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的,青青。”他为她理了理额间凌乱的发丝,“有霍羡,还有太医署的太医,你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青青。”他眼底划过一丝局促,当下情况,若父皇猝然离世,三年国丧,他要让青青空等三年。
这三年会发生什么,他不能保证,但要他当下说出这件事,按她的脾气会怎么做,他清楚。
思绪再三,他没说出口。
“嗯?”
“我知道溥家求亲,”他哽了下,捏着她粉嫩的耳垂,小声说:“但你能不能等等我?”
沈青青眉眼含笑,看着身前在外人眼中骁勇善战,军功威赫几国的大男人,却在这嘟着嘴小声求她,只觉得好笑。
她抬手,反握住他的手,“我说的是重新开始,至于之后会怎么样,孟子思,还得看你表现了。”
“我会的。”他拉过来她的手,轻轻吻住,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的意思。
“好了,该说的说完了。我走了,你路上小心。”她理了理褶皱的衣襟和头发,看到他红着眼看向自己那副小可怜的模样,简直诱人犯罪。
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就变了。
她停在门口,回首对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孟西洲乖乖的走了两步站在她身前,沈青青掂起脚尖,飞快的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
不等他反应,她利落地打开门,船舱外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眼间,晃的她眨了眨眼。
沈青青面色如常,看不出是喜是忧地从李炎等人旁边走过去后,快步上了马车。
离开时,她悄悄掀开幔帘,见到船舱外立着的那抹高大清朗的身影,无声的说了句“保重”。
她扶上心口,心仍旧砰砰乱跳着,碰到过孟西洲的手指也麻酥酥的。
但感觉很好,非常好。
这时,办差回来的萧应也赶到码头,他同陆成玉、李炎、秦恒见梦孟西洲立在那,红着眼眶对着远方出神发笑,神态有些渗人,几人瞧着担心,走过去问:“爷,表弟,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九殿下还是不……”
“她来祝我生辰吉乐。”他笑着,整个人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他低下头,展开手掌。
一串精雕细琢的白玉环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是她给我的贺生礼。”
李炎和陆成玉一头雾水,倒是秦恒和萧应立刻就看出这是什么。
这是他们之前从庆灵峰上找来那条腰封上的玉环。
萧应有些迟疑,“青青姐这是要跟爷成亲了吗?”
秦恒躬身行礼,“恭喜主子。”
陆成玉与李炎不解问:“这玉环瞧着像是饰物,怎么就说到要成亲了?”
秦恒解释道:“这是当初金元公主同南璃和亲时,随嫁的证礼之一。”
“这么说来,沈娘子就是当初远嫁南璃的和亲公主?”陆成玉恍然,当时他还关注过此事,但怎么都想不到,沈青青会是本该嫁给孟西洲的小公主。
这种连茶馆说书先生都讲不出来的故事,竟会真的发生,也未免太过离奇了。
若说之前陆成玉还有什么不甘,知道两人之间的姻缘羁绊后,他再也没了别的念头。
“还没到成亲那一步。”孟西洲实话实说。
“可这不是证礼么……”
“我们要重新开始。”
孟西洲喃喃着,眼底泛着欢喜的光,眉眼满是笑意。
“原是重新开始啊,那我岂不是也有机会了,这次咱们公平竞争……”陆成玉正说着嘴巴瞬间被李炎捂住。
哎呦我的祖宗,可千万别再刺激爷了。
李炎最是清楚孟西洲这一年来是怎么过的。
陆成玉自是说笑,不想萧应和李炎都认真了,孟西洲忽然咧嘴笑笑,“不碍事,我给你十个胆,你来公平竞争。”
陆成玉脖子一缩,摆摆手,“不敢不敢,这可是咱们南璃的太子妃,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
他在这位小表弟身上吃的亏还少吗,当初在涠洲被他一步步的套进现在这个局中,不得挣脱。
李炎与萧应松开陆成玉后,他笑道:“回汴京正好能赶上姑母办的马球会,我今年一定不辜负姑母的安排。”
孟西洲不多做停留,他留了封信,将萧应留在金元后,便出发了。
待沈青青回到公主府,听护院说,大君身边的近侍乌拔已经等候多时,正等她入宫。
