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叹西茶
时间:2021-07-15 09:54:10

  “孙老师,有学生来看你啦。”刘茵走进病房,笑着说。
  病房里消毒水味道很重,两张床,一床空的,孙智坐在靠窗的那一床上输着液,他整个人形容枯槁,头发已全部脱落,瘦的只剩一把枯骨,病服似乎都兜不住他,苏新七看着他病态的脸,都没能把他和记忆中的孙老师联系起来。
  孙智像是没听到,一直看着窗外,半晌后才反应迟钝地回过头。
  “孙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苏新七。”苏新七试探地问。
  听到她的名字,孙智死水般的双眼忽的瞪圆,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他张张嘴,有话要说却因为激动说不出来,一副即将背过气的模样。
  刘茵忙走过去帮他顺气,“孙老师,你别激动,深呼吸。”
  孙智盯着苏新七,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情绪却蓦地崩溃,他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捶着自己的胸说:“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病房里的人都被吓一跳,刘茵朝苏新七走去,解释道:“他平时也常说这个,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绪这么激动。”
  苏新七点点头,和刘茵道了声谢,“你去忙吧,我和老师说说话。”
  “好。”
  苏新七朝孙智的病床走去,陈鲟紧跟在她身边,和带刀侍卫一样,生怕孙智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
  “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孙智看着她,眼神浑浊,眼里有浊泪滚下,像个失智的孩童一般,嚎啕道:“我看见了啊,我看见了啊。”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苏新七闻言一颗心却骤然一紧,身体一晃似是站不住,还好陈鲟及时扶住了她。
  就在这时,病房外闯进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拿着相机兴奋地喊:“真的是陈鲟!”
 
 
第87章 照片
  病房里闯进了记者, 卫生院的护士立刻走进来驱人,几个记者赖着不走,还妄图拿起相机来拍照, 他们这一举动把孙智吓着了,他一直捂着脸,嘴里喊着:“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陈鲟皱起眉, 表情怫然不悦, 他低头看着苏新七, 说:“我去应付他们,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苏新七点点头。
  陈鲟语气不善地把几个记者轰出了病房,他们走后, 孙智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就刚才那么一小会儿,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瘫靠在床上, 气若游丝, 似是更脆弱了。
  苏新七调整好心态,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看着孙智问:“孙老师, 您还记得我是不是?”
  孙智艰难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又变得无神了。
  “您刚才说看见了,是看见了什么?”
  孙智木着脸,一声不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苏新七的话。
  苏新七不泄气,接着问道:“我以前找过您一回,我问您有没有看见冯赟对祉舟做出不轨的事, 您那时候说没有,其实是看见了对不对?”
  孙智木刻般的眼珠子这才转了下,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苏新七一时有些着急,她掐着手逼自己沉住气,孙智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的人了,他没理由再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受到威胁,而他还投鼠忌器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
  苏新七冷静分析,理智地开口问:“冯赟拿你的孩子威胁你是不是?”
  孙智听到孩子,眼底泛起波澜,表情也有了变化,苏新七盯着他的脸,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紧接着说:“如果你愿意作证,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会向公安机关申请证人保护,绝对不会让你的家人遭到报复,你的孩子也不会出事的。”
  孙智还紧闭着嘴,苏新七抿了下唇,徐徐劝道:“老师,您难道就愿意让冯赟逍遥法外?如果不及时让他伏法,还会有更多的学生会遭到他的侵犯,您换位思考下,如果您的孩子以后遇上了这样的老师,您不心痛吗?”
