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青青虽是给了他往日证礼的玉环,但面上,她只说要重新开始。
婚事一事,八字都没一撇呢。
孟西洲眉宇微蹙,这一会儿的功夫,面色便暗了又暗,他立在那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对了,金元的商贸使团是不是这几日就要到了?”
之前同金元签订的互贸协议里,有互邀贸易使团的约定,孟西洲离开金元前,已同大君面谈过此事,按理说这几日使团会抵京。
李炎低声回道:“是,昨日江州暗报说此次贺兰凌率领的使团在江州准备停留休憩几日,若按照这个速度,大抵就是五日之后抵达。”
“贺兰凌么。”孟西洲听了是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桀然一笑,继续往勤政殿走去。
李炎自是知晓爷问起这事是何意,当下爷与贺兰卿重归于好,过不了多久,那便是一家人,即使如此,小叔子远道而来,爷自然是要好好款待。
当初孟西洲出访金元前,仔细深挖过贺兰家这几位皇子。贺兰凌是金元这几位皇子中皮相最阴柔俊美的,孟西洲在普尔图木时,见过一次,的确是有苏州男子的那种美感,这同他生母小阏氏是半个南璃人又脱不开的关系。
贺兰凌喜好读书,穿衣打扮又或是举止言谈,皆是儒雅清隽,但孟西洲知道,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喜好。
他爱美人,更喜嗓音柔美,会苏州评弹的美人。
不知这点喜好,是不是同他母亲出身有关,贺兰凌私下在普尔图木养过几位“知己”,都是这一类的。
进勤政殿前,孟西洲吩咐道:“寻两名苏州美姬,要肤白貌美,善评弹的,待他来了送去贴身侍候。”
想着贺兰凌这喜好颇为私密,孟西洲转念又道:“去把小宅里收拾出个大院来,给贺兰凌单住,那两位美姬,也就先送去小宅吧。”
李炎先是颔首应下,后蹙眉迟疑地看了孟西洲一眼。
“怎么?”
“爷,这小宅全汴京都知是您私宅,这……送进去两个美姬,让人看到怕是……”
孟西洲抬了下唇角,不屑道:“无碍。”
李炎瞧着,那眼神就像是在说如今天下都是朕的,还有人要口舌这些么。
李炎嘴角一抽,函颔首道:“是,那卑职这就去办。”
待人走出三五步,又被孟西洲叫停,“此事待你选妥,趁夜送去就是。”
李炎眉头微挑,又应了句,“是。”
*
四月初三,汴京夏日暖阳,绿树浓荫,楼台倒影。
鸿胪寺的官员一早便在码头候着,等着金元的船舶进港。
此刻,船舱内。
贺兰凌来招呼妹妹,一进屋,见九妹同侍女赤月换了身金元内官的藏青长衫,蹙眉道:“九妹你要隐瞒身份也就罢了,大可扮成女商客,这搞一身内官的男装作何?昨日不还说要来汴京逛香粉铺子?”
沈青青冁然一笑,“四哥不知,南璃扮成男子行走在外要比女子方便的多,这儿未成婚的女子要戴帷帽,不能直接示人面容。”
贺兰凌听罢,没再多言。
少时,贺兰凌带着各部商贸会的商客下了船。
沈青青跟在四哥身侧,瞧着周围喧闹的人流,熟悉的楼宇,心情稍稍有些复杂。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踏足汴京。
更想不到彼时的大理寺少卿,如今已是南璃皇帝。
而原文最终继位的男主孟棠嬴已经领了盒饭。
至此,剧情完全偏离。
沈青青有时胡思乱想,会担心哪天系统会杀回来跟她算这笔账。
“九妹,别愣神了,跟上。”贺兰凌见自家小妹盯着发愣,以为是初次来到汴京后的反应,并未在意。
沈青青默默跟在四哥身后,一路去了商客安顿的四方馆,用过午膳后,去了四哥那处准备带着赤月溜出去玩。
正欲离开时,负责此次接待的鸿胪寺卿柯泽宇叩响房门,后领着个内官进来。
内官细声细语道:“四殿下,圣上特别吩咐,让您在汴京的这段时日去圣上私宅青园处落榻,按照礼制,此次是两国商客互访,故而没有皇宫设宴,但今夜圣上会亲至青园,同殿下您一同用晚膳。”
贺兰凌这次出访本就是游山玩水为主,顺便带带使团,压根没想到还有这特别待遇。
想着是南璃皇帝的私宅,又有九妹同行,到时候住着肯定比在四方馆内方便,便允了。
马车缓缓驶向城东,停在内官口中的青园门口,沈青青随着下了马车,抬眼见熟悉的门庭,心口重重一落。
青园两个大字,并不新了。
不知是何时换上的。
沈青青跟着四哥,随内官领入宅中。
这地方她住了约摸一年,很是熟悉,就是闭着眼,都知道该怎么走。
一树一花,皆是往日的影子,盛午之下,树影斑驳,花香沁鼻,她抬手摸了摸路过的桂花树杆,心口重重一跳。
她随内官引路,往紫罗院走,刚穿过一片假山流水,便听到有女子的嬉闹声从不远处飘来。
少时,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若百转春莺,醉心荡魄。
这时,听出是评弹腔的贺兰凌笑着问:“南璃帝好兴致,平日也喜这口?”
