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城越近,周围景致越熟悉。
马车得排队受检才能进城,猫儿不用,它跳下了车,小跑着从城门口的官兵身边过。
熟门熟路,黑檀儿进了大丰街。
一跳进自家主院,它咧着嗓子喵喵大叫。
温宴正在屋里歇午觉,闻声惊醒,赶紧趿着鞋子寻出来:“黑檀儿?!”
黑檀儿晃荡到温宴跟前,身子一歪,四脚朝天,瘫着不动了。
温宴被它吓了一跳,上前一看,黑猫眼睛明亮,打了长长一哈欠。
她看出来了。
这是自认辛苦无比,想要邀功,还想当猫大王。
温宴乐得不行。
岁娘和黄嬷嬷也听见了中气十足的猫叫,忙不迭过来。
“你去哪儿了?”岁娘揉着黑檀儿的脑袋,“这几天肯定没有吃好喝好,瘦了那么多!”
岁娘心疼得不得了,好好地给黑猫洗了个澡。
黑檀儿难得的没有排斥水,它也嫌弃自己一身沙土,马车扬起的灰全糊在它身上了。
洗净擦干,又是一只皮毛油亮、精神奕奕的漂亮猫!
从温宴手里叼过小鱼干,黑檀儿咬得津津有味。
这才是一只有身份的猫该吃的。
这些日子,沿途吃的那些,几乎都只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入口的东西。
温宴又拿了一根出来:“乌嬷嬷也很惦记你,问了好几回了。”
黑檀儿喵了声。
它也惦记乌嬷嬷的鱼汤。
黑檀儿靠小鱼干回了魂,往温宴怀里一趴,喵呜喵呜跟她说话。
那天,被永寿长公主悄悄带出沈家的是唐云翳,他扮作了侍女模样,到了长公主府中才换回来,然后被安排出京。
长公主叫小公子为“虎儿”。
就是这么个音,到底是哪个字,黑檀儿不知道。
马车行了好几天,大致是往南行的,最后到了一个名叫“东明”的县城。
温宴抱着黑猫去了书房,以路程划出了大致区域,然后,在其中找到了东明县。
大名府治下。
“够远的。”温宴揉了揉黑檀儿的脖子。
黑檀儿深以为然。
它走了那么那么远,吃了那么那么多苦,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它又给温宴形容小公子住的地方。
不大的宅子,除了小公子之外没有一个主子,小公子叫唐云翳为“舅舅”,那宅子的匾额上写着“诸府”。
“诸?”温宴皱眉,迟疑着喃喃,“朱?”
第526章 最争气
朱是国姓。
也不是说民间没有人姓这个,但是,小公子与沈家、与永寿长公主有关,这就不能直截了当地定义为巧合了。
连匾额上真真写的那个“诸”字,也必须多加思量。
“他叫唐云翳为舅舅……”温宴整理着思路。
如果不是那种比照着年纪、挑个合适的称呼叫着,那依着辈分来算,这位小公子,该是永寿长公主的孙子一辈的。
倘若是长公主亲生的孩子,私底下,不至于真把辈分生生再往下压。
毕竟,小公子六七岁的年纪,要叫二十五六的唐云翳为兄长,在人丁兴旺的大家之中,很常见。
反倒是把儿子当孙子养,怎么琢磨都让人奇怪。
若是长公主的孙子辈……
皖阳郡主生不出六七岁的孩子。
吴国公府那里,更加不可能了。
驸马决计没有可能,弄出个比郡主还年长好多的庶出子女,又继续折腾出下一代。
别看驸马与长公主现在各过各的,可这是在郡主降生之后,长公主不愿意和驸马彼此受罪才如此的,再往前算几年,驸马除非是嫌一家子命长。
最根本的是,驸马那一支的后代,何德何能,让长公主和沈家当成了眼珠子?
沈家大厦将倾之时,都安排了唐云翳去指点小公子,可见这个孩子的来历,对长公主、对沈家都无比重要。
他还极有可能姓朱。
一个念头从温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平日再是镇定,也被这个想法激得心跳快了好几下。
是了,只有这样,长公主和沈家才会对这个孩子如此重视,沈临、沈沣哪怕沈家沉船,也要尽心守住孩子。
温宴挠了挠黑檀儿的脖子,道:“走,我们去燕子胡同。”
她现在就缺个佐证。
正好,桂老夫人定了今日去武昌伯府,算算时间,想来该回来了。
黑檀儿自然欣然应允。
它要亲自去挑一条肥鱼,让乌嬷嬷炖鱼汤喝。
轿子一进燕子胡同,黑檀儿就不肯躺着当饭来张口的猫大王了,它从轿帘里钻出去,飞快地冲进了温家宅子里。
一声猫叫,把家里人都惊动起来。
乌嬷嬷正在厨房里做事,匆匆抹了抹手,寻了出来:“黑檀儿来了?”
