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昭昭不追问,青眉松了一口气,忙行礼道谢,“谢郡主恩准。”
昭昭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见那汤也快凉了,端上喝了一口,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猪肺汤实在是腥气难忍。
她一口汤还没有喝完,子桑采就咋咋呼呼的进了屋。
“主子,你准了青眉姐姐出府?”
“她可有告诉你缘由?”
昭昭干脆将纸笔收好,“她不说,我自是不可能逼问了。”
子桑采着急了,“哎呀,主子你不该答应让她出府,她,她是去会一个男人去了。”
“昨日有个男人在咱们府外头一直晃悠,侍卫原是想将他赶走,结果青眉姐姐一看见他脸色就大变,同他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像是起了争执,青眉姐姐不像同他在府门口闹得鸡飞狗跳,这才同他约好今日在城隍庙相见,那人才走开。”
“那人看着可凶狠了,他要是欺负青眉姐姐可怎么办。”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昭昭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吩咐了人前去城隍庙看看。
*
年关很快就要过去了,上元节的一轮圆月挂在夜空里,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等昭昭终于慎重的将她所想写在纸上,又誊抄了一份后,方像是只猫儿般疲倦的伸了懒腰,她打了哈欠走到窗前,才发现上空挂起了一轮圆月。
长月当空。
她终于回想了起来,今日是上元节了。
这节日属于这世上的每一对有情人。
不知从何处,又传来了那道悠扬箫声。
隔着两道院墙,枝头梅花花期将过,有一种开到荼蘼前的繁盛。
在月辉下,显出了妖冶的美感。
有一人长身玉立,披着一身月白大氅于梅花树下奏箫,月辉唯独偏爱他,挥洒于他所立之处,仿佛下一刻他便要羽化登仙去。
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一阵咳嗽。
飞廉不知从何处端了热汤茶来,顾淮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却推开了那杯热茶,淡声道:“不用了。”
飞廉眼珠子一转,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来,“主子,今日可是上元节,您不想出去走走吗?”
“满长安可都挂着您那日灯会上相中的灯笼。”
那位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下那盏流云飞马灯的商人,数日来让人制造了数千盏相同的灯,挂满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如今他可算是在长安城里打出了名号来,不知能赚多少银子。
主子合该去瞧瞧此等盛况。
顾淮不甚在意,“无友人相陪,出门游玩又有何意义?”
赵成珩为了他心里的愤怒,今日算是老实的待在了宫中参加宫宴。其他相识之人,今夜也大抵都同爱慕的女子同游。
飞廉便道:“旁人都不得空,咱们还可以邀请郡主一同出游呀,听说郡主今日也不曾同人相约出门。”
“咱们同郡主如今是邻居,您同郡主还成了朋友,今夜一同出游有何不好的。”
飞廉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鼓鼓掌,他多善解人意啊。
当初他死活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这大过年里,有不肯搬回侯府住。
后来同郡主府来往增多后,他可算是体会出来一二。
兴许就是因为隔壁住着昭阳郡主。
顾淮漫不经心的擦着玉箫,“我允你同贺岚来往,但没允你随意同他打探郡主府之事。”
飞廉自知说错了话,忙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正色道:“属下知错,属下只是今日恰巧从贺岚口中听见说郡主不会入宫赴宴。”
隔壁邻居家的贺岚同他皆是武痴,贺岚输了他好几场后,就常常寻他比武。二人除了比武,也从不会轻易提起两府的私事儿。
只是偶尔会说起,今日会去何处,何时归府,这也算不上是互相打听。
顾淮将那支玉箫仔细擦拭干净,方才抬眼看他,那双漂亮的多情眼,许是因为今夜月光太过明亮,像是罩一层月光化作的薄纱。
飞廉忙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开口,僵在了原处。
片刻之后,顾淮才开了口,语气只做寻常,“我与她,如今这样就很好。”
他们二人,原是本不该有所交际,互为陌生人。
种种意外方才有了联系。
如今算的上是偶尔可谈心的友人。
在各自的计划之外,留下的那么一点儿真心。
这是他同那位如烈阳般耀眼的明媚姑娘,不曾言明的默契。
他眸色微微一暗,而后自嘲一笑。
“你也忘了吗?我是个命不久矣之人。”
“与这尘世的牵扯,自是要越少越好。”
“便是你,也要习惯不久的将来,会与我分别的事实。”
他向来对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从不曾有多在意。
他用着温柔体贴的语气,说着自己快要死了的事情。
旁人听着,却总免不了想要避开。
飞廉有种被压的喘不上气的感觉,忽而他一拍脑袋,“哎呀,今日的药该熬好了,属下这就去将药端来。”
“太医令说了,主子再喝完这副药,病就大好了。”
他没有听见顾淮的回答,便用他那快如闪电的步伐逃离了此处。
到了厨房里,飞廉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等飞廉平复好了心情,端着汤药重新走回内院时,那株开的艳丽之至的梅花树下,哪儿还有顾淮的身影。
*
子桑羽扶住了身旁的女子,或许是因为他不曾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子有这般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只觉着自己那把握惯了重刀的手,如今竟不够灵活,只能僵硬的贴在身旁人女子的背上,好让她有个依靠。
他低声问道:“青眉姑娘,你还好吗?”