内官回首笑道:“圣上不怎么来的,院子里养的这两位苏州女先生真真是许久没等到听曲儿的主了,不想四殿下竟是行家,不如奴才将这两位女先生招来给四殿下演上一曲儿?”
“这会儿倒是没别的事,听听曲儿也是不错。”
内官见贺兰凌果真来了兴致,赶忙招人过来。
少时,立在四哥身后的沈青青见两个婀娜媚人的女子款款走来,不过四月天,便已穿上轻纱薄衣,露着雪白的颈子,这一层层的浅纱下,玲珑身段尽显。
沈青青蓦地一怔,像是有人泼了盆冰水在她头上。
心头冒出二哥之前转述过的话。
【一生只你一人】
这样轻薄的许诺,在当下的场景中,就变得刺耳了。
沈青青顿住步脚,眼眶即刻就红了。
这是什么意思?
走了旧人来新人?
听那那关的意思这两位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段日子。
倏然,耳边轻飘飘的荡进来一句,“沈……娘子?”
她侧目瞧去,娇玉不知何时立在她身侧,满目惊诧地望着她。
趁着无人注意此处,沈青青赶忙摇了摇头。她跟四哥招呼了声,赤月随着她一同离开队伍。
待四下无人时,两人早已泪流满面,唯独不明所以的赤月立在一旁干着急。
“殿下,您怎么了?为何哭了?”
娇玉一愣,“殿下?”
沈青青攥住娇玉的腕子,带着哭腔说:“没错,是我,这一年,娇玉你还好吗?”
听到这句“是我”,娇玉顿时崩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掉个不停,她扑过去抱住沈青青,哭着说:“呜呜……我就知道,沈娘子您没死,呜呜……真好,真好,您活着真好!”
赤月看二人哭作一团,她也跟着落了泪,抱着拥在一起的沈青青与娇玉,哭的稀里哗啦。
小姐妹许久未见,挪到凉亭里闲聊起来,赤月听了个稀里糊涂,倒是娇玉,知道对方是金元公主后,吓得不轻。
娇玉素来聪慧,想到方才她领来的那两位唱评弹的女先生容易引起误会,赶忙解释:“殿下您千万别误会,这两位女先生是前几日才送进青园的,圣上都还没来过……”
还没来过?
怕是刚登基,来不及享用呢吧。
同一时刻,青园门口停下一辆宽大的马车,孟西洲换了身玄色金丝常服,从马车里利落下来。
想到一会儿能同青青见面,心情不免好了许多,他一刻不停地大步进了青园。
第91章 091
娇玉哄了沈青青好一会儿, 看她面色稍缓,才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沈青青当下的情绪有些难以描述,她并未真的生气,因为经历这么多事后, 她清楚孟西洲的冷静自持。
在公主府, 她见过他的克制和隐忍。
若他想做些出格的事, 她未必会拒绝。
但他没有。
可她心里虽然清楚,那些小情绪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小姐妹间又聊了片刻, 沈青青才顺着评弹的曲声,去寻四哥。
此时,孟西洲已同贺兰凌坐在凉亭里饮茶闲聊, 见贺兰凌目不转睛地看向那两位女先生。
暗暗一笑。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总是藏不住的。
有这种明确喜好的人相处, 孟西洲觉得轻松, 贺兰家这几个小叔子里, 怕是就老八不好对付。不过贺兰煜还未从墨仙碱的毒素中完全恢复, 现在还不能张口说话。
少时,沈青青立在院子拱门处, 见谈笑风生的孟西洲对那两个女先生招了招手。
曲子停下, 那两人扭着杨柳细腰走了过去,一人站在一边, 又是斟茶又是弯腰附耳,倒是不负春光。
沈青青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孟西洲眉眼弯弯, 露出笑意。
比天边即将落下的太阳还要刺眼。
贺兰凌不动声色的收敛起目光,扭向身旁刚刚登基的新帝,暗自生疑。
孟西洲贵为一国帝王, 他不过是金元的闲散皇子,怎么孟西洲愿意投他所好去讨好他呢?