进到勤政殿,二哥贺兰明纾正在贺兰睿身侧,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一场来势凶猛的瘟疫过后,王都百业待兴。
沈青青瞧见父亲鬓间霜白的发丝,和手中攥来捂嘴咳嗽的帕子,眼眶暗暗发红。
按照原文剧情,最近就是贺兰睿最后的时光了。
和死于非命不同,贺兰睿的身体是这么多年来一点点消磨殆虚弱的。
他年轻时征战四方,身上受过不少刀伤,后稳定朝局,勤政多年,当下肺虚,早该卧床休养,可又逢天灾瘟疫,只能不停歇的处理政务,耗尽最后的气力。
这种事情,不是沈青青能改变的了。
前几日霍羡被大君请进宫问诊看过,沈青青私下详细问过他父亲的情况,和她预计的差不太多。
她擦了擦眼,缓步走去。
“父皇,儿臣来了,您不是答应儿臣每日就看一小会儿的折子么,这些有二哥为您做。”她走过去,碰了下桌上的参茶,已经不热了。
乌拔有眼力见儿的赶紧端走凉掉的参茶。
贺兰睿抬眼看了看一侧的贺兰明纾,他了然,垂首道:“父皇,儿臣先去看过母后,等会儿再来请教父皇。”
“去吧,我同你妹妹说会儿话。”贺兰睿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他拍了拍身侧的圆凳,“九儿坐下说话。”
沈青青乖顺地坐下,双手叠放于腿上。
贺兰睿打量着自家女儿,过了年,一十有九,的确是个不能再等的年纪了。
再加上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
贺兰睿敛回思绪,问:“昨日溥家来求过恩典,你应该从你母亲那听说了。”
“嗯,儿臣不孝,婚事让父皇劳心费神。”她起身跪下,“儿臣同人已有过一次婚姻,儿臣不能耽误溥大人。”
“婚配过亦可再嫁娶,怎么就成了耽误?我倒瞧着那溥洪沉稳自持,这几年为官也尽心尽力,溥家虽是王都贵族,但你是我金元最尊贵的公主,这门婚事怎么说都是下嫁。”
“但儿臣……已有心仪之人。”
“那个南璃太子?”贺兰睿话语明显提高几分,“九儿已经在他身上栽过一次了。还要再来试一次吗?”
沈青青不言,略微惊讶的望向父亲。
贺兰睿对这个南璃太子,委实不算陌生,最初的印象停留在骁勇善战,到后来,金元生了瘟疫,他屡次出手帮忙,甚至出兵相助,因此打通了金元与南璃的互贸,实则为南璃争取了盟友与财富。
贺兰睿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高位者该有的机智与谋略,甚至清楚,之后的南璃会是周围几国中最让金元畏惧的盟友。
至此,他对孟西洲在印象更好了。
然而,那日孟西洲之后说的话,彻底惹怒了一个老父亲。
若不是孟西洲自己坦白,他永远想不到,九儿在南璃的成亲对象竟会是他。
冥冥之中的姻缘,本有婚约该成亲的人却失忆走到一起,到最后又阴差阳错,让九儿平白吃了那么多的苦。
贺兰睿怒不可恕。
孟西洲讲明一切后,对着面色铁青的金元大君下跪,行了叩首大礼。
咚的一声闷响,孟西洲缓缓起身道:“这一拜,是以补上当初拜父母时的叩首。”
再拜后,他额间红肿一片,“这一拜,因我未能护好妻子。”
最后一拜,他神色坚定,“这最后一拜,是恳求大君若有一日,九殿下愿回心转意,请大君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既是伤过九儿,又怎么能舔着脸再让我给你一次机会?”
“我与卿卿情投意合,也结成夫妻,后因故才如此,我不推脱责任,也不否认往日对卿卿造成的伤害,但我愿意,用尽余生去照顾她,爱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若卿卿愿意,她会是我孟子思今生唯一,此生此世,我不会再有别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若她嫁给金元贵族,她是下嫁。若嫁给我,她将不但是金元最珍贵的公主,也会是我南璃最尊贵的女人。”
“我会保证,南璃金元,将永结兄弟之盟。”
孟西洲的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说进了大君的心坎。
他不止是父亲,更是一国之君。
孟西洲为人如何,他是看到眼里的。
但帝王所要面对的委曲求全,贺兰睿是懂的,不然他的后宫,怎么还会有除了大阏氏之外的女人。
他深表怀疑。
思及此处,贺兰睿长叹口气。
沈青青咬了咬唇,小声问:“父皇是怎么知道的?二哥说的么?”T栀子整理W
贺兰睿摇头,“是孟子思亲口告诉我的。”
“你口中的心仪之人,可是他?”
