是在教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侯府世子夫人么?”
陆沉抬眉,“这就是你将后宅搞得一团乱的理由?”
赵明枝脸颊烧了烧,咬唇,果然,这侯府里,没有一件小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世子……我已经摸索着学会如何打理后宅之事了,你没发现,最近,府里背地里骂我的人都变少了很多么?”
灵动的瞳孔,水润的眼眸,有几分讨好卖乖的意思。
陆沉心口一动,轻呵一声,“也不知你有多少嫁妆够你挥霍。”
因着这声取笑,赵明枝感觉房间里紧绷的氛围忽然松懈了下来。
她心里忿忿,怎么,我拿自己的嫁妆填补你家的亏空,你还给脸不要脸了?!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底埋怨,到底不敢真当着这阎王的面儿说出来。
“世子不用担心,我的嫁妆,再吃个十几年也是够的。”这便是江南首富的好处了,有花不完的钱,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只是我如今学着料理侯府诸事也学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也该学着如何与外头的那些公侯世家的夫人小姐们往来往来?”
陆沉清冷的视线落在女子笑盈盈的脸上,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十分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