黑檀儿已经站在了大水缸旁,目不转睛看着里头的鱼。
然后,爪子一落一起,水花溅起,一条大鱼从水缸里飞出来,落在青石板地砖上。
大抵是摔晕了,只鱼尾巴扑腾了两下。
乌嬷嬷习惯成自然,拎起地上的鱼,乐呵呵道:“走走走,嬷嬷给你煮鱼汤去,哎呦我们的猫大人,瘦了一圈了,这些日子没能喝口好汤吧?等下多喝点,家里不缺鱼!”
温慧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冲着温宴直笑:“絮絮叨叨的,乌嬷嬷养猫跟养她的孙儿似的。”
温宴听了也乐。
乌嬷嬷确实会养孩子,一手好厨艺,即便素多荤少,也把她那小孙儿养得白白胖胖,光看模样就是个机灵的。
见温宴要去桂老夫人那儿,温慧没有跟着去。
她知道,阿宴和祖母最近总是闭门嘀嘀咕咕说着一些事情,有时候母亲也会进去。
能让她们这么谨慎的,定然是家业大事。
温慧自知帮不上忙,也不瞎掺合,她和温婧一样,该她们知道、需要她们出力的时候,母亲会来交代的。
总归,祖母拿主意,又有母亲、阿宴参详,肯定不会让自家人吃亏。
再说了,家中“无知无觉”过日子的,也不止她们两姐妹。
父亲不也一样,参与不了祖母的商议大会吗?
很快,待温宴进了正屋后,窗户又关上了。
曹氏从青珠手中接过了茶点,送到次间,也出来了。
里头,温宴咬了口绿豆糕。
桂老夫人道:“黑檀儿一走好多天,可算是回来了。”
她听温宴说过,黑猫许是跟着沈家的人出城去了。
桂老夫人为此也担心了一回。
人生都有意外,猫儿也是同样,平日里再是聪慧,也很难说会不会遇上麻烦事儿。
寻不到线索不要紧,真出了些状况……
他们损失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位五品校尉。
家里现在就只有两人一猫做官,哪个都少不得。
刚才见黑檀儿精神奕奕抓鱼,桂老夫人的心才算落下了。
挺好,自家的猫官还在。
温宴压低了声音,道:“找到小公子了,养在大名府东明县,日常就管事、嬷嬷们照顾着,这次,沈家和长公主把唐云翳送了过去。黑檀儿就是跟着他,顺藤摸瓜。”
桂老夫人眼睛一亮。
黑檀儿还真是本事卓越!
一路跟到东明县,又能全须全尾地回到京里来。
这可真是太争气了!
家里三个官,就数黑檀儿最争气!
桂老夫人道:“老婆子也正想和你说一说,我琢磨武昌伯老夫人的话,永寿长公主那一年里没有生过孩子。”
温宴点了点头,凑到桂老夫人跟前:“那孩子管唐云翳叫’舅舅‘,门匾上写了’言者诸‘。”
“诸?”桂老夫人眉头一蹙,与温宴一样,她也想到了“朱”上头。
温宴颔首:“我有一个想法,能让沈家和长公主都倾尽全力,结合辈分,这个孩子,会不会是皇太后的曾孙儿?”
桂老夫人吞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你是说,那两位嫡出的皇子之中,有可能留了后了?”桂老夫人抿唇。
两位皇子病故时,留下来的皇子妃、侧妃,都没有生过孩子,亦没有遗腹子。
“以当时沈家状况,两位皇子若有外室,肯定会找出来。”桂老夫人嘴里嘀咕着。
对沈家而言,扶持其他皇子是迫不得已,若外室有了身孕,哪怕还在娘胎里只有两三个月的、不成型的孩子,只要生下来是个男丁,那就是第一选择了。
“也不用担心孩子年纪太小,”桂老夫人道,“让年长的皇子们争个头破血流,沈家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等孩子大了,哪怕是个皇孙,有沈家为靠山,完全可以一争。”
第527章 仰仗
如何培养出一个合适的皇位继承者,这其中讲究极多。
哪怕是皇帝亲自教养,最后出来个败“国”子,在历史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要论养废数位皇子,这就轻而易举了。
桂老夫人不用深思熟虑、一步一步做规划,都能想出一大堆招数来。
或捧杀、或孤立、或美酒美女侵蚀、或挑动他们的母妃斗争。
只要先帝爷的皇子各个都成不了器,最后得益的,就是沈家的那一根独苗苗了。
外室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身份太上不了台面的,就去母存子,身份还能入眼的,沈皇后愿意认这个儿媳妇,谁还能说死了的皇子不能再添个侧室的?
