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沈青青觉得自己像是支浸在池子里的小莲花,历过风吹雨打,起起伏伏,总是上不到岸。
时间像是很慢,直到屋外的天色暗下,白窗上透着夕阳的色彩,红彤彤的。
“明日会是个大晴天呢。”
她软绵绵的窝在他身旁,眼角带着些湿润,温温顺顺的看着身旁的男人,“阿洲,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是因为郭兴被抓住才那么高兴的。”
“青青讲给我听。”西洲听着软娇娇的妻子同自己说悄悄话,心生无限怜惜,伸手把人揽在怀里。
他自然是懂她的,知道她想要看到的结果是什么。
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促成。
“最让我介怀的是余娟的奴籍,你说为什么有人要因为自己父亲犯罪而受罚呢,她还那么小,就要被人卖来卖去……好在知县深明事理,不但惩治了郭兴,还帮余娟脱了奴籍,以后她就是良人了,不会被人当成个物件似的糟蹋。”
“青青心善。”他拍了拍她温热的背,安抚妻子忧虑的情绪。
“不,我不是。我也有私心,才不是什么大善人,其实我恨不得郭兴死。”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道死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知道青青想说的,是平等,对不对?就像你当初救我时,从未避讳过男女有别,只想着救人而已,理所应当。”
“是,同样为人,何故尊卑有别。”
沈青青欣喜阿洲是懂她的,同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有些人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实在是太惨了。
西洲哑言,不知道以他往日的身份,他要站在什么样的角度让单纯的妻子明白,这世界的残酷与不公平远不止良人与奴籍这么简单。
有些人天生站在权势的顶端,有些忙碌一生,也终将只能伏在低端任人践踏。
可这些事又何必让她心烦呢?
“青青不必为这些困扰,你现在只需想着我,日后再加上我们的孩子,想着我们一家人,一片天地,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要记得,天塌了,阿洲为你扛着,青青。”
“……好,我自然是全心全意倚靠着你的。”
沈青青心不在焉的应着,心情有一丝怅然。
不知道阿洲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这几日对她的关爱无微不至,连说这些让人心悸的情话,也比往日任何一个时候都多。
西洲察觉到了怀中小人的分神,漆黑的眸子中,滚热的暖意翻涌不熄,旋即对着柔软的唇瓣,毫不迟疑地吻了下去。
沈青青被掠夺的迷迷糊糊,似乎听到阿洲说了句什么,她得了空档,才从嗓子眼里揉出一声娇柔的疑惑。
西洲耐着性子,贴在她耳畔,一字一顿道:“青青,为什么当初救我后,为我起名叫西洲?”
沈青青先是一愣,后笑着,贴上他耳畔低语,为他解惑。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阿洲,我姓沈,名知意,青青只是我的小字。”
西洲心口骤然一滞,沉在心底的那点疑虑霎时散。
“知意……西洲。”
他喃喃念着,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
他为什么要去怀疑青青,她这只家养的猫儿,又娇又胆小,遇到坏人,连爪子都不敢亮一下,还常因旁人的不公而潸然落泪,又怎么可能会是敌家安排来的。
可他就是止不住的生疑。
未知的记忆宛若一池漆黑的潭水,他不知道水下有什么,但是水面源源不断泛起的寒气,让他厌弃不已。
意识到自己开始恢复往日的记忆、习惯和性格后,西洲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他在惧怕那个过去的自己。
他害怕,从潭水下拉扯出来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不要想起以前那个自己。
那个站在血池之中,满身浸血的他。
*
阿洲成日同她待在一处,沈青青像是只溺在蜜罐里的飞虫,已经醉倒在甜蜜之中,忘了今夕何年。
她拖着,日复一日,不去想脑海中的倒计时。
直到明日是最后一日。
计划好一切的沈青青在听到系统播报后,终是有了一种美梦要醒的紧迫感。
天还没亮,半宿没阖眼的她就起身去收拾包袱。
昨夜阿洲答应她了,今日回庆灵峰的旧宅小住一日,待明天采了野果再回来。
这是她要求的,如果一定会离开,她希望自己是在庆灵峰离开。
算是有始有终。
她会给自己这个本不该出现的角色安排一个结局。
至少是能让阿洲接受的结局。
沈青青想着,将包袱打包好,又将之前准备好的零嘴带上,去敲了邻居的门。
开门的是红牛。
他还没睡醒,冷风刺的脸生疼,待瞧清楚来人后,一下就精神了,赶忙捋了捋杂乱的发丝,这时,听沈氏温声道:“抱歉,这么早来敲门,这是我做的一些零嘴儿,你娘爱吃,请帮我转交给她。”
“哦,好,我一定转交。”
红牛木讷的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样盯着沈氏非常无理,可就是忍不住不去瞧她。
今日的沈氏梳着俩麻花小辫儿,身着红色小袄,在青蓝色的光线下,格外俏丽。
“那我就先走了。”沈青青刚迈出两步,突然回首道:“听说你要去饶州书院读书了?”
