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多疑,叶太尉哪敢多说话。
皇上抿唇,沉默。
事关江山社稷,他还真的需要慎重考虑考虑。
入夜,太子紧急入了宫。
他悄悄赶到了皇后宫里。
屏退所有人,皇后表情慎重地说道:“你父皇竟想提审唐休。”
“这是为何?父皇对儿臣不满,不想将这个天下传给儿臣?”
“皇上身体欠安,最近多疑反复,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白日里,皇上将叶太尉与魏来招进宫里,密谈许久,宫人只隐约听到皇上有提审唐休的想法。言谈之中多次提到裴雾、新星。午时,本宫试探皇上口气,想让你全权负责赈灾,竟被皇上一口拒绝,本宫真是担心哪。”
所有事情的指向,都不太妙。
太子眼睛里射出狠厉的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皇后急得直摆手,“不可,万万不可。”
太子恨道:“母后什么也无需做,只等待结果便可。”
皇后还要再劝,太子已然走了出去。
深夜,太子还坐在自己宫里。
刺柏自外头进来,跪下后低声禀报:“殿下,皇上决定明日卯时到春山古树下祈福。”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日吧。”太子目光阴狠地下令,“速派人去春山,抓一个身形瘦小的灾民,用布塞住嘴巴,装入袋子,悬于古树的高枝上。暗卫藏于更高处。明日清晨,皇上祈福之时,暗卫用箭射断绳子,人落下的同时,暗卫射杀皇上。皇上毙命,人们只会以为是灾民落下时砸到的。本王与沈国状将军再及时赶到,登基称帝。”
刺柏惶恐不已,嘴唇哆嗦着,回复了一个字:“是。”
夜色暗沉,天空一颗星星也无。
十三岁的柳显呵欠连天地走出茅草屋,往远处走了走,解开裤子撒尿。
冬日里冷,别人撒尿,都是图近省事,赶紧尿完好回去窝着。
柳显不,再冷也要走远些,他怕自己的尿臊味熏到别人。
撒完尿,他懒散地提上裤子,刚要回身,一个麻袋兜头罩下来,他刚要喊叫,脖子上挨了一记手刀,他晕了过去。
柳显醒来的时候,天依旧黑沉沉的。他被装在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嘴上还被塞了块破布,想吐吐不出来。
但柳显并不慌。
他蜷着身子,手伸到脚下,从鞋底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太小了,还没有食指长。他小心捏到手里,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
很快,他听到自己头顶上方隐隐有呼吸声。
呼吸声很轻很轻。
他顿住,不动了,继续听动静。
过了许久许久的时间,头顶上方那人的呼吸变得平稳了。
柳显知道,一定是那人睡着了。
他这才拿出小刀,小心地划割缚住双手的绳子,解脱双手后,他拽下口中破布,开始切割麻袋。
一下一下,极小心极小心。
小刀锋利,只一会儿,麻袋被捅出个大口子。他一条腿滑了出去,摇摇欲坠。
柳显借着腿间的缝隙往下瞧。
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他竟然是在空中,离着地面有好远的距离,细瞧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是被悬在了古树下方。他所在的位置,离着树干有三四尺的距离。
他将口子开得大了些,用手抓住麻袋,整个身子垂下去,使劲晃悠。
在双腿又一次触到树干之时,他双脚一勾,双手甩开麻袋,迅速扑抱上去。
他像只猴子一样,出溜出溜,噌噌几下滑到树底。
撒开脚丫子,疯狂往山上蹿。
他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俞虎所在的大帐前,气喘吁吁地对守卫人说道:“快,快,我有大事见俞将军。”
一个瘦小的毛孩子,那人对他不屑一顾,“俞将军正在睡觉,你休要打扰。”
柳显着急,猛地举起手中小刀,沿着自己的肩膀轻轻一滑,马上有鲜血涌出,他态度诚恳地瞧着守卫,“大哥,我以我身上的鲜血起誓,我的确有天大的事情向俞将军禀报,还请你通融。”
他没有大喊大叫,担心惊动山下人。
情急之下,他不惜自伤自己来恳请护卫。
护卫被他的动作给惊到,停了停,他道:“我去问问。”
护卫来到俞虎的帐外,轻声道:“俞将军,有个孩子说有紧急的事情,想要见您。”
俞虎浅眠,立马坐起,“让他进来。”
俞虎披上衣服,早有人点上蜡烛。
柳显蹿进帐内,跪行几步,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俞将军,我虽不懂战事,但我知道,此人抓我,将我悬于树下,自己又居于高处,定是有什么阴谋。请将军明察。”
第90章 太子被杀
俞虎沉思一会儿, 道:“你悄悄回去休息,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柳显点头往外走。
俞虎喊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柳显回头,眼睛亮亮地回答:“小的叫柳显。”
“肩膀是歹人所伤?”俞虎问道。
柳显摇头:“只是小伤。”
他并未说自己是为了来见俞虎才自己划伤的自己。
俞虎在枕下摸出一盒伤药, 扔过去,柳显慌忙接过,感动莫名地说了声:“谢谢将军!”