  孙智的表情有些扭曲,苏新七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缓声说:“老师,妈祖娘娘看着呢。”
  她这话戳中了孙智,他忽而抱着脑袋,痛苦道:“都是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
  苏新七内心焦灼,很想追问下去,但她知道孙智目前情绪不稳定,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也就按捺着冲动,默默地看着他。
  没多久,孙智的情绪稍稍平复,眼神也清明了许多,他看着苏新七,半晌后好似才做了决定,艰难地开口说:“我看见了。”
  苏新七心脏蓦地一紧。
  “冯赟还在沙岛中学任教的时候,放学后经常带着那个男学生,叫,叫……”
  “李祉舟。”苏新七声音微哑。
  “就是他,高三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我还记得。”孙智虚弱地喘了口气,接着说:“他们经常放学后一起去实验楼,一开始我也没多想,他是教物理的,带学生做实验很正常,直到有一天……”
  孙智看着窗外,回想起来,“那天周五,学校一放学我就下了班,半路上变了天,突然下起了雨,我想起印刷室的窗户没关,担心里面的卷子、机器被雨打湿了,就匆匆赶回了学校。”
  “后来雨下大了,我又怕下午上实验课的学生没把教室的窗户关好,实验器材被雨打湿了校领导会要我担责,就上了楼,结果就看到……”
  苏新七的脸霎时退了血色,青碜碜的,她的胸口像是有一大块巨石压着,重得喘不上来气,她一手抓着一手,手心里都是冷汗。
  孙智咳嗽了两下,语气虚浮,“这件事我第一时间就汇报给了当时的校长。”
  “朱建豪?”苏新七皱眉。
  “嗯。”孙智点头,“他听到这件事后也很震惊,交代我暂时不要宣扬出去,他会想办法处理。”
  苏新七忍不住说:“他替冯赟瞒下了。”
  孙智解释:“朱校长调来岛上工作有几年了,一直干得不错,教育局有意把他调回大陆,冯赟是他请来中学任教的,如果这件事被人知道了,他是肯定要担责的,升官无望不说,有可能还会被贬职。”
  苏新七看着孙智,哑着嗓子问:“冯赟后来找过你是不是?”
  “你应该猜到了。”孙智苦笑,语气嘲弄,“我一个负责打印卷子的老师怎么会有钱带着老婆孩子移居大陆。”
  在苏新七的目光下,孙智神色有愧,“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猪油蒙心才会被他收买,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所以才遭了报应,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也不认我,我现在没几天好活的了。”
  他眼中浊泪滚滚,悔恨道:“人在做天在看,这都是妈祖娘娘给我的报应啊。”
  苏新七咬着牙,攥着的手隐隐在发抖,她心里拱着一把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怒意满满,她想质问,想怒斥,想剖开他们的胸膛看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她觉得悲哀,一条年轻的活生生的人命在他们眼里比不上钱和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智短促地喘着气,抹了抹眼睛,声音颤抖道:“我也没几天好活的了,你如果要告冯赟,我愿意出庭作证,只要……”
  他剧烈地咳着,按着胸口勉强道:“冯赟拿孩子威胁我,只要你能保证我的家人平安无事,我愿意赎罪。”
  苏新七从病房里走出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的,陈鲟正不耐烦地应付着那些记者的无聊问题,余光看到她的身影,立刻撇下人朝她走过去。
  陈鲟看她眼眶微红,唇色发白,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就猜到孙智大概都交代了些什么,他不忍她难过,伸手就把人拥在怀里。
  苏新七靠在他的胸膛上,好一会儿抬起手搂着他的腰,身子微微颤动,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陈鲟轻轻抚着她的背,无声安慰着,也不管那些记者的镜头正对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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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鲟和苏新七当天下午就离开沙岛回了大屿,他们去了古厝,把孙智的事和李父李母一说,他们知道找到目击证人后十分激动,李母更是控制不住情绪,当场恸哭。他们一行人去公安局报了案,因为有人证,且又涉及命案,公安机关很重视,当即立案,对冯赟和朱建豪展开调查。
  因为当天有调查记者在岛上,虽然苏新七和陈鲟没有透露案件信息,但他们多方打探,也拼凑出了部分案情,大屿都市报当天晚上就做了个专题聊这个案件,此案因陈鲟牵出来,一时间网上都在聊李祉舟案,关注度极高,许多人都在跟进案件,这也给大屿警方很大的压力。
  公安机关拘留了冯赟和朱建豪,把他们分别关在不同的审讯室里,冯赟始终保持沉默,无论警方问什么他都不答,但朱建豪作为公职人员,心理抗压能力不行,24小时的讯问时间没到,警方都还没用上“囚徒困境”,他就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
