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蹙眉,神色忧虑。
傍晚,叶太尉府邸。
太尉自外面归来,夫人上前帮其脱去外袍,“老爷,快进屋暖暖吧。”
太尉坐到椅子上,“圣元呢?”
夫人摇摇头:“今日的圣元有些奇怪,一回来便躲到屋里,问他什么也不说。”
“没问问随从么?”
“这我倒忘了。”太尉夫人将今日陪伴叶圣元的随从叫了进来。
“今日,公子出去时,可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太尉问道。
随从将白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叶太尉脸色愈渐凝重,“那个程佩佩,曾是太子殿下的爱妾?”
随从道:“太子是这样说的,瞧程姑娘的样子,应该是真的。”
叶太尉拍了下桌子,“早说这个女人是祸水,圣元不信,这下好了吧?”
太尉夫人道:“是太子爱妾又能如何?圣元没做错事情,程佩佩不是跑了吗?以后圣元再不理她就是。”
“真是妇人之仁。”叶太尉心思深沉,“太子性情暴戾,此种事情,难保不会心中生恨。即便他不表现出来,可一旦埋下疑虑的种子,以后,便很难消解了。若他表现出来倒还好,我们可以对症下药,就事论事地进行解决。现下太子什么也没说,你让我如何是好?”
为人臣子,行事必须谨慎,一不小心便会惹来祸端。
叶太尉忧心不已。
太尉夫人诧异,“会有如此可怕?”
叶太尉点头:“会,太会了。圣元对程佩佩用情至深,太子稍一打听便会知道。”
“不如,让儿子找到程佩佩,亲手送还太子府,如此,误会不就消解了?”
叶太尉叹息,“兴许是个法子,只怕,”他摇头,“只怕圣元不从。”
同一时间,太子府内,太子同样在忧心烦燥。
“刺柏,你查清楚了?近些日子,程佩佩一直住在叶家别院,与叶圣元卿卿我我?”
刺柏战战兢兢地回答:“是的。”
“他们何时眉来眼去的?本王为何不知情?”
“这个,”刺柏支支吾吾,“奴才不懂。”
他哪里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太子当日还差人去找寻程佩佩,可在春山上转了好几圈也没找见,谁能料到,再见面,她竟然成了叶圣元的女人。
事情有些蹊跷,有些荒唐。
“程佩佩不可能不知道叶太尉,知晓的情况下,还与叶圣元搅到一起,她怕是故意如此吧?”太子恨得牙根紧咬,“本王想杀了她。”
胆敢背叛自己的女人,不可以活着。
为了照顾王爷,今日叶芷未去春山,一直在府里陪他。
午时,换过伤药,叶芷蜷到小榻上歇息。
裴雾坐在桌前发呆。
午时阳光甚好,屋里又有热炭烘着,叶芷很快便睡了过去。
裴雾轻手轻脚起来,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桃花上前,叫了声“王爷”,裴雾甩给她一个狠厉的眼神,桃花吓了一跳,怔在那里。飞鹰拍拍桃花的肩膀,“你安静点儿,我们去去就回。”
桃花傻傻地点了点头。
她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觉得王爷不傻了?
叶太尉慢慢迈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热情地打招呼:“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有位俞先生订了座。”
“俞先生啊,”小二往里一指,“二楼雅间请。”
叶太尉慢慢走了上去。
推开雅间的门,里面空空的,叶太尉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俞虎突然让人递信来,说是有要事相商,约在这家酒楼见面。
会是什么事呢?
叶太尉猜不到。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叶太尉皱了下眉头:“进!”
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逆着光线,一道威严坚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位置。
不是俞虎。
叶太尉定睛去瞧。
一张肖似皇上的脸,一双浓沉有神的眼睛。
来人站在那里,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生。
叶太尉心中大惊,细瞧片刻之后,他突然就从桌位上起身,绕过方桌,跪了下来:“老臣,见过王爷!”
裴雾弯腰,伸出双手扶住了他。
“叶大人,你竟认出了我!”他神色淡淡地看着叶太尉。
叶太尉嘴唇哆嗦着,“臣,臣,臣难以置信!”