俞虎摆摆手:“去吧。”
柳显走后, 俞虎派人守住古树, 并未打草惊蛇,他自己快马加鞭赶往山下。
寅时,万籁俱寂,人们都陷入了甜甜的梦乡当中。
裴雾听到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遂披上衣袍,蹑手蹑脚步出屋子。
在旁边屋子里, 裴雾目视俞虎, “俞先生说过, 等闲情况你不可以随意找我。”
俞虎施礼, “王爷, 实在是紧急情况。”
他将柳显遇到的情况一说,“此刻歹人还在树上,但为何要有此行动, 臣不知, 遂未敢轻举妄动, 只让人盯视, 若有异动再行抓之。”
“今日,古树下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裴雾问道。
“这个,”俞虎迟疑,“臣不知。”
裴雾拢拢身上大氅, “我与你一同过去看看。”
临近卯时,裴雾和俞虎在破晓时分,竟然看到一支浩浩荡荡前行的队伍,队伍四周分别是宫里的侍卫。
裴雾和俞虎一行人迅速躲到路旁。
俞虎神色震惊:“这,这不是皇上出巡的样子吗?为何臣没有接到任何指示?”
裴雾同样震惊:“难道,难道皇上要到古树下祈福?”
俞虎脸色一变:“糟了。”他望向裴雾,“王爷,你所谓的今天要发生的大事,恐怕,恐怕就是这个了。”
皇上要祈福,古树上却藏了歹人。
裴雾身形一动,人已经迅速蹿了出去。
古树周围围满了侍卫,里三层外三层。
重重护卫之下,皇上自马车上下来。
立到古树下,神色虔诚地祈福。
人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尤其怕死。为了长命百岁,皇上特意到传闻中的古树下面祈福。
藏于树上的死士,慢慢瞪大了一双眼睛。
他今日的任务便是射杀皇上。
他从袖子里拿出匕首,轻轻向下一甩。
绑缚麻袋的绳子断掉,麻袋飘飘摇摇地下坠。死士注意力在皇上身上,没注意麻袋此时是空的。
他握了握手中余下的几枚匕首,眸光紧缩,手一抬,这几枚匕首齐唰唰向下射去,目标对准的,是皇上的头颅。
裴雾于慌急中赶到,仰头,便看到匕首如雨雾般射向皇上,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护驾!”身子已然扑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俞虎甩出长箭,拦阻即将落下的匕首,但仅拦住几枚,其中一枚还是准确无比地射了下来。
堪堪射中挡在皇上身前的裴雾的右肩上。
他五官扭曲了下。
皇上愣愣地直视他。
侍卫们万箭齐发,“咚”地一声,身上背负着十几支箭的死士重重地栽到了地上。
气息全无!
皇上瞳孔紧缩,他扶住裴雾的肩膀,眼睛怒视地上的死士,厉声问道:“谁,是谁,竟胆敢射杀朕?!”
有人上前:“皇上,此地不安全,还是速速回宫吧。”
“谁敢射杀朕,谁敢?”皇上一时难以控制情绪,“朕要来祈福的消息,外人并不知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是不是宫里有内应?是不是有人想翻天?”
