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青梅——耳东霁
时间:2021-05-28 08:25:33

  年关将至,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人群摩肩接踵,都在抓紧置办年货,两辆马车穿过熙攘人群,朝曲家拐过来。
  快走近了,立刻有侍女欣喜地嚷:“老爷他们回来了!”
  她说话间,一边的小厮赶紧捧来铜火盆、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炸了一堆红屑,人人喜不自胜。
  “总算回来了。”
  曲瓷松口气。
  马车颠颠在曲府门前停下。
  小厮撩起帘子,大气不敢出地小声道:“公子。”
  “丢人现眼,谁让大张旗鼓的?!”
  随着话音,从马车里下来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子。
  他一身青衫拓落,周身书卷气极浓,侧过脸来时,绷紧的唇线上是一副神清骨秀的好眉眼相,只是可惜,他双目炯炯,如雷如电,极不亲切,一望过来,众人望而生畏都垂下头。
  曲瓷扛着他的目光,迎难直上:“刚回来就训人,讨厌!爹呢?”
  “在后边。” 曲文煜笑。
  “还是二叔好。”曲瓷扁扁嘴朝着后面的马车跑去。
  “曲瓷,不许疾行,要端庄娴雅!”曲砚愤愤不平地喊。
  “唉,阿砚,就纵她一日罢了。”
  “二叔!规矩不可破。”
  “是是是。”撞上曲砚,曲文煜这个老迂腐也自甘下风,他由人搀着下了马车,赶紧朝一边的贺瑛走去。
  “爹!”
  曲瓷跑过来,一把撩起帘子,没成想,跟正转过身的陆沈白打个照面。
  陆沈白愣了一下,旋即笑开。
  曲瓷:“……”
  曲文正躲在陆沈白身后。
  他看着比前几日清瘦不少,眼窝深陷,好奇茫然打量着曲瓷。
  还是没好。
  曲瓷神色难掩失落,轻声道:“先进府吧。”
  进了府,曲文正父子去换衣梳洗,其余人坐在暖阁里。
  经过兄长入狱一事,曲文煜觉得自己不能老埋头编书,也得跟人搞搞交情,便同陆沈白聊起了时局:“今冬雪大,应该有不少地方受灾了吧?”
  “钦、随两州都有雪灾,圣上今天已经拨了银子,着户部的叶侍郎去赈灾了。”
  “叮——”
  曲瓷手里的茶盏轻碰发出细响。
  陆沈白回头看了她一眼。
  曲瓷毫无察觉。
  绯窗半掩,侍女小厮们在院中布置洒扫,不时传来吵闹声,一切影影绰绰,恍然如身处梦中。
  但贺瑛将他两的反应尽收眼底。
  贺瑛皱起眉,语气不容置疑:“陆公子少年英才,跟阿砚同窗一场,他日与公主成婚时,可莫要忘了请我们喝杯喜酒。”
  曲文煜啊了一声,扼腕叹息:“陆贤侄,尚公主之后,你将不可入仕,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婶娘……”
  曲瓷想说话,被贺瑛一个眼神钉死在原地。
  一时间,花厅里除了曲文煜外,其余三人之间暗波汹涌。
  良久,陆沈白开口:“谣传而已,晚辈并无尚公主的打算。”
  贺瑛冷笑一声。
  “这,”曲文煜道:“盛京中连我都知道,九公主与贤侄你情投意合啊。”
  “我早有心仪之人。”
  “哦。” 曲文煜一脸八卦。
  “她并非九公主,而是与我青梅竹马的阿瓷。”
  “嗯……嗯?!” 曲文煜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陆沈白。
  贺瑛不惊不喜,垂着眼睑瞥了陆沈白一眼,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我说陆公子,你想做挟恩图报的事,是不是走错了地儿?”
  “婶娘说的极是,求娶该三媒六聘,是晚辈疏忽。”陆沈白道:“今日也是恰好婶娘问起,晚辈才以表心意。”
  “表心意?”
