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说完这句,自己都觉得酸,不过她就是故意说给徘徊在门外偷听的小厮。
这话也最好快些传进玲珑阁那位的耳朵里。
今晨天还未亮,孟西洲悄摸走前,同她说了,只有后院起火,这案子才有突破的可能。
她虽没太明白孟西洲这次是个什么套路,但他一向不说没把握的话,沈青青在断案理事上,是信他的。
她咬咬牙,决定做一次坏人。
蝶园的另一头。
李炎从厨房里端着一罐子汤汁,神神秘秘的带回寝室,少时,听屋外有脚步走动,他推开门,将刚回院的秦恒拖了进来。
秦恒话少,即便是被不情不愿地弄进屋里,他也只是冷眼看向李炎。
几日不见,李炎看他面色不佳,似是中气不足,不由得坏笑道:“瞧瞧,这才几日,身子都要被掏空了。”
“你胡说个什么!”秦恒听他随口说出,当即黑了脸。
这种事,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嗐,来坐下吧,是哥哥我心疼你。”说着,他掀开瓷罐盖子,一股子腥味儿漫了出来。
“这什么?”秦恒盯着那汤里奇奇怪怪的两条黑黢黢的东西,挤出三个字。
“双鞭汤!”李炎声音压的极小,他知道男人多少忌讳别人提这些。
他其实不想管这事的,但见他最近委实疲累,全曲林谁不知玲珑阁夜夜莺儿叫至天明。
最近他连知州府盯梢都不去了,便想着给他好好补补。
秦恒冷冷推开他肩头,扭身走了。
李炎眉头一挑,“嘿,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小心哪日精. 尽人亡!”
玲珑阁。
莲蕊换了身新做的襦裙,是前两日李管家送来的,她立在镜前,仔细整理衣角。
一旁的碧月敛好香炉中的残香余烬,一丝不漏的包进纸中。
莲蕊睨见她这小动作,自是心知肚明,有些没好气的说:“碧月,那些东西还是不要用了,周郎夜夜宿在这处,已是极为疼爱我了,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争宠。”
碧月眉头一压,冷声道:“莲姑娘可是被郎君疼爱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这香那位老爷特别给姑娘准备的,姑娘只管伺候好周公子便是,其他的勿要多嘴。”
莲蕊脸倏地一红,她扯开衣襟一角,红斑点点,很是显眼。
不是她不想争宠,委实是这香太过厉害,她觉得,再这样用下去,周郎的身子迟早要垮……
周郎待自己这般好,她可舍不得他去做短命鬼。
这头话音刚落,有人轻叩房门。
来人是金玉院的娇玉。
碧月认出对方,眉头一紧,不知这人在外面听了多久,又听去些什么。
“莲姨娘安好,这是我家姨娘送来的小礼,说姨娘进门,蝶园无主母,是她这个早进门的一点心意,请您还不要嫌弃。”
碧月走过去接下,她打开一瞧,真有些愣住了。
满满一盒子的首饰,全是珍珠翡翠,这也就罢了,主要是金玉院送来的,可不是那种打发人的次货,皆是极好的首饰,任凭她看了,也是目瞪口呆。
接过木匣的莲蕊亦是如此反应,但很快,她的脸色就暗了下来。
想到周郎赏给她的那些,虽也是好货,但跟韩姨娘的比起来,便是天壤之别。
莲蕊敛起寒意,笑吟吟道:“替我转告韩姨娘,改日我登门谢过。”
“姨娘说笑了,都是一个大宅里的,有什么登不登门的,姨娘若是想来,今日就可以,我家姨娘素来喜欢做饭,您要不介意,一同用午膳也是不错的。”
莲蕊眼底一颤,她自是勾栏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自能听得出对方言外之意,嗤笑道:“昨夜伺候了郎君,身子不便,还请韩姨娘多担待了。”
娇玉听了虽气,但丝毫未表露出来,她笑着颔首,“那就不打扰姨娘休息了,奴婢告退。”
前脚娇玉出了门,后脚碧月就跟了出去。
留在屋里的莲蕊正垂首把弄木匣中的首饰,没留意到碧月出门时带了个木棍。
少时,正在屋里看画本子的沈青青忽而眼皮子一跳,见娇云着急忙慌地从外跑进来,还差点摔了一跤。
“娘子,不好了!”她急得满身是汗,“娇玉让玲珑阁那个丫鬟碧月给打了!”