可是,沈家选择了现在的皇上。
桂老夫人道:“这么看来,当时沈家大概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孩子,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一夜春风了。”
男人嘛,外头的事儿还真说不准。
亲随能知道养了什么外室,但若是偶然一夜的事儿……
别说是遗腹子了,就是孩子已经两三岁了,只要当娘的不抱着孩子来寻爹,当爹的就浑然不知情。
更何况,当爹的病故了,当祖母的沈皇后、以及沈家那么多人,更不会清楚了。
偏偏,就是这么个春风一度,留下了根。
桂老夫人从温宴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看吧,孩子都是会长大的。
明明宴姐儿出阁还不到半年,可在桂老夫人眼中,孙女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和宴姐儿说事时,能直接、直白地说“一夜春风”这种男女之事了。
同样的,那两位殿下虽不会和母后沈皇后说这些,但神不知鬼不觉睡出个儿子来,不奇怪。
桂老夫人一面与温宴说话,一面整理着脑海中的各种念头。
想法和猜测都是在交流、切磋间渐渐完善的,比起一个人瞎琢磨,她们两个人动脑子,效果更好。
“沈家当初选了皇上扶持,”温宴道,“起码到先帝爷驾崩、皇上登基之时,他们还不知道有个香火在外头。”
“不止,”桂老夫人道,“我猜,沈皇太后薨逝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以小公子的年纪来推算,若长公主知道她还有个侄子,很快要添一个侄孙或侄孙女,她绝对不可能因丧母而病一整年。”
温宴听懂了桂老夫人的意思。
当时,皇上与沈家的关系已经僵持住了。
因着皇太后薨逝,明面上才缓和了一些。
可是,谁都知道,这种缓和只是暂时的,皇上和沈家的拉锯战最终还是会打响。
沈家要么就认命,皇上既然坐住了皇位,一个没有出现在宗谱上的孩子及其子嗣无法逆天改命了;若不甘心,一定要争个高下,沈家和长公主就必须把大量的心力投注到那个孩子身上,而不是躺上一整年。
“那个府里,只有小公子,而没有小公子的父母,”温宴道,“是因为在民间长大,从头教起来不及了,干脆教下一代?”
“也可能是英年早逝,”桂老夫人道,“冯婕妤娘娘说,她知道小公子跟着长公主的时候,是两三岁模样,也就是说,沈家寻到这孩子,至少四五年时间,但最多,也就六年。”
温宴垂着眼,道:“他得是皇太后的曾孙儿,他首先姓朱,其次,身上有沈家的血,唯有如此,他对沈家才是有价值的。”
这么一来,沈家和长公主之后推举他出来,才不算改朝换代。
这天下依旧姓朱。
也唯有这个有沈家血的孩子,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而不是从宗亲子弟里挑个好拿捏的小傀儡。
亦只有真正的沈家人,才会在上位之后,把沈家扶起来。
正如黑檀儿那天听到的一样。
唐云翳说,只要小公子在,沈家就还能搏一个将来。
“我只是不解,”温宴轻声问桂老夫人,“沈家和长公主哪里来的信心,能把这个小公子扶到皇位上。
皇上有那么多个儿子,他还是壮年,以后还会有新降生的皇子。
我说句不该说的,即便这些儿子最后都没有了……”
顿了顿,温宴迅速地“呸”了声。
就是个假设,骁爷长命百岁!
然后,她继续说道:“那还有亲王府,诚王、惠王他们,过继一个儿子给皇上,甚至是宗亲里挑一个,都比那位小公子名正言顺。”
因为,前面这些是上了谱的朱家子嗣,父母长辈,全在谱上列着,谁都知道这孩子哪天生的,抓周时抓了什么,又是怎么长大的,小公子的身份,除了沈家和长公主,谁能说明白?
也就是因此,温宴觉得长公主是舍近求远、大费周章,真要养出个傀儡,实在不用押宝在小公子身上。
反过来,正因为如此,这也是眼下,她们猜测小公子为皇太后曾孙儿的一个佐证了。
桂老夫人沉沉看着温宴,思忖了好一阵,才低声道:“是,我们都看出来了,那么你觉得,沈家、或者说长公主的仰仗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