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知道后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惠小郎君的阿翁如今贵为汉王,一地诸侯,将来如果登临高位,说不定兄弟姊妹会更加多,不可能一如从前,因为祖父的关系汉王因为身份卑微而不敢纳妾生子,也许是因为在入南郑时刘夫人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在路上遇到郑文时才会恳求她教导惠小郎君。
对此,郑文只能跟惠小郎君说:“阿惠,你是你阿母的后盾,只要你够强,地位稳固,刘夫人就不会伤心。”
比起抓住男人的心,刘夫人显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更可靠,手中的权力更让人安心。
要不然刘夫人也不会在入府不过五天的时间,就几乎掌握了整个汉台的事务,带着惠小郎君来找她拜师。
陈仓之事让府中人的整个氛围也变得喜悦起来,刘夫人给汉台中的奴仆婢子们都发了奖钱,虽是不多,可也喜庆。
郑林对这些战事好奇,不由拉着惠小郎君询问,可惠小郎君知道地也不多,只是他偶然听到阿母给他找的史学先生提过几句,说接下来他的阿翁应该会派人取咸阳,攻函谷关。
他想到这里,有些弱弱地看着郑文一眼,才说道:“先生,阿母给学生找的史学先生是那日的郎君。”
他其实也是在拜师之日才知晓,心中也很惊讶,当时都有些呆愣了,事后还被阿母好一顿训,幸好后来成功拜师,那位先生并未拒绝阿母的要求,反而还夸奖了他一番。
郑林惊讶地当场发出喊声。
郑文却是不惊讶,只轻飘飘地对着惠小郎君说:“有何心虚地,把腰板子挺起来。那位郎君出身名门,家学渊源,学到一点就是赚到。”
说完顿了片刻,突然看向郑林,若有所思。
她这话实在不假,公子奭是屈姓王族出身,王父是曾执掌大半朝廷事务的周公,父亲是封赏一地的诸侯王鲁侯,自小就接受不一样的贵族王公教育,而且又生活了六百年,写下春秋之人便是鲁地的左氏一族出生,要说这天底下谁人懂史,还真没有人比得过公子奭。
这人活了这么多年,以对方的性情,这几百年诸侯国变迁,朝代更迭,说不定还有公子奭的手笔在,先前不过给了几卷史书给她便是残卷,指不定手中保留的库存更丰。
想到这里,郑文难得的有些后悔起来,当初话说的太死,要不然抠一点好处再断关系也好啊,不过她又想到公子奭那人的性格,又不觉得后悔了。
人活在世上,不要招惹白毛狐狸,她智商不够,斗不过对方,要不然当初来到这个时代,有手中的那些虎贲军,她可还不得膨胀地去要打一个天下。
只是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登临高位的能力和决心,于是干脆就不要开始,毕竟一国君主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只不过田几阿苓他们几人的死去就让她心神崩溃,再来几人她是受不了的。
郑林被郑文的目光看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动了一下身体问了一句,“先生,怎么了?”