“陛下好雅兴,金屋藏娇。”贺兰凌意有所指的说了句。
孟西洲动了动手指上的扳指,笑道:“四殿下误会了,朕心有所属,这两位是朕专门为四殿下准备的。”
“无功不受禄,陛下有话就直说。”
孟西洲哂然一笑,“临行前听闻溥家求大君恩赐,不知当下九殿下那……”
四月的汴京没那么炎热,但此刻娇玉的额头已经开始向下淌汗,“殿下,您不在的这一年多,圣上可从未往院子里送过人,今日想必是为了招待金元皇子才……”
沈青青没搭她话茬,扭身对赤月道:“你先回去找四哥,我同娇玉再叙会儿话。”
赤月有些犹豫,听她又道:“你去吧,四哥若问起,就说我去院子里逛逛。”
待赤月走后,沈青青问:“梅园和桂兰院当下可有住人?”
“没有住人的,圣上不允许旁人进去。”娇玉赶忙解释。
“咸菜……可还葬在那?”她话音微微发颤。
娇玉瞬间红了眼眶,“在的。”
“嗯,有水么?有点渴了……”
“有的,那殿下您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给您拿来。”
“那便有劳了。”沈青青见娇玉紧步离开,她选了条近路,从小花园一路去到了桂兰院。
熟悉的花草树木,墨瓦白墙。梨花还未败尽,淡淡的香气入鼻,她都不记得院子里还有梨木,毕竟在这处只住过秋冬两季。
踏着逶迤弯曲的石子小路,院角里那几颗金桂落入眼中。
树影之下,一块石碑静静地立在那。
上面刻着的字,生了些许绿苔。
咸菜。
沈青青心口一沉,即便过了这么久,想起来这事还是很难过。
夏风顺着石路穿堂而过,满地雪白的花瓣随着风吹起,洋洋洒洒的落了她一肩,徒生几分凄凉。
沈青青推开房门,本以为久无人住的地方会跟院子里的一木一石一样,满是绿苔,却不想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屋内的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
她走了进去,推开内室的门,紫檀架子床,紫檀平角条桌,黄花梨的画桌,紫漆描金海棠式香几。
什么都没变。
从未刻意去记忆屋子里的样子,却因日常习惯,都刻在了脑子里。
没有改变的时候,你会发现,若有一丝不一样时,也会发现。
视线错移,她留意到,当初记录心事的小香囊,被排成一排放在书架上。
沈青青走过去,抽出里面的纸条,才发现每一句话下面,都被添上了新的句子。
当初搓衣板那句话后,孟西洲写了句:搓衣板我准备好了,青青你在哪儿
秃头那句后,他留了句:问过霍羡,用生姜汁涂头发,会生发
里面还夹了一小片姜,如今已经是姜干。
沈青青一张张地看着,这些字迹有深有浅,不是同一日写上去的。
滚床单那句下面,孟西洲留了一句:不解。
她笑出了声,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方才的怒意与醋意,倏然被这些纸上的话语,化解去大半。
沈青青坐到一旁,摩挲着手中的纸片,心里满是甜蜜,可一想到他招呼那两个女子时展露的笑颜,又忍不住骂道:“这狗东西,招呼人时的爪子扒拉的这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另一头,花园凉亭。
贺兰凌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位女先生,一人笑着吟诗,一人弹着小曲儿。
孟西洲瞧他心情不错,应是对他的安排颇为满意,再加上他自己打听到溥家所求被拒后,心里踏实不少。
他摆摆手,命人去问晚膳准备如何时,余光见李炎蹙紧眉头,跟娇玉站在远处说着什么。
片刻,李炎如临大敌般的疾步走来,垂首道:“圣上,江州急报。”
孟西洲目光一顿,江州急报这四个字,李炎只会用在跟青青有关的事上。
贺兰凌正同两位才学颇佳的美姬谈诗论赋,兴致高昂,听新帝这里有事,忙笑道:“政务要紧,陛下先处理要,我这不打紧的。”
孟西洲想着若不是大事,李炎不会贸然打断,起身急忙走出庭院,沉声问:“金元发生什么了?是不是金元大君……”
他担心,大君病逝,三年丧期限。
这就像是在同时间赛跑。
李炎皱眉,真不知该怎么转述,只低声道:“不是大君,是娇玉方才在青园内遇到了九殿下,公主殿下也跟着四殿下来金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