沈青青的心蓦地坠下,后稳了稳心神,“你先别哭,爷这次带了大夫,走,娇玉现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沈青青着急忙慌跑到玲珑阁时,院子里已经跪了不少人,李炎蹙紧眉头,正在庭中大声训斥。
见沈青青疾步赶来,他迎上前拦住,“韩姨娘还请留步,爷说怕您被吓到,还是先去偏房候着吧。”
“我不去,爷受伤时怎么也比娇玉严重,我都见过了,有什么吓不吓到的,让我进去。”沈青青见他越是如此,越担心起里面的娇玉。
怕是伤的不轻。
李炎不敢碰她,也不敢跟她讲重话,到最后,沈青青还是推门进了屋。
一进去,一股子热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正厅之中,莲蕊同一丫鬟打扮的女子跪在一旁,正瑟瑟发抖,孟西洲端坐在上,面色冷的吓人。
“爷。”她唤了声,低眼见地上血点斑驳,不知是失了多少血。
沈青青眼眶子立刻就红了,她哽咽着,“爷,我想去看看娇玉。”
“她还没醒来,徐大夫还在里面医治,你看了也没用。”孟西洲心口随着那几滴落泪狠狠抽了几下,随即声音暖了几分,伸出手,“来,坐过来。”
“妾身站在这就好。”
沈青青心里难受,她怎么都想不到,派人送个首饰而已,人怎么就能被打伤?
这时,孟西洲已经走到她身边,牵起那只正在发颤的小手,带她坐上正座。
跪在下面的莲蕊,瞧的真真切切,那股子委屈与酸涩,再也掩盖不住,她哭出了声,虽然很小,但孟西洲能听见。
“别怕,我会给你主持公道。”
很显然,家主这句话,并不是跟自己讲的。
莲蕊见他一直拉着韩施施的手,片刻不曾分离。
少时,稍稍舒缓些的沈青青低声道:“爷,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才我拾掇了一些您在汴京为我订做的首饰,遣娇玉送到玲珑阁给莲姨娘,不想人没等到,却听见这等噩耗……”
她红着眼,冷冷扫向跪在不远处的的莲蕊,“我自诩是个能容人的,莲姨娘入府后,我们互不打扰,直至今日,连面都没见过,不知妾身哪儿得罪了莲姨娘,送些首饰过去,还送出命案了么?”
沈青青字字珠玑,听得莲蕊赶忙摇头。
“韩姨娘误会了,妾身对您不曾有任何不满意的,相反,您送来的首饰,妾身都很喜欢,妾身是实在不知碧月为何会跟出去行凶……”她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满是委屈。
跪在一旁的碧月不想莲蕊这小贱人这么快把自己摘干净了,竟一丝也不为她遮掩。
即便如此,她又能怎么办呢?
两个人本就不是一条心。
她侍奉的主子是王家,是知州大人,跟这被人肆意耍弄的小贱蹄子的确没什么关系。
碧月擦了擦泪,挺直腰板道:“爷明鉴,原是娇玉姑娘来了咱们玲珑阁,仗着韩姨娘送来的首饰华贵,便在厅内大声羞辱我们姨娘来着,同是爷的侍妾,也都是勾栏里出来的,为何我家莲姨娘就得让韩姨娘的丫鬟作践?”
孟西洲听着,抓着沈青青的手渐渐松开,而后狐疑地扫向莲蕊,“莲姨娘,此话当真?”
都说委屈的人不能问不能哄,听孟西洲一问,莲蕊哭的声音更大了。
“有什么委屈,都讲出来,我不失公允,自会给你主持公道。”孟西洲说时,刻意扫了眼身旁的沈青青,见她正端着茶盏小口抿着,泪止不住的落。
莲蕊抬眼望着那个端坐在上的男人,见他面色稍缓,才小声道:“碧月说的没错,韩姨娘的丫鬟的确说了不少难听话来为难妾身,但妾身清楚,这都是丫鬟自己的主意,跟韩姨娘没有半分关系……”
孟西洲兀自摇头,长叹口气,“行了,你起身吧,是我错怪你了。”
“是啊,还请家主明鉴,是金玉院的丫鬟们见到家主总宿在玲珑阁,这才心生怨恨,奴婢不过是跟出去理论,谁知娇玉一个不稳,自己跌到台阶上……”
“呵,合着人现在昏迷不醒,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着,沈青青手上的茶盏甩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砸在碧月头上,褐红色的普洱茶洒了天一身。
“韩姨娘,你!”
“怎么,你就是个丫鬟,难不成还受不了委屈了?娇玉是我贴身丫鬟,她如今被伤成这样,我就是发卖了你,你又能如何!”