青眉低声啜泣着,听见他的声音,方才抬手胡乱的擦着眼睛,红着眼眶推道:“子桑大哥,我没事了,我可以自己走。”
子桑羽闻言,松了一口气放开扶住她的手。
二人此刻身处城隍庙的僻静处,子桑羽后退了好几步,方才开口,“刚才那人是你什么人?”这话带着审问之意,就像是他从前还在军中时,审问那些刺探军情的探子一般。他顿了顿,放和缓了语句,“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
青眉体力不支,走到墙角根处就坐下,她低着头不想让子桑羽看见她此刻的狼狈不堪,“他是当年和我一起被卖进长安的同伴,当年来长安的路上,他还救过我的命。”
“被卖到长安以后,我入了宫,他在酒馆里打杂,宫中旬休时,我们偶尔会见上一面。”
子桑羽听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为何要抢你的银子?”
一个男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会欺凌妇孺弱小,子桑羽再了解不过。
刚刚若不是他出现,那个形貌猥琐的男人就险些要为了抢青眉身上的盘缠,动手伤人了。
青眉身子一震,“他从去年开始沾上了赌,我拿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替他还了赌资,他说他已经戒赌了,但是没想到这回,他又去赌,输了一大笔银子,说是不还钱就会被砍断双手。”
“我今日约他在此,就是想要劝他,没想到他会动手。”
青眉难过的不行,她在宫中待了快十年,什么脏人脏事儿,她都见过了,也早就练成了一颗石头心。
可是当年能够从人贩子手里护住她的少年郎,怎么会在这十年里变得面目全非,可憎又可悲。
青眉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想,她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意,抬头看向子桑羽,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来,“谢谢你刚刚对他手下留情。”
子桑羽只踹了那人一脚,还未下重手。
子桑羽环抱着腰刀,片刻之后才道:“此事你自己同主子坦白。”
“那人若是再找上郡主府,就不会是今日这样的结果。”
那个男人,活着就是个隐患。
若是青眉对那个昔日竹马心软,为郡主府招来祸事。
郡主下不了杀手,就由他来。
良久以后,青眉轻轻点头,“好。”
等她回府,不顾腿伤还未诊治,便去同昭昭坦白了一切。
昭昭明悟,看着青眉因为撞墙而红肿的额头,微微叹了口气,“那你为何不同我讲。”
“若非是阿采担心那人会伤你,告诉我你今日会同那人相见,府中侍卫没有及时赶到,你真被他害了可怎么好?”
“婢子明白,郡主让子桑大哥保护婢子,婢子会记着郡主同子桑大哥的恩情。”
昭昭颇为意外,“阿羽救的你?”
