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沈青青怕是只存在梦中了。
但总归是好的,连梦中的味道都溢了出来, 他鼻间满是香气。
他笑着躺平,把头迈进被子里,试图让自己重新回到那个梦中,浑然没有察觉到枕头边上放着的那只小香囊。
沈青青昨夜三更半夜回到公主府后,几乎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便进宫给父皇母亲请安,多日不见,大阏氏留着沈青青用了早膳后,又叫了早茶和点心。
母女俩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沈青青心里有事,想着要如何委婉告诉母亲,但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她善于掩藏,没让母亲察觉出半分她的异常。
少时,大阏氏命人取来一支翠丝镶白玉的花簪,递给了她,沈青青一眼便看出这只簪子做工精细,大抵是出自皇室御用的工匠之手。
大阏氏瞧她端在手中细细看着,笑着问:“九儿可喜欢?”
哪个女孩儿不爱美?她点点头,“儿臣喜欢的。”
“这是溥家昨日午后送来的,说来这只簪子倒也有些来头,这是你皇祖母,在溥家家主溥霖成亲时赐给了他夫人韦氏,想不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咱们皇家。”
沈青青有些不解,“皇家?这簪子……”
“韦氏昨日进宫,为她嫡出的幺子溥洪求娶你,”大阏氏担心她脸皮薄,拉起贺兰卿的手,拍了拍道:“溥霖昨日下了朝也跟你父皇求过恩典,知你们青梅竹马,溥家同皇室也算是亲上加亲,知根知底,所以我同你父皇并未回绝,想着先问问你是如何想的。”
沈青青美眸瞪圆,完全懵了。
但她发懵和溥洪无关,是她倏然想到孟西洲昨夜没头没尾提到溥洪时的那句话。
【溥洪也挺好的,我已经遣人查过他身世,很清白】
细密的痛意漫上心头。
他昨日喝了那么多的酒,或许是因为知晓了这件事?
她记得,昨夜李炎说,回汴京的船一早便发。
“不能嫁,”她猛地拍腿起身,“溥洪很好,但儿臣如今只把他当成小表叔,当成友人,还请母后一定回绝这门婚事。”
她转而一想,让母亲直接一口回绝,未免太过薄凉。若说两人相处这么久,一点往那想的心思都没有,也不是真的。
或许,没有同孟西洲之后的这些事,她跟溥洪很可能会走到一起。
不让母亲去说……
沈青青想到一人。
她躬身行礼,“母亲,这事您与儿臣去回绝都不太合适。”
大阏氏没想到她回绝的这么快,没接她的话,转而道:“溥家幺子年纪轻轻已入中枢,才学和本事你都是知晓的,你们在图尔苏部一同立功,后回王都也偶有见面,母亲以为你对他是有点其他心思的。”
沈青青垂首,不加任何思索道:“儿臣的心意已有了归属。”
“哦?是谁家公子?”大阏氏颇为意外,这段时日,王都内外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还没功夫去过问公主府的事。
“儿臣的心意怕是要让父皇母亲失望了。”她低声说着,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走下去。
“九儿聪慧,眼光自然是极好的,母亲同你父皇自是看重你的想法,不会失望,看来溥家的求娶,的确得想办法回绝了。”
大阏氏想了想,她这么快就回绝,是让溥家颜面扫地,伤了重臣的心,若是九儿跟溥洪私下说,怕会直接伤了对方的自尊心,的确都不合适。
“儿臣想到一人正是合适,不如把簪子交给儿臣吧。”
“好。”
得了簪子,沈青青已是坐不住了,道:“母后,儿臣还有点事……”
她转身欲走,被大阏氏叫住,抬眼见女儿眼中映着春日灿阳,真真是少女怀春时的模样,让她想起三年前,她求自己要远嫁南璃时的样子。
一晃三年,女儿的心意又找回来了,她也跟着高兴。
大阏氏慈和一笑,说:“大姑娘了,稳重些,别跑。”
“嗯!”沈青青提起裙子,疾步走了出去。
沈青青离开不久,有内官来殿内请人。
大阏氏听是大君叫九儿去勤政殿后,不由蹙起眉头。
另一头,沈青青坐上了马车,急躁躁的吩咐道:“去码头。”
岳枫想到刚才所见之人,欲言又止,后听殿下急切的说:“要快!”他不敢耽搁,让车夫挥鞭加速。
赶到码头,沈青青撩帘看到那艘偌大的船舶上挂着南璃旗帜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四顾看去,码头上人来人往,看过一圈儿后,留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青青下了马车,带着意外的惊喜走了过去。
那人起初没看到她,直到人走近后,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连话都说不出口。
“陆大人,许久不见。”沈青青扫视一圈,仍不见孟西洲与李炎的身影。
陆成玉哪儿能相信面前所见,直到他掐住自己大腿,疼痛感让他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沈姑娘,真的是你!”