  贺瑛冷笑:“不知道表的是什么心?想达的又是什么意?阿瓷是我半个女儿,我现在虽身子不中用了,但贺家还是在的。”
  窗外人声热闹,茶盅水已凉透,曲瓷在贺瑛面前一贯是乖巧的,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闭口不言。
  一则,贺瑛是长者,她不该在外人面前忤逆她。
  二则,这桩婚事,与她少年时想的南辕北辙。
  她是个姑娘,想的是自己有朝一日出嫁,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人高头大马,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地上了曲家门。
  在一个夏风和暖的时日,院子里百花齐开,鞭炮声炸响,她穿上嫁衣,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而不是这样——
  一场交易。
  一个筹码。
  但——
  曲瓷抬头看着陆沈白。
  他丰神俊朗坐于枣木椅中,一只手细长白皙正搭在茶盅边,面对贺瑛如此软硬兼施,他面不改色,仿佛只是一个过路来避雨的人。
  窗外的嘈杂声一瞬间变得悠远。
  其实经年不遇,两人都早已不同。
  但——
  在这一方剑拔弩张的静谧里,她忽而想起来,她一直想着高头大马来娶自己的,是陆沈白,撩起盖头后她想望见的一双笑眼,也是陆沈白。
  她曾是喜欢他的。
  她也是想要嫁给他的。
  虽然——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不堪又令人如鲠在喉的言辞。
  但——
  人世这样漫长,人海又如此拥挤,少年错开,再遇两人已是婚嫁之时,若是再错开,那——
  “婶娘,我……”
  “我同意,我同意。”
  外面突然传来笑声,伴随着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爹,你慢点!”
  “老爷,地滑,您小心脚下!小心脚下啊!”
  屋内所有人似乎被惊到,还没站起来,曲文煜已经笑着跑了进来,他坐在陆沈白身边,拍着他胳膊:“求娶好!我同意了。”
  “大哥!!!”
  “爹?”
  贺瑛和曲砚的声音同时响起,都带着震惊。
  嫁娶之事,怎可如此儿戏?!
  “阿瓷,你去看看午饭备的如何了?”贺瑛突然开口。
  曲瓷知道,她该走的,可她不放心。
  陆沈白见她犹豫,淡淡笑开:“去吧。”
  他笑容浅浅,却温和笃定,莫名让人心安,曲瓷这才起身出去。
  刚出暖阁,就见画眉气冲冲过来。
  “怎么了?”
  画眉怒道:“当初是他说要帮忙的,可转头就玩失踪,现在老爷他们回来了,他又立刻给小姐写信,他怎么好意思?!”
  曲瓷怕声音传到暖阁里,将人拉远些:“叶君然?”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叶君然是叶侍郎的小儿子,跟曲瓷交好,曲家出事后,他曾主动说要帮忙,但后来却音讯全无。
  这次写信,除了关怀之外,叶君然还想约曲瓷见一面。
  “送信的人还在吗?”曲瓷打断画眉的抱怨,“如果在,让他捎个口信,就说府里一切安好,让叶公子不必挂心。”
  “小姐!”画眉不明白了,“这种趋利避害的人,有什么好来往的?”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别啰嗦,快去。”
  画眉走了,曲瓷还立在廊下,像个明知道答案,却又怕陡生变故的囚徒,等着最后的结果。
  日影移动,从台阶上漫进廊下,又一寸寸染上她的裙角。
  “你怎么还在?”不悦的男声突然响起。
  曲瓷猛的抬头,目光刮过曲砚,落在陆沈白身上,见他含笑望着自己,便知道,事情定下了。
  她像被烫到了,迅速挪开视线:“午饭已经备好了。”
  曲砚留陆沈白用饭,却被他拒了:“多谢曲兄美意,只是我府上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
  曲砚没再强留,亲自送人出府。
  兄长平安归来,侄女亲事也定下了,当天家宴上,曲文煜高兴得喝大了。
  他大着舌头道:“今天双喜临门,唉,美中不足的就是大哥的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贺瑛冷声道:“盛京这么多大夫,还愁没人能得好?”
  “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曲文煜捧着酒盅,又抿了一口。
  贺瑛看向曲砚兄妹俩:“这亲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曲砚面有惭色:“父亲如今这样,后面诸事,怕得劳烦婶娘操持了。”
  贺瑛看着曲瓷:“你怎么想?”
  “全凭婶娘做主。”
  第二天,陆家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一应事宜皆由贺瑛出面商讨。
  曲瓷闲不住,趁着太阳好,便让人搬了软榻出来,歪在上面盘算府里的余钱,琢磨着开个铺子什么的贴补府里。
  外面突然传来鞭炮声,还夹杂着侍女小厮的欢呼。
  没一会儿,画眉就喜笑颜开跑进来:“小姐,陆家来下聘啦!”