昭昭还以为是其他人去的呢。
竟然是子桑羽。
青眉迷茫的看着她,她笑了笑说道:“日后你可要顾惜自己的性命,不是时时都能有人恰好出现帮你。”方将先前的话儿给掩盖了过去。
“婢子记住了。”青眉忙道。
昭昭让她赶紧回屋休息,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而后将子桑羽召了来。
昭昭促狭的看着子桑羽,“我说今日怎么不见你的人影。”
她有心打趣一番。
子桑羽惯来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那人能在府外转悠,背后兴许有人指点。”
“属下打算明日跟踪他,调查他最近与谁交往密切。”
昭昭无奈一笑,“阿羽,我还以为你是开窍了有了喜欢的姑娘。”
“青眉多好的姑娘,当初在宫里住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特别好。”
当时,长寿宫里,那么多宫女,她唯独相中了青眉。
就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她赏下荷包,独青眉一个人不曾比较荷包分量,也从不在她面前说过谁的不是。
若是子桑羽真的喜欢青眉,倒是可以让他们多增进了解,万一促成了一对,也算是不负长安之行。
结果子桑羽竟然想的是别的事。
就像是对着一根木头打趣,丝毫不得劲儿。
这算是多日以来,子桑羽难得见她心情好的时候。
不免就想同她谈谈那件昭昭避而不谈的事情。
“主子,岳长翎之事。”
子桑羽实在想不通,他不在长安的这一个月里,怎么就能发生这么多事情。
“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昭昭虽觉着意外他会这时提起岳长翎来。
但也不再像当初那般,消沉不安。
她坦然道:“他并非那梦中人。”
“是我认错了而已。”
“我已经同他也将话给说明白了,日后我同他也不会再有交际。”
“你放心好了。”
错了就是错了,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同岳长翎,从头到尾都不是一路人。
她不懂岳长翎若是喜欢她,为何又要同蓝家姑娘来往亲密。
岳长翎不懂她,为何不愿像别的闺秀一般,居于后宅。
两个互相不懂对方的人,怎么可能会互相喜欢。
这下,轮到子桑羽无奈。
才出现一个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梦中人的岳长翎,就险些让昭昭送了半条命。
下一个‘岳长翎’出现,还不是那梦中人。
岂不是又会让昭昭再送半条命。
子桑羽叹了口气,正要开解她,“主子,兴许梦就只是梦,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昭昭如同每一回旁人提起那般,打断了他的话,“阿羽,他真的存在。”
子桑羽还以为又要像从前一般,昭昭钻了牛角尖,就回不了头。
昭昭却朝他笑了笑,不见从前固执神色,平静道:“他就算此刻不存在,未来也会存在。”
第27章 你愿意吗 我想请你与我一同前往湖州……
又到了去玉兰宫的日子。
只是打昭昭一入了玉兰宫, 宫女屈膝行礼道:“娘娘吩咐,请郡主先去侧殿用杯热茶。”
昭昭听见了贵妃寝殿里有哭声传出来,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知道此刻贵妃正在见客,兴许还不是什么好事儿,她便佯装没听见,笑道:“也好。”
“臣妇自知管家无方, 再无颜见人。”
“只求娘娘看在阿芜到了说亲的年纪……”
听起来像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昭昭没有探听旁人私事儿的习惯,从来都是听过了耳便也罢了。
忽而她听见那妇人又哭诉着说了一句。
“如今世子不肯搬回侯府住,长安城里已经没有好人家前来说亲……”
昭昭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手指轻抚过怀中暖炉上的浮纹。
她可算是知道说话人是谁了。
忠义侯的续弦夫人,顾淮的继母。
说起来,顾淮已经在顾家别院住了快两月,一直没有搬回侯府去。
顾贵妃冷淡的声音传了出来,“他不肯搬回去,你来求本宫做什么……”
见昭昭突然停下,宫人疑惑道:“郡主?”
昭昭回过神来,冲着宫人一笑, “无事, 走吧。”
待忠义侯夫人离开,顾贵妃召见时,昭昭都已经喝了快两盏茶, 走去寝殿时,她还看见忠义侯夫人肿着两只眼,愁容满面。想必是所求之事没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她进了寝殿,顾贵妃正在梳妆。
“昭昭给娘娘请安。”
“来了。“顾贵妃见着她,也神色冷淡, 只略抬了抬手,让人搬了凳子来让她坐下,”昨日功课可有做完?”
“剩下一个问题,昭昭没想明白,所以想请娘娘赐教。”
顾贵妃揉了揉眉心,她方才被忠义侯夫人的哭声吵得有些心烦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