当初她消失在表弟怀中时的场景,他还记得,虽是离奇,但一年多过去了,这些事已被渐渐淡忘。
沈青青点点头,也没做太多解释,只问:“孟子思现在何处?”
陆成玉微微一愣,心里还有很多话想问,但他瞧出来对方的急切,答:“应是进宫拜别大君去了。”
沈青青无奈笑笑,原是都在宫中的,她还火急火燎的跑出来。
码头人员混杂,岳枫立在一旁,陆成玉邀请沈青青去船上小坐片刻,刚要进船舱,身后一群金元的礼官结队而来。
远远看去,一群文官正围着孟西洲说着什么,沈青青倏地一惊,扯着陆成玉进到舱内,让岳枫把马车驱走。
陆成玉看她趴在那,偷偷往外瞧着,十分不解,甚至有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沈姑娘,你这是在躲谁?”
“那些文官呐,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在他的船上……”沈青青小声说着,她可不想变成这些人口中的饭后谈资。
陆成玉听罢,不由得攥紧拳头,压低声音道:“又是他让你这么做的么?”
沈青青愣了下,随后腕子一痛,被陆成玉一把攥紧,说着就要往外拉。
“我替你讨公道去!”
沈青青急了,眼瞅着这家伙要发疯把她弄到人前,赶忙解释:“我是金元公主,自然不能让臣子看到我在南璃太子的船舶上。”
“金元公主?”陆成玉傻了眼,上下扫了眼她的穿着,锦衣华服,上面还有金元皇室特有的绣纹。
她挣脱开他的束缚,退了两步。
“抱歉,是我鲁莽了。”
“不怨你。”她理了理衣摆,“是我没说清楚,陆大人来金元是来寻他的么?”
“嗯。”陆成玉突然想明白了为何圣上屡次发函催他回南璃,他都不回去,甚至金元王都生了疫病,他还是不肯离开。
原是他找到了沈青青。
看来去年调动镇北军迫近耀云边陲,为的也是她。
“他来了,陆大人能否给留个谈话的地方。”沈青青收回视线,问陆成玉。
他黯然颔首,哽在喉头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口,在孟西洲推门进来前,陆成玉先一步推开门。
“表兄。”孟西洲打了个招呼,但陆成玉没理他,只低着头,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你运气真好。”
孟西洲不解之余,顺着门缝,看到了立在船舱里的那抹倩影。
他愣了一下,并不觉得是真人,随后走过去推开门。左侧的姑娘就这样真实的立在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九殿下?”
又他很少在白日出现幻觉,心里清楚这真的是沈青青。口中的称呼自然而然变成了这句不近不远的九殿下。
“把门关上,我知道你要走,有话要说。”沈青青往里走了几步,避开门口。
孟西洲知道这是因为外面还有那些文官在。
她不想被人撞见跟他在一起。
孟西洲思维慢了半拍,去把门关上。两个人站的有四五步远,是平日里沈青青跟他一贯保持的那种距离。
想了几日的事,真面对面要说出来时,她又有些难以启齿。
孟西洲看出她欲言又止,心就像被扔进沸腾的油锅,反复烹炸。
今日拜别大君时,他知道了溥府求娶贺兰卿的事。
如今,她进过宫,知晓此事后,有话要对他讲。
在站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他都不曾犹豫。但面对沈青青,他真的想要退缩。
他怕她要再说些什么他难以承受的话,日后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了。
“在你说之前,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
讨好的,卑微的,孟西洲极尽可能的放低自己身段,他没有立场去要求什么,只能在一切还没走到最难堪前,把自己想要做的做完。
他从怀里取出一小支木匣,走到她面前递过去。
“生辰吉乐,殿下。”
他把在梦中说过的话,说给她听。
这是许下今日为彼此生辰后,真正意义上,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日。
也大概是最后一个了。
沈青青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支上好的刻花鸟纹的湖笔。
只有一掌长的竹雕笔管上,浮雕百花争相斗艳,绶带鸟展翅飞舞其间,栩栩如生。若仔细看去,连花蕊、花心都纤毫毕现。
“白大师亲刻的湖笔?”
