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七看着照片中十七岁的自己,蓦地眼热。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张照片他还留着,甚至一直带在身边,她摸着上面的痕迹,似乎能体会到他撕掉这张照片时的愤怒失望以及粘合时的不舍和珍视。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她,一点都没变。
苏新七擦了擦眼睛,把照片放回原处,她起身走出房间,看到厨房里他的背影,鼻尖一酸,忍不住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陈鲟低头看着腰上的手,说:“饿了?面快好了。”
苏新七把脸埋在他后背上,不说话。
陈鲟察觉她不对劲,拉了下她的手想转身,苏新七却紧抱着他不放。
“怎么了?”陈鲟关了火,略微转过头问。
苏新七搂着他,忽而轻声说:“陈鲟,我爱你。”
陈鲟愣了下,随即笑了,语气无奈又宠溺,“又来,你还想不想吃面了?”
第88章 全部
苏新七从的士上下车后, 直奔写字楼,她没带员工卡,借了别人的卡刷了下闸机, 进入大楼后搭乘电梯,直接去了律所。
杨惠见到她稍感意外,“你今天怎么来了?”
苏新七没时间解释,开口问了句:“王律在办公室?”
杨惠点了点头。
苏新七不再多言, 径自走向王峥的办公室, 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苏新七推开门走进去, 王峥抬头见来人是她,一点也不意外,他把手上的文件放下, 看着她淡然道:“来啦。”
苏新七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 猜他大概知道自己因何而来, 也就不拐弯抹角, 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冯赟的父母早上来过律所?”
王峥早猜到这件事所里会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也没否认, 点了点头,“嗯。”
“他们委托你为冯赟辩护?”
“嗯。”
苏新七抿了下唇,“你答应了?”
王峥看着苏新七, 表情不变,还是一副从从容容的模样,他反问:“这样的案子,我有理由拒绝吗?”
苏新七语噎。
冯赟的案子关注度高,王峥如果成为他的辩护律师一定备受瞩目,他又向来喜欢接这种挑战性高的案子,且他的律所才成立不久, 要是这个案子他发挥得不错,还能将律所的名声打出去,拉到更多的案源。
“一定要接吗?”苏新七蹙了下眉问。
王峥默了片刻,看着苏新七问:“你是觉得我不应该替冯赟辩护,还是觉得他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苏新七紧抿着唇,王峥目光尖锐,语气稍沉,“哪怕是一个杀人犯,只要法庭还没给他定罪,任何人都没办法剥夺他的合法权利。”
苏新七虽然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但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以往跟着王峥做了那么多案子,面对其他当事人她尚且能够客观冷静,可一想到有人要替冯赟辩护,向法院争取宽大处理,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够理解,这一刻她不是律师,只是受害人的家属,她只想冯赟下地狱,万劫不复。
“他的犯罪事实很清楚了,辩护的余地不大。”苏新七握着拳,语气稍稍急促。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担心我接下这个案子?”
苏新七缄默,王峥的能力他是了解的。
“不要对当事人做道德上的评判,也不要对自己做道德上的评判,这句话你入行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还记得吗?”
苏新七点头。
“你对冯赟有私人情绪我能理解,但如果你想当个律师,就不能让情绪左右你,甚至影响你的职业素养。”王峥仍是很冷静,“在你心里你已经给冯赟定罪了,我们做律师的,如果在还没开庭前就给当事人下了判决,那基本上就没必要上法庭了,直接劝当事人认罪就好了,这是公诉人干的活,不是律师。”
苏新七深吸一口气,抬眼问:“你要替他做无罪辩护吗?”