沈青青没有迟疑,点了点头,“是。”
“你可想好了?南璃汴京,从普尔图木过去,少则也要半个多月,背井离乡,那可没有我同你母亲,还有兄长们的照拂……”贺兰睿把他能想到的事情一件件的说了出来。
沈青青耐心听着,末了,她拉住了父亲略微粗糙的手。
“父皇,儿臣已经不再是十五岁的贺兰卿了。”
“儿臣对他有信心。”
贺兰睿本想再劝,看到女儿那双水洗葡萄似的眼睛清澈见底,终是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出口。
说到底,两人还是缘分未尽。
儿女自有儿女福,罢了。
“过几日,你四哥要出使南璃,你便跟着一起去散散心吧。”
第89章 089
溥霖求大君恩赐结姻的第三日, 夜暮色茫茫,王都闹市的酒肆陆续恢复往日的热闹。
溥洪由着小厮引路,去到雅间,此时的贺兰明纾端坐在内, 桌上已摆满玉盘珍馐。
“卑职见过二殿下。”溥洪恭敬行礼道。
“来, 落座。”贺兰明纾示意, 守在一旁的亲卫通通撤了出去。
“殿下今日叫卑职一见,可是为了马尔赛部的粮草一事……”
贺兰明纾起身为他满了一杯酒, 淡淡笑道:“今日不谈国事,谈家事。”
“家事?”溥洪的眼神骤然定住。
贺兰明纾笑笑,“按照辈分, 你不是我的小表叔么,儿时你还常跟我们几个兄弟和九妹在一起玩, 我记得那时候, 你可没现在这么待见九妹的。”
儿时么, 儿时的贺兰卿总爱追着他跑的, 像只皮猴子,缠着他, 还有贺兰煜他们。
“殿下还是有话直说吧。”溥洪才思敏捷, 意识到今日贺兰明纾是因为小九的事来找他的。
“就是闲聊,你也知道, 我们这辈人中只有小九这么一个姑娘,大家自然也是把她捧到天上, 受不得一点委屈的。”
溥洪见他杯中酒水没了, 起身为他斟满,“我视她亦为珍宝明珠,她嫁进我溥家, 定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贺兰明纾没有回答他,自顾自道:“可她是个有主意有个性的丫头,只要是她想要做的,喜欢的,就是历尽再多艰辛,她也甘之如饴,但若是不喜欢的,她便不会将就……”
“溥洪不知,自己是九殿下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
“是喜欢的,”贺兰明纾说着,见溥洪沉冷冰封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暖了起来,他长舒口气,缓缓道:“但不是男女那种。”
溥洪:“……”
贺兰明纾笑笑:“小叔跟小九在图尔苏部公事过,她是个什么性子,小叔应该是知道的。”
贺兰卿从不拖拖拉拉,她查出裘飞有问题,便很快将其解决,想到救济民生之计,也会即刻实施。
但男女之情总归是不一样的。
溥洪忽然想到了孟西洲。
图尔苏部,公主府内,贺兰卿的犹豫和迟疑,的确是她往日不曾有的模样。
溥洪不是没往那方面想过,但总归她亲事未定,溥家与皇室素来亲近,他尚有机会。
“实不相瞒,前日南璃太子临行前,已同大君表明求娶小九的心意,而大君这儿,已经算是允了。”
溥洪听罢,赫然一惊,脱口而出道:“南璃太子阴险卑鄙,利用金元瘟疫之虚,以两国利益求娶九殿下。”
贺兰明纾听罢,面色不辨喜怒。
他能理解溥洪的反应,毕竟他当时听小九说二人要重新开始,自己跟溥洪反应差不多。
当时贺兰明纾只问了九妹一句,是不是因今时金元国力衰退,邻国虎视眈眈,她才要嫁。
不止是溥洪,但凡知晓南璃太子在这场王都的瘟疫天灾中做了什么的人,在听到他求娶小九后,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是,”贺兰明纾摇摇头,“小九说,她找回了她一直在找的人。”
只这一句,贺兰明纾没有再劝。
好半晌,溥洪都没有说话。
压抑在心底,期待许久的那份情绪,骤然有了瓦解之势。
他举起酒杯,兀自饮尽。
酒入愁肠,火辣辣的。
心中不免想到,若是早些年,再早些,他情窍开的不这么晚的话,是不是能有机会?
可人生哪儿有“若是”和重来,一但这么想,便已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