他虽认出了裴雾,但却是震惊莫名的。
像是静立路旁,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恰恰劈中了他。
他有感觉,知道是被闪电劈中,可还是难以接受现实。
“十二年前,传我与父皇星宿不合,众臣为了大局考虑,皆上奏杀了我。唯有叶大人,持相反的意见。”有泪自裴雾的眼眶中滚落,“我能苟活于世,有叶大人的一份功劳。”
众人力请皇上杀了裴雾,叶太尉却劝导皇上,星宿之说不可信,万不能下此决定,到时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实在不行,让裴雾单独辟府另居也可。
“王爷没有摔坏脑子,王爷当时是装出来的?是为了蒙蔽所有人的?”叶太尉慢慢醒悟过来,吃惊地问道。
裴雾神色凄凉,“不装傻,何以存活?不装傻,这世上还有裴雾吗?”
叶太尉紧紧握住裴雾的双手,“王爷,臣初见你时,便断定你天资聪慧,定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果然,臣没有看错。”
这世上,六岁的孩童哪会有此等智慧?装傻逃过一劫,而且骗过所有人?
“对了,王爷的腿,现在无事了吧?”叶太尉听说过裴雾不小心被热水烫伤了腿的事情,但具体事宜不得而知。知道王爷当初的傻是装的,他可以百分百确定,那热水定是皇后故意使的坏。
裴雾摇头:“一条腿与一条命相比,你觉得哪个更重要一点儿?更何况只是烫伤而已。”
叶太尉眼角泛红,“王爷,你,受委屈啦!”
第89章 太子起事
裴雾换了衣服, 与飞鹰迅速回到王府。
临近院子,飞鹰靠近裴雾,低语:“王爷, 为妨夫人起疑,属下在内屋点了安神香。”
“安神香?”裴雾顿住步子,神色冷清地瞪了他一眼, “以后, 行事之前,必须先征得本王的同意。”
飞鹰垂首,“是。”
轻轻推开内屋的门,裴雾屏气凝神地向榻上望去。叶芷躺在榻上, 睡得香甜。
裴雾暗暗舒了口气。
他走到桌前,掐断安神香, 弃到痰盂里。
他转身, 回到小榻前, 单膝跪地, 静静地看着叶芷的睡颜。
叶芷头昏昏的。眼睫眨动几下, 缓缓睁开了眼。
她用手捂着脑袋,慢慢坐起来,“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她瞧眼外头的天色, “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院子里的桃花回答:“夫人, 您睡了近两个时辰。”
“天哪, 我怎么会睡这么久。”叶芷难以相信。
她双腿垂到地上, 正欲下榻,裴雾忽然歪头,趴到了她的膝上,像条温顺的大狗一样。
叶芷有些好笑地瞧着这颗黑乎乎的脑袋, “讨好我也没有用,惩罚就是惩罚,绝对不可以与我亲近。”
说是罚他,何尝不是罚她自己?
天知道她自己睡小榻有多难受。
可若是她同他一起睡,他胳膊有伤,她不敢保证自己入睡之后是老老实实的,万一碰到他的伤口,她肯定会愧疚死。
索性,分开睡。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特意用脚踢了下裴雾的腿。
午睡之后,人应该精神才对,她却有点儿不对劲,头昏昏的,不太舒服。
裴雾抿了下唇,很突然地站了起来。
就在叶芷以为他会让开方便自己下榻之时,裴雾却突然往前一倾身子,左手抚住她的肩膀,竟将她慢慢压回了榻上。
叶芷瞠目结舌,但没敢轻举妄动。
她可还记着他右肩有伤的事实。
她举着两只胳膊,平躺在榻上。
裴雾身子虚伏于她的上方,左肘撑榻,长长的眼睫垂着,盖住了他的眼睛。
叶芷呵斥他:“你要干嘛?”