王峥没有回答,他往椅背一靠,说:“你和冯赟有利益冲突,这个案子你回避,我会派给你别的案子。”
苏新七默了几秒,才开口说:“我现在暂时还不想回律所。”
王峥听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他倒是没多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语气还是很平静:“可以,我再给你几天时间,你好好考虑下,还要不要做律师。”
从王峥办公室出来,苏新七心情沉重,也没留下来和杨惠他们聊会儿,直接下了楼。
这几天大屿的气温大跳水,直接从夏天进入了冬天,海滨城市夏天凉爽,但到了冬天就没那么好过了,海边潮气重,一降温室内室外湿冷湿冷的,即使穿着大袄也抵不住寒气往体内钻。
从写字楼出来,苏新七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立刻就被冻得回了神,她裹紧自己的风衣,快步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车,直接去了湾泊区。
随着冯赟被起诉,陈鲟完全洗清了嫌疑,现在已经没人再怀疑他是凶手,网上之前喊得最欢的几个博主因为怕被告,纷纷晒出了道歉书,这件案子对陈鲟的负面影响已经消除,下午沈教练来找陈鲟,苏新七想泳队应该很快就会召他回去。
她有点矛盾,之前怕泳队不让陈鲟回去,现在又不舍得他归队。
苏新七这两天哪都没去,和陈鲟呆在家里,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下午要不是卢成把冯赟父母来律所的事告诉她,她也不会想出门。
乘坐电梯上了楼,苏新七验了指纹开门,进门就看到客厅里坐着人,不是沈教练而是一位女士,她愣了下,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忍不住紧张起来。
“回来啦。”陈鲟往门口方向看过去,见她愣在玄关处动也不动,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新七暗自掐了下手心,换了鞋后走过去,有些拘谨地朝端庄地坐在沙发上的女士打招呼,“阿姨好。”
“嗯。”陈母颔首。
陈鲟拉住苏新七的手,她手心潮湿,显然是紧张的,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转过头对自己的母亲说:“你别故意板着脸,她怕你。”
苏新七一惊,忙挠了下他的手心。
陈母看了眼苏新七,很浅淡地笑了笑说:“五年前我更冷漠的时候她都见过了,那时候她都不怕我。”
那年苏新七去陈鲟家找他,他妈妈的确没给她好脸色,那时候她一心想见陈鲟,也顾不上在意他家人的态度,这件事现在被提起,她还有些尴尬。
“您别拿腔拿调的,也就是看你是我妈,不然她也没必要对你客客气气的。”陈鲟不客气道。
苏新七心头一跳,掐了下陈鲟的手,有些急了,“好好说话。”
“臭小子,老婆还没过门就先护上了。”陈母对陈鲟大逆不道的话却并不在意,自己儿子的脾性她是清楚的,平时他们的相处模式也不是母慈子孝型的,她看向苏新七,笑了下问:“小鲟明天就要归队,不介意我和他爸爸占用你们独处的时间吧。”
苏新七听到陈鲟明天就要归队心里一个咯噔,但碍于他妈妈在这,只好按下不表,恭恭敬敬地回道:“没关系的阿姨,你们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叔叔呢?”
“他去买菜了,说机会难得,想给小鲟做顿饭。”
苏新七点点头,心想着他们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顿饭,她呆在这不太合适,忖了下便低声和陈鲟说:“我出去走走,你好好陪陪你爸爸妈妈。”
陈鲟拉住她,“你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回避的。”
他见她拘着放不开,索性道:“你不用怕他们,我上回不是说了,他们做不了我的主。”
苏新七见他什么话都往外说,忍不住瞪他一眼。
陈母倒是笑了,她冲苏新七看过去,“你是小鲟的女朋友,没什么好避嫌的,晚上就一起吃个饭吧。”
陈母都发话了,苏新七也不好再说什么,恭顺地点了点头,心里倒是更忐忑了。
正好这时门铃响了,苏新七立刻起身,“是叔叔吧。”
她去开门,门外的确是陈鲟的父亲,他手上提着两大袋食材,苏新七赶忙伸手去接,“叔叔我来拿吧。”
“不用,重。”
陈父要推辞,陈鲟走过去,直接拿过他手上的两个袋子往厨房走,苏新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到了厨房,她往客厅瞄了眼,忍不住低声问:“你爸爸妈妈来了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陈鲟挑眉,“提前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能跑了?”
“我好歹有个心理准备啊。”
陈鲟把食材放在流理台上,“他们是突然来的,也没给我心理准备。”
他看她实在不安,笑了下说:“怎么见你爸妈你紧张,见我爸妈你也紧张”
“那……”苏新七蹙了下眉,小声说:“我犯过错啊。”
陈鲟这才正经起来,看着她认真道:“以前的事在我这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谁也没办法替我计较。”
他摸了下她的脑袋,“他们要是不满意你这个儿媳妇,你是打算和我分手?”
“怎么可能。”苏新七想也不想就回道。
“那你就别想那么多,随便应付下得了。”
陈鲟又开始不正经了,苏新七正要说他两句,余光见陈父往厨房来,立刻敛起表情,乖乖地站好。
她看着陈父走过来,他的腿正常走路的时候看不出异样。
“我来做饭。”陈父说。
苏新七有些讶异,但还是主动道:“我帮您。”
“你会做饭?”