郑文咳嗽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惠小郎君,突然说了一句,“你过几天和惠小郎君一起去蹭课吧,能蹭上就蹭上,不能蹭上就算了。”
她史学方面实在不好,当年在虢城时,郑山他们这方面的知识好多都是小西院的那些术士教导的。
而且,公子奭教一人也是教,教两个人也是教。但是能不能蹭上课就看郑林的水平和能力了,在这方面,她是甩手不干,和公子奭每次见面其实郑文心里也有点怵得慌。
第105章 耳东神兵书
郑林却在听到此番话后,脸色变了,他实在是很不喜欢那位郎君,感觉两人天生气场犯冲一样。
郑文听到郑林拒绝也不劝说,只轻飘飘得说了一句:“那位公子出身鲁地左氏,家中藏书应该不少,你不是喜欢研读兵书,他那里应该有很多。”
郑林听闻这两句,犹豫地看了郑文一眼,还是摇头。先生也许不知道,他觉得那位郎君并不喜欢他,而且是极其不喜欢,就如同他也不喜欢那位郎君一样。
惠小郎君却是说:“阿林有什么想看的书简,可以告知于我,我再去向左先生借阅。”
他与那位郎君相处过几日,虽觉得左先生为人冷淡,可授课时却极其认真,对待他也还算的上友善。他之前还怕那位左先生进入汉台有不可告人之秘,可相处中,那位先生并未探寻他有关郑文的事,惠小郎君才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郑文看了惠小郎君一眼,笑了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郑林一般上午待在前院,下午才会来到郑文的院子,偶尔也会跟着郑文和郑林一起去书楼,不过肉眼可见地惠小郎君忙碌了起来,有时候在郑文这边刚一下课就带着人离开了,郑林想找对方说一句话都没有时间。
郑文倒是觉得还好,随着公子奭开始授课,她身上的负担明显减轻,教导郑林和教导惠小郎君明显不同,前者身份尊贵,将来可能会负担起万民之重任,教导不好,可不是误人子弟这么简单,而对于郑林她就随意多了。
在一天傍晚,惠小郎君刚离开,刘夫人就带着几位奴婢在微微暗淡的夜幕之下来到了郑文的院子。
当时郑文正用完了晚食,带着郑林躺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看星空。
这个时代也没有其他的事了,这么早她也睡不着,总要消遣一下无聊的时间。
郑林却是突然询问起郑文为何一直穿着素衣。少年只是单纯地有些好奇。
郑文当时听到了这句问话,看着夜空中的那些繁星,觉得明日天气应该会很好,然后在半晌的沉默后,才回答了郑林的问题。
语气有些异样地疏淡:“许多年前,有多位好友为文而死,我只是怕时间过的太快,有一日把他们全给忘了。”
丧于曹地的虎贲四百,还有阿苓,他们都尸落荒野,不得回家,至少在找到那些人的骸骨之前,她不能忘记他们,她要带他们回家。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传来了动静,刘夫人走了进来,院子中郑文没有让人点亮烛火,因此显得就很暗,不过刘夫人进了院落很快就吩咐院中的仆从点亮了灯火。
现在已经算完了,毕竟对于古人来说,基本上天黑了就要上塌休息了,刘夫人此时来到她的院中肯定有要事。
果不其然,刘夫人屏退了手下的那些人,郑文最后让郑林也先去休息,院子中就站着她们两个人。
也许是因为到了夏天,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郑文听了一会儿才说:“夫人夜间来应该是有要事。” 刘夫人却看着天空道:“郑先生,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郑文抬头看着天空,随口地应了一句:“是啊。是个好天气。”
夜空中繁星密布,月光皎洁,是千年后难得看见的好景象。
听到这句话,刘夫人似乎心里安静了一些,才开了口,“这段时日,郑先生在书楼查阅一些史书,可有找到想找之物?”
她知道郑文跟随她来到汉中有自己的原因,可是那又如何,隐士出世辅助君王也不过是求名,这世上没有太过纯粹的事。刘夫人深懂其中道理,对于郑文这番举动也并无意见,或者说心知肚明,她只要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就好,而郑文未尝不知道。
“也许找到了,也许没找到。”郑文笑。
现在三秦大地和三齐之地皆处于大大小小的战乱之中,她一人行走在外并不太安全,这也是她为何在找到了有关清陵山丘之事依旧没有离开汉中的原因。
也许是知道了自己有无限的时间,对于有些事郑文变得不太着急,但其中或者也有一些近乡情怯的原因,不管如何,在天下大势定下来前,她还需要在汉台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太短,或许就是好几年。