她双手不敢动。
裴雾眸子微微抬了下,脸侧了个方向,对着红润的嘴唇,慢慢亲了下去。
“唔……”叶芷的话被堵了回去。
寒冷的冬日里,她吃到了一个梨,梨皮冰冰凉凉的,冷得她浑身直打激灵,可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梨汁溢出来,甜爽可口,温温润润的。
她只想吃梨,可某人却想要更多。
叶芷猛地抓住了他的左肩,使力掐了他一下。
趁裴雾动作僵住的空儿,她像条鱼一样,自他腋下滑了出去。
她下了榻,站在裴雾的身后。
他依然保持虚伏于榻上的动作,跟僵掉了一样。
她抬起膝盖,轻轻碰了下他的臀。
“嗵”一声,他重重趴到了小榻上。
叶芷顿觉又好气又好笑。
她侧头瞧了眼他的右肩,伤口没什么大的问题,她拍拍他的臀,“起来吃核桃了。”
桌子上放置了一盘核桃,其中一个已经剥好了,一个近乎完整的核桃仁摆放在那里。
叶芷在洗漱架前洗脸的空儿,裴雾慢腾腾爬了起来,走到桌前。
拿起一个核桃,呆呆地啃。
叶芷擦完脸,走到桌前,猛一抬眼,立马急眼了。
裴雾正抱着一个带壳的核桃,跟磨牙似地在那儿啃。
叶芷一把抢过来,“哎呀,一时瞧不见你,你就给我惹祸,真愁人。”
她抓起剥好的核桃仁,塞到裴雾手里,“喏,吃这个。”
她把核桃仁塞到他手里,他看了眼,接着啃,样子有些傻里傻气的。
叶芷敲敲桌子,吃核桃仁的某人顿住动作。
叶芷道:“我说话算话,说罚你一个月就罚你一个月。记住,一个月不许与我亲近,听到了吗?”
裴雾顿在那里不动。
叶芷拔高嗓门:“我要罚你一个月,一个月。你若再敢违反,我定不轻饶!”
她声音狠叨叨地说道。
说是定不饶他,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个不饶法。
怕裴雾听不懂,她重复了三遍,严肃地问他:“记住了没有?”
裴雾终于是动了,慢吞吞地嗯了声。
宫里
皇后娘娘亲手做了糕点,送到皇上的御书房里。
“皇上日理万机,还是要注意身体才好,臣妾亲手做的糕点,请皇上尝尝。”
皇上尝了一口,微微颔首,“软糯可口,不错。”
趁着皇上心情尚可,皇后娘娘思思量量地开口,“皇上,既然太子愿意赈灾济民,不如将赈灾事宜全权交予他吧?凡事让他亲力亲为,也算皇上给了他一个锻炼的机会。”
皇上脸色微变,轻轻放下手中的糕点,“他那脾性,怎可全权负责赈灾?绝对不可以。”
皇上变脸,皇后吓得噤了声。
回到自己的寝宫,皇后娘娘找来信得过的太监,“速传消息给太子,小心行事,万不可出差错。”
她相信,只这一句话,太子定会知晓怎么办。
御书房里。
叶太尉与魏来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朕本来以为魏来预估错误,赈灾简简单单就结束了。结果却是,沈国状蒙骗了朕。如此说来,朕更相信魏监正所谓的新星闪耀之说。”他淡淡瞟了眼魏来,“魏监正,你可能测算出,朕,还有多久的寿命?”
魏来一听,慌忙跪下,“皇上,臣不敢。”
皇上好好地坐在上首,却要他来卜算寿命。给魏来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
“朕最近的身体越来越虚,时有喘不上气之感,一堆太医请来,都说朕无事。可朕却每每总是心慌气短,”皇上用手捂着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
皇上闭了下眼,“叶太尉,你一直是朕的忠臣,你来说说,太子能担起管理天下的重任吧?”
叶太尉跟着跪下,“皇上身体康健,管理天下的重任,必须是皇上啊。”
“朕的身体如此,会不会,”皇上犹豫良久,道,“会不会是与裴雾有关?”
人都是怕死的,皇上最近身体状况令人担忧,他自己也甚感惶恐,心里想得不免多了些。
叶太尉忙道:“皇上,唐休坏事做尽,竟遭雷劈,臣近日耳闻许多事情,皆说唐休卜算不准,他的话,皇上,还是慎听啊。”
“魏来,你觉得呢?”
魏来重重磕头,“皇上,微臣,微臣……”
“但说无妨。”
“依臣卜算,新星,新星指向,乃是王府!”
叶太尉惊了下。
皇上不惊,反而是笑了下,“你竟与朕不谋而合。”皇上起身,在两人跟前慢慢踱步,“夜晚睡不着,朕反复思虑此事。赈灾,烧火婆子,新星,若是魏监正卜算准确,则,能辅佐朕的新星必定在王府。可裴雾是个傻子,难道新星在烧火婆子肚子里?若是那样,朕心甚悦,起码说明,朕至少能活到新生命的诞生。”
皇上转头,“叶太尉认为呢?”
叶太尉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