“韩施施!你反了?!”孟西洲孟西洲拍案而起,他手下一重,桌子腿直接拍断了。
桌面上的东西碎了一地,在屋外跪着的下人,听的真真的。
“爷,您消消气。”莲蕊赶忙过去为孟西洲顺气,“都是妾身命贱……配不上韩姨娘给的好首饰。”
沈青青泪流满面,气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攥紧粉拳,看向孟西洲,二话不说,推门进了内室
屋内浓郁的血气窜了出来。
“娇玉……”
屋内传来阵阵哭声,颇为凄凉。
孟西洲此时脸色铁青,高声道:“不就为了个丫鬟,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家主了!李管家,去,把韩施施给我拖回金玉院!还有这惹事的碧月,先关进柴房,等候发落!”
说罢,他怒气冲冲走出。
屋外被李炎拦着的娇云,哭着喊着求爷放过韩娘子。
玲珑阁内碧月也慌了,没想到最后,周绕把她也扣下。
临被带走前,碧月贴到莲蕊身旁附耳低语,“别忘了,你的解药可在我这儿……”
一时间,屋内屋外各处哭声连成一片,声浪随着那股子燥热,早就飘出蝶园了。
半个时辰后,蝶园大门停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是知州府的。
王婉儿递了拜帖,见到蜷缩在床榻上的沈青青时,委实吓了一跳。
那张干净漂亮的小脸上,落着数道青痕,就连衣襟下,半露着片片紫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王婉儿暗道这周绕忒畜生了些,对女人下手这般狠,这样的伤,就是让那人瞧过用了药,也要好几日才能好。
她心里念叨着,走到榻边儿,轻声安抚道:“韩妹妹莫怕,我方才都听说了,天可怜见的,韩妹妹如今在曲林也是有头有脸的,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又没地方去……”
“王姐姐……”沈青青抬头,眼睛都哭肿了,眼睑下的红肿看着有些吓人。
“别哭,姐姐今日来,就是来帮你逃出苦海的……”
一炷香的功夫后,李炎领着王婉儿叩响书房房门。
“进。”孟西洲冷声道。
“呦,周公子怎么生了这样大的火。”王婉儿进屋,见一地碎瓷渣,绕开那处道:“周公子也真是的,下手那么重。”
孟西洲先是一怔,蹙着眉问:“王姨娘不是来同我谈那三千担粮食的事么,怎的去见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王婉儿听他话语冷漠,满是恨意,暗道男人绝情,有了新欢便将旧爱弃之不顾,不过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韩施施如今弃子一枚,她张嘴要走,周绕必然不会拒绝。
“公子快别这么说,你不疼,有的是人要疼韩娘子呢。”
“王姨娘此话何意?”
“周公子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咱们话里的意思,公子听不出么?”王婉儿笑而不语。
权贵豪门之间,互换侍妾的比比皆是,更何况周绕是常在汴京扬州一带混的,更应深谙此事。
“我只是没想到,大人会不嫌弃她。”
“谁说了一定是我家老爷瞧上的。”王婉儿兀自一笑,她那两位哥哥也早早动了心思,要不怎么这次会在蝶园的事上这样上心。
“那粮食……”
“一万担,一万两,近日送进我王家仓库与大宅,我哥哥自会给公子一份合约收据,此事不成,分文不收。周公子送过去后,能在三个月内拿到两个名额,到时候直接把两位小公子送去汴京读书就好。”
“王姨娘能做主?”
王婉儿淡然一笑,往日眼底的温顺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冷酷与狠辣。
“如果不能做主,周公子觉得我又为何亲自来呢?”
孟西洲眼底一沉,怪不得他这几个月在王延胜身上查不出半分,原来王婉儿才是幕后之人。
那么王婉儿的背后,到底站着的是什么人?
王婉儿看他允了,随即掏出两粒药丸递过去,“不过公子知道,这种事讲出去是要掉脑袋的,咱们之前没合作过,这东西叫无忧丹,公子服下后不会有任何问题,待小公子们去了汴京,解药自会奉上。”
“……我又能如何分辨是否用过会不会有事。”
“丹药留给公子一份,公子不是带了大夫么,让他瞧过,再来寻我服下就好,公子是生意人,若是没有最基本的信任,那这买卖就不要做了。”
“……好。”
待确定沈青青跟着王婉儿出了蝶园大门,孟西洲第一时间安排暗卫跟了过去,随即带着李炎及两个侍卫直奔关押碧月的地方。
此刻碧月绳索捆住,嘴巴噎了东西,见是孟西洲带人来了,摇头哀声哼唧着。
孟西洲立在碧月身前,低首俯视,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碧月竟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的应该不少,时间不多了,速度开始吧。”
“家主,家主我方才在玲珑阁里讲的可都是真的,都是韩姨娘派来的那个小丫鬟欺负我们在先,家主您可不能冤枉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