裴雾伤口汩汩流血,俞虎不忍,小声提醒,“皇上,王爷为救您,伤着了。”
皇上这才想起要看裴雾的身上,当看到鲜血,忙唤道:“来人哪,速速给王爷诊伤。”
有侍卫报:“皇上,好像是太子殿下和沈国状将军正往这边赶来。”
此言一出,暴怒中的皇上,忽然冷静下来。
早有太医上前,扶着裴雾到一旁疗伤。
皇上目色平静的思索片刻,忽然道:“拿块黄布来。”
金宝不知何意,遂从马车里拿出一大块用来当垫子的黄布,小心递给皇上。
皇上抖搂开,覆到自己身上,竟慢慢躺到地上。
金宝:“……”
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黄色布匹将皇上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像是他已经遇难了似的。
皇上道:“金宝,跪下,哭!”
金宝心慌慌地跪下,嗷嗷地哭将起来,“皇上,皇上……”
周围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在面面相觑。
不知道跪好还是不跪好。
太子与沈国状率人赶到,远远瞧见地上用黄缎子盖着一个人,金宝对其喊着皇上,悲痛大哭。
太子心中暗喜,眼见是得逞了。
他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大喊一声:“父皇,儿臣来迟!”
一边悲戚戚地喊着,一边翻身下马冲上前去。
他跪在黄布跟前,哀伤无比地喊着:“父皇,父皇,你为何就这样走了,父皇,父皇!”
哀痛悲伤,情难自抑。
金宝吓得心里直哆嗦,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一下太子,这没人说什么,他自己先哭起丧来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太子难道没有看到周围人还在站着吗?
金宝张了张嘴,想喊,但又不敢喊。
太子想当皇上的心情太迫切了,是以对周遭的一切没来得及细察,以为一切按照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
沈国状见状,高声喊道:“皇上薨了,但国家大事不能耽搁,还请太子殿下节哀。”他顿了下,“不,还请新皇节哀,”他匍匐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将士跟着跪下,整齐划一地喊着:“皇上,万岁,万万岁!”
马上就拥立新皇登基了。
太子内心暗喜,正待站起来。
黄布却突然慢慢动了。
太子吓得睁大眼睛,口吃地指着黄布,“这,这……”
气得浑身哆嗦的皇上一把拽下蒙在身上的黄布,脸色铁青地瞪视太子,低沉有力地下旨,“太子裴雨,蓄意谋反、刺杀皇上,无义无孝 寡廉鲜耻,秉性暴戾,如此失德,即刻起贬太子之位,杀之,以儆效尤。”
太子懵傻当场。
跪着的沈国状五雷轰顶,极慢极慢地抬起头。
皇上继续下令:“沈国状,谋反之罪,诛九族!”
立即有人上前,分别抓住太子以及沈国状。
太子垂死挣扎,“父皇,父皇,您听儿臣解释,您误会儿臣了,儿臣不知,儿臣不知,儿臣不知……”
下完旨意的皇上,脸色瞬间坍塌下来,他疲惫不已,在金宝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静了片刻,才慢慢吐出那两个字:“回宫!”
出来时,满心期盼,希望上天带给他福运。
却险些命丧黄泉。
杀自己的,不是别人,却是太子。
他痛之恨之,不惜杀之。
马车行至半路,皇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撩开帘子,“金宝,把宫里上好的伤药,送到王府,让王爷好好养伤。”
关键时刻,救自己的,竟然是那个他视为不祥的傻子。
伤口简单包扎之后的裴雾,被俞虎扶去了大帐之中。
俞虎请他上座,自己恭敬跪到他的面前,“臣,恭喜王爷。”
太子死了,皇上唯一的儿子,便只有王爷,能继承皇位的,也只有王爷。
裴雾淡淡瞥了他一眼,“起来吧。”
俞虎起身,关切地问道:“王爷的伤?”
裴雾摇头:“无碍。”
“王爷,您刚才还是莽撞了。”
裴雾道:“幸得俞将军出手相助,否则,本王已不能安然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臣保护王爷是天职,”俞虎反倒有些自责,“臣应该挡下所有匕首的。”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刀上无毒。”
裴雾心里清楚,他能活命,实属万幸。
右肩本来有伤,是从前方捅入的剑伤,伤口极深。这次,是从后面插入的匕首,前后贯通,痛楚难当。
从小养成隐忍的性格,裴雾即便是疼痛难忍,也能努力克制着不表现出来。
裴雾问道:“那个报信的小孩呢?”
事情得以发展到现在这般状态,小孩子功不可没。若是没有小孩子的及时报信,裴雾不会赶来。太子那一派将会顺利得手,得手之后,登基称帝。裴雾将失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