  “这么快?”曲瓷惊了,这年二十九下哪门子的聘,用得着这么赶吗?!
  却没想到,更赶的还在后面。
  陆家下聘的人走了之后,有侍女进来道:“小姐,二夫人请你去前厅。”
  曲瓷过去后惊呆了。
  一抬抬聘礼从院内摆到院外,上面都扎着大红丰硕的绢花,一眼望过去,红艳艳一片。
  曲瓷一脸震惊:“这是陆家的聘礼?”
  她记得,陆家只是略有盈余,连富庶都算不上,这才短短三年,怎么突然这么豪横了?!
  “过来。”贺瑛冲她招手。
  曲瓷走过去,挨着贺瑛坐下,贺瑛才道:“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曲砚:“这些事婶娘您做主就好了,不必知会她。”
  “奥,那我不听了。”
  曲瓷作势要走,被贺瑛拉住:“婚期定下了。”
  “嗯……嗯?”曲瓷眨了眨眼睛。
  贺瑛:“正月十六。”
  “这么赶?!”
  曲砚神情肃冷:“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到你来置喙?”
  “你哥开年怕是要外放做官了,他想看你成亲了再走。”
  “婶娘,不必同她说这个……”
  曲瓷盯着曲砚:“确定了?”
  “八/九不离十。”
 
 
第7章 喝茶   那她刚才用的,是陆沈白的茶盅?……
  曲家这个年过得很匆促,一过初五,便开始筹备起曲瓷的婚事来,没过几天,曲砚外放的事也定了——去随州任知县。
  外人听着唏嘘不已,只有曲瓷知道,这是曲砚想要的,他想脚踏实地干一番实事。
  趁着曲文煜来府上说话的空档,曲瓷带着画眉从后门偷溜出去。
  她打算去庄子上一趟,见见那些灾民,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此时才大年初六,街上的灯彩还未撤下,到处都是鞭炮红屑,人们三两扎堆聚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欢笑声,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曲瓷从酒楼下经过时,冷不丁听到有人叫她。
  抬头看上去,满楼红袖招中,有人影一闪而过。
  画眉立刻去拉曲瓷:“小姐别搭理他,我们走!”
  “曲姐姐,等一下。”
  蹬蹬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追出来。
  这公子一身湖色锦袍,手握文人扇,腰上缀满香囊玉佩,走起陆来环佩叮当,通身一副富贵纨绔的做派,但他骨相却极好,五官生的俊美柔和,略去那一身黄白之物,看着倒颇为温顺文雅。
  “曲姐姐。”来人满头大汗在曲瓷面前站定,“那天,我……”
  “叶公子,带这位姐姐一起上来玩儿啊!”楼上有姑娘甩着帕子喊。
  曲瓷看出了叶君然的窘迫:“去那边说吧。”
  三人走了一段路,在一株老梅树下站定。
  叶君然歉然道:“那天,我不是故意失约的,我……”
  “叶公子觉得现在还有解释的必要吗?当初……”
  “画眉。”曲瓷呵斥,画眉这才悻悻闭嘴了。
  叶君然垂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曲家出事后,他去求父亲帮忙,可一向疼爱他的父亲,这次非但没帮他,反而还命人将他关了起来。
  直到父亲被派去赈灾后,他才被放出来。
  曲瓷摇头轻笑:“没事,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明白的。”
  叶君然抬头。
  周遭人声鼎沸,风过处,花树簌簌,曲瓷绰约立在那里,温柔恬静笑着,甚至递过来一块手帕。
  她知道他的处境,体谅他的难处,所以没有半分怪罪,仍愿对他温柔相待。
  叶君然觉得,他该庆幸,可——
  他这一辈子,不能只靠庆幸而活,不能永远像蝼蚁一般,仰人鼻息。
  经此一事,他想自己争一回。
  “曲姐姐,”叶君然突然叫她:“我打算参加春闱。”
  今年是圣上六十大寿,按照惯例,朝廷会增开恩科取士。
  “嗯?”
  曲瓷微诧,她记得,叶君然说他不想入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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