  五年前,冯赟猥亵了李祉舟,而朱建豪作为知情人瞒而不报,还替他作了伪证。
  朱建豪说端午节那天晚上他的确在冯赟的租屋里,他们吵了一架,第二天一早是他开车送冯赟去的红树林,冯赟说会和学生见面把事情说清楚,做个了结,他当真了,可是没想到会闹出人命,后悔的时候他和冯赟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警方根据朱建豪的招供,去询问了冯赟的前妻,她见事情急转直下,立刻坦白了自己知道的事实,她说自己也是受害者,是那天晚上听到冯赟和朱建豪的争吵才知道他是男同,那之后她就提出了离婚,冯赟为了赔偿她,也为了封口,就答应净身出户,也没有要孩子的抚养权。
  随着案件信息的进一步披露,冯赟的身份信息捂不住了,网上许多人义愤填膺,对他大加讨伐,他的教育机构也受案件影响,闭门不营业了,因为这个案件,网上关于“性教育”和“校园性隐患”等话题的讨论非常热烈,甚至有人呼吁将猥亵未成年男孩也纳入强奸罪的范畴。
  拔起萝卜带出泥,那几天孟芜学校那个生物老师的案子也有了进展,家长方的委托律师告诉她,冯赟和那个生物老师多年以前共事过,生物老师见冯赟败露,就去警局自首了。生物老师不是男同,也没有猥亵少年的嗜好,他之所以带学生去宾馆,是因为自己出轨的事被冯赟发现了,这才受他胁迫,引诱班上的残疾学生去和他见面。
  苏新七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几年在冯赟的机构里毫无收获,他大概知道她一直盯着他,所以更加谨慎,甚至为了防止暴露,还找了个中间人替他牵线搭桥。
  事已至此,冯赟的犯罪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个案件讨论度高,辐射范围广,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公安机关侦查完毕后,将案件移送检察院进行审查,一周后,检察院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检察院提起公诉那天,苏新七连日以来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虽然还未开庭,但冯赟犯罪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这回肯定难逃法律的制裁,庭审的不确定性只在量刑上。
  当天晚上,苏新七仰望星空,她举起手张开手指,试着用祉舟教她的方法辨认星星,她看着那颗最璀璨的天狼星,眼底湿润。
  “祉舟,你还好吗?”苏新七望着天,轻声问。
  漫天的星辰无声闪烁。
  苏新七正抬头看着天,身上一暖,有人给她披了件外套。
  “降温了,别感冒。”陈鲟握了下她的手。
  苏新七回头冲他一笑,回握住他的手。
  “饿吗?”陈鲟问。
  苏新七这几天为了案子跑上跑下的,今天还在检察院呆了半天,都没能好好吃饭,现在她心里大石落下,也有了胃口,遂点点头。
  “想吃什么?”
  现在时间不早了,苏新七觉得下去买太费事,点外卖又不大方便,想了下说:“我自己煮吧,家里不是还有面么。”
  “我来吧。”陈鲟说。
  苏新七讶异,“你会煮面?”
  陈鲟咳了声说:“在国外的时候老沈教的,简单的鸡蛋面。”
  苏新七有些惊奇,跃跃欲试,“我想尝尝。”
  “等着。”
  陈鲟去了厨房,苏新七跟了过去,在一旁好奇地观望着。
  这个房子陈鲟就没住上过几回,回国后更是从来没下过厨,他不怎么熟悉厨房,行动间略显生疏,苏新七见他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笑了下,伸手指了指他脚边的柜子,说:“锅在那。”
  陈鲟低咳一声,拿出小锅洗了洗,在炉上坐上水,然后一本正经地对苏新七说:“你去休息,面好了我喊你。”
  苏新七知道他手生,自己站在这他更不自在,她也不戳破,点点头善解人意道:“我去房间收拾衣服,有什么事你叫我。”
  “嗯。”
  苏新七看他一眼,转身去了主卧。
  从沙岛回来后她一直住在陈鲟租的房子里,这阵子她一直忙着祉舟的案子,今天稍微得了点空闲,就回租屋收拾了些衣服,孟芜看见了以为她要搬走,苏新七见她误会,就告诉她自己只是在男友这暂住。
  之前的事对陈鲟已经没有影响了,甚至因为祉舟的案子,群众对他的好感度反而上升了,苏新七想再过阵子他应该就要归队训练了,他一走,她也没住在这的必要了。
  她把今天带来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里,又拉过从岛上带回来的小行李箱,打开后从里面拿出几日不用的笔记本还有一些工作资料放桌上,行李箱里还有个小盒子,这个小盒子是她最珍视的东西,里面装的全是陈鲟以前送她的东西。
  苏新七环顾了下房间,最后决定把它放进床头桌的抽屉里,晚上还能拿出来给陈鲟看看。
  抽屉没锁,一拉就开,抽屉里也没放什么东西,她正要把小盒子放进去时,目光一瞥,忽然看到了底下的一张照片。
  苏新七收回盒子,拿起那张照片凑近看了看,顿时愣住。
  这张照片被人撕了又被人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合,照片的清晰度不高,一看就知是几年前拍的,照片上的人苏新七再熟悉不过了,她甚至知道这张照片是在哪拍的。
  她和陈鲟第一天认识时,晚上在石头岛,他用手机拍了一张她的照片,之后她要求删除,他却耍赖,后来时间一久她也忘了追究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到底删没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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