苏新七点点头,“会点儿。”
“行。”陈父笑着说:“小鲟和他妈妈都不会做饭,我一个人还真是有点呛。”
他看向陈鲟,“你帮不上忙,去客厅陪你妈吧。”
陈鲟一动不动,陈父故意说:“怎么,心疼女朋友啊。”
苏新七微窘,推了陈鲟一下,低声说:“去吧。”
陈父看她一眼,忖了下看着自己的父亲说:“别为难她。”
陈父嘿然一笑,“还真有点我年轻时候的样子,知道疼人。”
陈鲟拿了围裙给苏新七系上,还不忘在她耳边说:“不用太卖力,做个样子就行了,别累着。”
苏新七暗地里掐了他一把,把人推出了厨房,之后转过身略微尴尬地朝陈父笑笑。
“我家这小子有点浑吧。”陈父说。
苏新七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回以一笑。
她虽然见过陈鲟的父母,但他们从来没有相处过,又因为以前的事,她更觉局促,倒是不知道要怎么表现才好。
陈父把买来的食材从袋子里拿出来,苏新七伸手去帮忙,又听他说:“他小时候我和他妈妈工作忙,就把他丢在他爷爷那,他跟着胡同里的孩子都学野了,后来家里的生意稳定了,我们把他接到身边生活,这小子不服管教,三天两天就要和我们吵一架。”
陈父开玩笑似的说:“我和他妈妈实在管不了他,就让他野蛮成长了。”
苏新七又一笑,静静听着,她知道陈父还有后话。
“他小时候在他爷爷身边长大,后来又进了泳队,其实算起来真正跟我们一起生活的时间没多长,我和他妈妈给他的关心不够,一般孩子心里肯定是要有怨气的,他倒是一点不在意,也没有和我们生分。”
陈父指指自己受伤的一只腿,笑得坦然,一点也不介意戳穿自己的短处,“他出生没多久我就出事了,他和他爷爷生活的时候,胡同里的孩子说我是‘瘸子’,他为这事没少打架,后来在学校也是,谁要是拿我的腿说事,他就跟人动手,和付聪那回也是。”
“他这样维护我的尊严,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更要袒护他。”
苏新七听到这就明白陈父的意思了。
“老沈很早之前就告诉了我,小鲟能回泳队多亏了你,这件事我们没告诉他,一是老沈说这是你的意思,另一方面,我们也不愿意他总惦记着你,忘不了过去的事。”陈父说到这看了眼苏新七,停了几秒才接着往下说。
“在沙岛出事之后,他一直在国外训练,今年突然说要回国,我们还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结果没两个月就在新闻上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消息。”陈父歇了口气,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凝重,又开了个玩笑,“他这点像我,专一,长情。”
“叔叔,我——”
苏新七捏着手上的西红柿,抿了下唇想开口,陈父却摆了摆手,温和地打断她,“你们的事,我和他妈妈商量过了,有些人是拆不散的,我们也不做那种讨人厌的家长,而且真要反对小鲟和你在一起,他也不会听的,他小时候不听话我都管不了他,现在大了,我更没辙了。”
“不过我看他挺听你的话的,看来还是一物降一物。”陈父和煦一笑,“我说这些,不是想翻旧账责怪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我们的态度,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好好的,以前那样的事——”
“不会了。”苏新七毫不犹豫地立刻接道:“不会再发生了。”
她抬眼看着陈父,目光笃实,郑重地承诺道:“以后我会像您和阿姨一样,永远信任他,义无反顾地袒护他。”
“那就好。”陈父点了下头,表情欣慰,又开起了玩笑,“以前我还觉得他这小子这么浑,以后肯定没姑娘愿意嫁给他,现在好了,我和他妈妈也不用担心他这辈子只能和泳池过了。”
苏新七莞尔,一番谈话过后,她心中释然许多,此时的笑也有了如释重负的意味。
接下来的时间,苏新七帮着陈父做晚餐,期间有说有聊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晚上吃饭时,陈母还给苏新七夹了菜,甚至询问了下冯赟这件案子的进程。
饭后陈父陈母没有多留,说是给年轻人空间,坐了会儿就走了,苏新七把他们送到了电梯那,等长辈走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也颇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