而公子奭,不知道是不是那日谈话的缘故,郑文并未再见到对方,只是惠小郎君却时常在郑文面前提及对方,语气中不乏夸赞和崇敬,这让郑文感觉那人无时无刻都在周围,而且这一行为让郑林也很是吃味,觉得自己和惠小郎君之间有了隔阂。
小朋友之间的关系郑文一向不管,现如今惠小郎君还未受封为太子,郑林这时候相处还算的上随意,可是等之后惠小郎君地位改变之后,郑林也要学会适应,这是他如果想要选择自己道路后要面对的事。
不过,对于刘夫人突然来找她,郑文不是没有疑惑,她的一双眼虽有时候可以看见一些事情,可是郑文却不想用,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当初与那老翁目光相对时,对方的记忆几乎如同浩瀚宇宙,一下子塞进脑子中,并不好受,且疼胀的厉害,还有一种脑振荡的晕眩和恶心感,当时在汉水旁她对郑林取下眼上白纱也不过是为了确定一事,也是眼中所看见的画面才让她确定要带上那位少年,这种感觉有两次就足够了,有时候这种东西看多了,会陷入现实和虚拟的交界中,说不清还有精神分裂也说不定。
在郑文说了这句话后,刘夫人才开了口:“夫君派人送来了一封尺牍,就在昨日到达。信中说关中战事不容乐观,他手下已经损失了一名大将,且听闻楚王那边出现了一名郑家人,他心中焦虑不安。”
郑家人出世一般昭示着清陵认定的主君已定。
郑文听闻这话,眼帘微垂。她之前听惠小郎君说过这位汉王,从小郎君的话语中,郑文不由猜测小郎君的那位柔弱很大一方面可能来自于这位时遇皆不错的汉王王侯,可是比之惠小郎君,汉中王性情虽是有些软弱,可大方面都是错觉,这位王侯之前能先入咸阳,并且明修栈道渡陈仓,这可不是软弱无能之人能做出的事。
凡是称王之辈,其皆不可小觑,这位汉王有一特点就是喜欢示弱,可突起之时却是扼人咽喉。
刘夫人接着说道:“我想为大王解忧。”
府中虽有许多女人,可刘夫人能说上话的并不多,郑文知道对方是在向她问策,可她摇了摇头,却是说道:“文并无良策。”
天下大势的事,她不会轻易参与,一则能力不够,二则她如今身份特殊,最好不要显与人前。
刘夫人看着郑文。她其实心中不止为这件事烦忧,而是她收到了消息,大王身边有一位极为宠爱的美人已经怀孕数月,这次出征,汉王也把对方带在身侧,无非就是怕受了她的残害。
她娘家家境不显赫,如果大王最终登临高位,她的位置恐怕也很危险,而且她绝对不允许惠儿的地位受到威胁。
郑文想了一下,问了一句话:“刘夫人,你可知当年秦国战神耳东神为何会被清陵除名?”
刘夫人摇了摇头,世间对此有许多猜测,可并无一个具体的说法。
“因为他屠杀了城池。”城中住着大多都是国人。耳东神之举无疑是在挑战郑文当年对那群少年说过的话。
“夫人,你阅读史书,你会发现清陵山丘虽择君主,可他们大多都不奉行杀道,不参与战争。”
这其实也是郑文看了很多史书才发现的,历代在青史上留名的清陵山丘郑家人大多都是为变法而死,或者说是为民而死,有好下场的人并不多,像是耳东神以杀入道的极少,其他那些郑家人他们奉行的君主大多都是仁义的好名声。
郑文看见那些斑驳陆离的史书时,就想,当年她对那群少年说的话,他们一定铭记在心,奉行百年也未敢忘,还传给了后人。
她看向刘夫人,不管面前的女人再过要强,可是有些事情男人做惯了,而女人却是第一次做,她找不到助手,找不到方向,于是会彷徨,会无措。
刘夫人这是因为那封来自关中的信心乱了,或者说是慌了。
刘夫人在郑文的平淡面色下渐渐地也放松下来,看着远处的黑夜说:“我初来汉台,就发现府中多名美人,她们都是正值年华之时,每一个人都美得像盛开的花朵,我却已经人老珠黄,因为过去数年受过牢狱之灾,还下地干活,手上都是一层老茧,我留不住大王的心。”
她终是怕的。女人这一生就依附在男人身上生存,如果失去大王的心,她会失去更多。
郑文听闻此话,却只平淡地说了一句话:“花终会败的。”再美的花终会零落成泥。
刘夫人听闻此话,愣了一下,才笑了笑。 是啊,花终会败的。
那些美人诞下孩子又如何,能不能熬过一年又一年的寒冬还是一个未知数呢,她家惠儿已经到了外傅之年,再过几年就要成年,他的地位不会被动摇。
和郑文说了一番话后,刘夫人就离开了,比之来的时候,心情似乎安定了许多,那股来临时的浮躁不见了,浑身的气势也足了不少,精气神都高了许多。
而在此时,郑文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被重重黑暗淹没,忍不住想,那些在历史河流中执掌权力的女子是否最初都会有过不安焦虑,然后才坚定着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