“啊,是,年后就去。”红牛有些意外,这事还是西洲哥为他办妥的。
“那就抓住机会,读出些什么。王婶一直盼着你能有出息的。”
“那嫂嫂你呢?”
红牛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口,自觉失言,正要道歉,听她道:“我同我夫君一样,自然希望熟识的人都能有个好归宿、好去处,你还小,莫要辜负了大好时光,将心思浪费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说罢,他守着冬日里的那一抹红,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有种再也见不到的错觉。
*
屋外风雪初霁,艳阳正好,暖光顺着窗棂折在男人高大的身影上,青青见阿洲在弯腰穿鞋,想了想,终是没能把刚做好的登云靴拿出来给他。
就放在柜子里吧,等下次换衣服时,总是能看到的。
这些日子,沈青青悄悄收起来了自己很多私人物品,希望能将对阿洲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收拾的差不多了吧,我去看一眼小应,咱们就出发。”
“好,我同你一起吧,顺便把他早晨用过的碗筷拿出来。”
“不用了,水太凉,我来洗就好,你先喝点热水等我片刻就好。”
沈青青乖顺的点点头,取了本册子随意翻了起来。
萧应知道主子今日要去爬山,早早起来在屋里等着,想着今晚终于不用再受罪了,他也正好得闲在周围溜达溜达。
看爷来了,萧应下床行礼。
“走之前,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萧应欣然应下,“爷请讲。”
“昨日听人说起,郭兴那日在被押解的途中逃走了,这天寒地冻的,他极有可能回折回三溪村,甚至有可能闯进家里。”西洲面上带寒,想到郭兴这人,心里就止不住的泛狠。
“那属下……”
“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就出去转转,若是见到郭兴的行踪,你跟好便是,方便的话,喊些人来将他抓了也行,总之,确保郭兴远离三溪村。”
“是,属下明白。”
萧应疑惑,爷怎么就对郭兴这人如此重视,先是让知州大人亲自安排人调查郭兴,揪出他过错,后又帮他堂妹脱离奴籍。
他实在是想不通爷这么做的理由。
罢了,这好歹也是爷主动交给第一个任务,他尽心尽力办好就是。
*
中午,三溪村外,群山环绕,万里冰封。
两人正停在道路旁歇脚,准备吃点东西再进山。
覆着白雪的小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的痕迹,西洲见她站在一旁,举着个烧饼小口吃着,招了招手,“青青坐过来一起吃,先不急着上山。”
沈青青摇摇头,温声道:“还是不了,坐下容易吃的一身渣,这件小袄我喜欢的很。”
她今日身上穿着的是阿洲前端日子给T栀子整理W她新做的袄子,妃色的袄边上压着白绒绒的兔毛,是阿洲亲自猎的,这件袄子的颜色她也喜欢,不是像那种素面的衣裳,怎么穿都觉得灰头土脸。
她到底年纪还小,喜欢些青春靓丽的颜色和款式。
“喜欢下次就早点拿出来穿,还以为你要留到过年,等过几天得空了,我带你去镇子上再做两身。”
“不用了,这种衣服在村子里穿怪显眼的,万一让人惦记上咱家床下藏着的银子可怎么办,还是等开春了做些平常的衣服就好。”
西洲见妻子说有模有样,忍不住起身揉了揉她的额头,两人吃完,便没再耽搁,往山上走了。
沈青青白得来的那个旧宅就在半山腰,路不难走,只是得横穿两条溪水。好在天寒地冻,溪水结了冰,两人没费什么气力就过了。
庆灵峰上有不少野松树和野果树,看上去没那么荒凉。
当初,沈青青就靠着识别野果子的技能,在林中存活下来。
二人上山途中,她随手摘了几次,就收获了一小兜寒莓,时不时地拿出来给二人含上一颗,酸酸甜甜,别有滋味。
“嗯……我记得这附近有几颗拐枣树的,怎么找不到了。”沈青青执意要摘点拐枣再回去,西洲也不着急,就陪着她兜兜转转在半山腰寻起了果树。
倏地,沈青青突然被西洲拉住,微微向后扯着。
“慢点往后走,站我后面。”西洲的声音压的很低,充满着警惕的味道。
沈青青知道出了状况,悄悄挪着步子往后走。
没走两步,方才对面的雪地猛然一动,夹杂着干草的沙沙声。
一只青面獠牙的棕黑花野猪,满脸是血的从雪堆里冒了出来。
第10章 梅林 她知道,阿洲会来救她的……
“青青快跑!”