“是。”孟西洲不懂这些,只记得她曾在自己耳边说过,想要一支白齐大师亲刻的笔,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了。
“我很喜欢,谢谢。”
沈青青眉眼弯着,脸颊上露出个小梨涡,指腹在刻痕上摸了摸,才小心收好。
“不过我真正的生日其实是九月十三,按照这个时空的日子来算,是八月十八。”
她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冒出了细汗,对于即将要说出的话,心跳不由得加速起来。
三年前的心动,两年前的爱恋,一年前的决绝,如潮的过往,不知何时,已不再是束缚着她的网。
那些错综复杂说不清的事,可以放下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考虑:给他一个机会吧,也给自己一个。
当真正决定时,心头的那份紧张与悸动,一如最初。
沈青青走上前一步,有些严肃的说:“孟西洲,你或许要再准备一份生辰贺礼了,愿意吗?”
一股暖流飘过,船舶稍稍一动,立在船舱内的两个人,不过相隔一臂的距离。暖风顺着窗楹吹入,吹散了往日的恩怨,吹走了码头上的人群喧闹。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沈青青抬首,看着他满是震惊的墨眸,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第88章 088
孟西洲的思绪还沉浸在前一句两个生辰的日子上, 待沈青青说出后面那句时,宿醉后的脑子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就像是蒙了一层白雾,什么都不知道。
“你……”他看着立在身前的姑娘,脸色泛着抹霞红, 垂在两侧的小手, 不知何时紧紧握着。
这些事情不过发生在一息间, 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拉长了音, 脑子接通后,继续道:“你说什么?”
“没听见么?”女孩提了下唇角,半点顺从他的意思都没有, “没听见就算了。”
她利落地扭身,故意走了几步, 身后的人也跟着走来, 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都说到了这一步, 沈青青不想把两人的关系搞得不清不楚。
她回首, 见船舱内斜入的光衬得他挺拔清隽,他抬着左手, 停在半空, 离她不过一指长的距离。
“青青,别走。”他哑声说着, 手指微微发颤,他不敢碰她, 生怕一碰到, 她就会散去,会消失。
他只能回到一个人的现实中。
沈青青意识到了他状态的异样,伸手拉住了他悬在那的手, 用力攥紧。
坚实有力的一握,仿若有人捏在了他的停止跳动的心脏上,下一刻,心脏开始重新跳动,飞快加速。他畅快的深吸一口气,窒息已久,终于再次找到了呼吸的畅快。
随后,沈青青刚刚说的那句话,他从混乱的脑海中挖了出来。
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四个字直接将已把自己囚禁在自责和愧疚中,准备服刑一生的孟西洲救了出来。
下一瞬,孟西洲猛地把眼前的人牢牢抱住,他的劲很大,带着沈青青后退了几步。
他怕她受伤,抬手撑在她后脊处,抵在了窗楹旁,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立在船舱外的李炎给了秦恒一个欣然眼神,抬了下唇角。
两人很有默契地走到码头上,对立在那沉思的陆成玉道:“陆大人,卑职斗胆问一句,圣上重病到底有多严重?”
陆成玉沉思片刻,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其实近日无人见到圣上,朝内传出圣上病危的消息,屡次求见而不得见,这次来金元,就是为了让子思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圣上如今罢朝不上,朝内虽无大事发生,但皇储不在,总会引得旁人有其他想法。
圣上膝下子嗣大多年幼,除去子思不说,最年长的一位,是韩贵妃的长子四皇子,今年一十有一,背后有昌平侯府,若是继续下去,朝内恐生异变。
但这些话,他不能在这里说。
毕竟非南璃王土,说错了什么,都可能会给南璃招致灾祸。
这时,船舱内,孟西洲将唇瓣不舍地离开沈青青的发间,随后捏起她似若无骨的小手,低声说:“青青,我今日必须启程回汴京了。”
“嗯,我知道。”她被他搂在怀里,贴在他心口处,听着坚实有力的心跳,小声说:“我听说你父皇生了重病,若是需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