西洲高喊着,手已抽出别在腰间的镰刀。
沈青青被西洲推了一把,顺着惯性跑了几步后便停下了。
方才血淋淋的那一幕,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双腿如今是软的,压根跑不动。
她打量着,这头野猪约有一米半长,猪鬃上泛着油光,像是涂了层松脂,敦敦实实的,跟一块巨石一样。
以前寒暑假,她总跟着爷爷住在山里写生,这才有了辨别野果的技能。
听常在林子里打猎的老人说过,一猪二熊三山君,猎人最怕遇到的就是野猪。
因为野猪领土意识最强,那对儿獠牙也最为致命。
往日她在庆灵峰住了好几个月,从没见过野猪出没,怎么今天会这么倒霉,遇到了正在捕食的野猪。
此时,野猪沾了腥气,正是暴躁,它不将领地里的威胁清除掉,是不会罢休的。
就沈青青懊恼的功夫里,野猪摆出攻势冲向西洲。
随着“咔咔”两声脆响,沈青青看到西洲腰身一躲,敏捷的避开了攻击。
顺着一地的红线再瞧时,野猪的颈子上已被划开道深深的开口。
殷红浇灌在雪地之上,像是一支吐火的红梅。
而方才那一闪,正好将沈青青暴露在野猪的攻击范围里。
野猪聪明狡猾,意识到抵不过西洲,转而冲向愣在一旁的沈青青。
说时迟那时快,沈青青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西洲已经挡在她前面,同野猪厮杀在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终于安静下来。
沈青青惨白着脸,瞧着面前一滩滩黑红色的血渍,头有些发晕。
此时,西洲骑在半死不活的野猪上,手中的镰刀约莫一半插在它脑袋里,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她跑过去,才瞧见西洲满脸是血,失神地喘着粗气,依旧没从方才的厮杀中恢复过来。
“阿洲,你有没有受伤?”她颤着声,伸手去检查,结果摸他身上哪儿哪儿都是粘腻的血,根本看不出来。
天知道刚才他是费了多大劲,才把这头大家伙制服的。
片刻后,西洲终于动了动,抬手摸向她的脸,替她蹭干泪,看到自己留下的血指印,才发觉自己满身是血。
看妻子眼眶湿润,他心底蓦然一痛,蹙眉挤出个笑容,“哭什么,血都是这家伙的,晚上正好有肉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青青念叨着,将眼泪擦干。
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这时,野猪出现的土丘又传来响动。
心霎时又悬了起来。
“嗷呜~”
两只沾了血渍的小毛球从雪堆里滚了出来,对着二人奶声奶气的嚎了两声。
是狼崽?
沈青青心凉了一半。
“阿洲,咱们快下山吧,这附近有狼。”沈青青拉着他就要走。
“不怕,你站远些。”说着,西洲撑着腿起身,用镰刀顺着猪腿上侧切下一块肉,拿布兜好,对沈青青道:“有这头猪,即便是狼来了,它也不会伤我们的,走吧。”
沈青青犹豫的点点头,狼这东西她只在动物园见过,至于野生的狼吃饱后还不会攻击人这种事,她拿不准,却也只能相信阿洲的判断。
见西洲继续往山上走,她忙喊住:“阿洲,咱们还是回去吧,你这衣服都不能穿了。”
“不碍事的,都走到这里儿了。其实我也想回旧宅看看的,还有那片野梅林,应该开得正旺。”
沈青青听他语气轻松,方才的惊恐散去大半,她三两步追过去,同他继续上山。
待山路回转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狼嚎。
恰巧二人所处的地方能看见那片空地,此刻,一匹白狼正领着两只崽子正分食那头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