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两个月,正好让他们多想些说辞,从各个方面准备准备,话术尤其重要,磨刀不误砍柴工。
再者,太妃娘娘、定安侯夫人等等,几位与此事密切相关的人,他们也会敲边鼓、当说客。
等皇上和四公子缓和一些,又因着礼部那儿确实拖不得了,那厚厚的雾就散开、光照大地了。
“太久定然不行,”金太师叹道,“太久了,我可熬不过皇上和四公子。只到年前,倒也挺好,等来年落定了,趁着我还有力气,只要皇上和四公子愿意,我还能在政务上再指点指点四公子。”
赵太保颔首。
金太师说的话很有道理。
虽是夜长梦多,但只一两个月,应当不妨事。
燕子胡同里,桂老夫人关好了门窗,压着声音和温宴说话。
在霍以骁问过皇上之后,温宴就把状况与桂老夫人说了。
其中的曲折、误会、无奈,让桂老夫人长吁短叹了好几天。
作为长辈,桂老夫人起先更能体会皇上当年的难处。
时间紧迫又左右为难,有人的选择会是非率性,可自己当过父母了,多多少少,才能体会父母的难。
“老婆子不瞒你说,”桂老夫人道,“前几天,老婆子是想劝你们让一步,一口吃不成胖子,不能直接公布生母身份,那就一步步来,先认了嫡母,过两年,再请皇上解释,总归事在人为,慢慢来。
可这两天,老婆子越琢磨、越不是个滋味。
老婆子早就知道四公子是郁皇子妃生的,明明心里有数,但在听你说当初来龙去脉时,都吃惊、疑惑,旁的浑然不知道的,等以后再来听这么一段往事,更加心生疑惑,认为四公子是要自抬身份。
不想被人误解,需得现如今就让皇上与世人说明白。
这一步啊,不能随便让。”
话这么说,桂老夫人心中还是极其喜悦的。
身世确定了,不管是为了认娘还是其他什么,四公子愿意担负起天下,去争那把椅子。
说是争,只要这个结能顺了,十拿九稳。
亲王孙女婿成了太子孙女婿,以后是皇帝孙女婿,定安侯府出了一位皇后,桂老夫人连夜里睡觉都乐得合不拢嘴。
人呐,不止要往前看,还得往高处看。
比皇帝还好的,自然是名正言顺,以后朝堂民间、正史野史都编不出故事的皇帝。
第745章 缘分
在桂老夫人看来,事情还没有落定,不过,只要是他们定安侯府的好处,就断不会旁落。
天下那么大,临安城也不小,怎么偏偏就是定安侯府隔壁的小十二成了孔大儒的关门弟子呢?
孔大儒当年救了四公子、把他从江陵送到了京郊。
小十二在东明县帮了黑檀儿,也让他们把旧事串了起来。
这些缘分。
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事关皇家血脉,”桂老夫人叹道,“老婆子再有本事也使不上劲儿。”
这个当口上,她桂氏总不能和老姐妹们捶胸感叹,说四公子是元皇子妃生的,皇上把人留在江陵,愣是没有迁回来,给她们讲讲当年元皇子妃孕中艰难南逃的往事,一块指点皇上亏待了妻子吧?
她桂氏敢讲,其他人也得敢听!
何况,她还真不敢讲。
胡乱出去讲,弄得满朝风言风语,不止帮不上四公子,还会拖四公子的后腿。
拎不清、自作聪明的外戚,历朝历代,都是最让人头痛的存在。
他们定安侯府,当臣子时不给朝廷添麻烦,当外戚,越发不能那么做了。
温宴笑着道:“使不上劲儿,就多歇歇腿,往后您能使劲儿的地方还多着呢。”
桂老夫人点头。
这话她很是爱听,且劲头十足。
“老婆子听二郎说,蜀地那儿后续处理还挺顺畅,汪大人对江绪的评价很高,”桂老夫人顿了顿,道,“老婆子想着,来年江绪进京,早些把婧姐儿的婚事办了。
也不是老婆子心急火燎要把她嫁出去,而是,现在状况不同了。”
问题出在嫁妆上。
既然手上宽裕了,桂老夫人和曹氏自不会亏待温婧,哪怕是庶女,该有的也都有,还往多了给。
这个多,是以“侯府”来做标准,不是以“侯府出身的太子妃庶妹”来做标准。
一旦四公子认祖归宗,成了太子,定安侯府水涨船高,温婧一样跟着涨上去。
桂老夫人置办不起更多的了吗?
不是。
自家发达了,桂老夫人砸锅卖铁都喜不胜收。
可结亲,与嫁妆对应的是聘礼。
以江绪的家境,给不了更多的了。
“状元郎的胸怀,老婆子信得过,我们侯府挑他当姑爷,又不是瞅着什么聘礼不聘礼的,”桂老夫人道,“就怕人言可畏,蜀地又与京城相隔万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万一叫婧姐儿和状元郎生了嫌隙,那就不美了。倒不如,早些办了,私底下再贴补婧姐儿。”
这是桂老夫人的想法,因着局势未定,她也不会与曹氏提。
为蜀地百姓谋福祉是江绪的心愿,若他以后愿意当京官,那就再好不过。
只是,在那之前,桂老夫人想少些波折。
温宴听了,捂着嘴笑:“我能理解祖母为何先前体会皇上的不容易了,皇上惜脸面,祖母亦惜。”
桂老夫人嗔了温宴一眼。
脸面怎么了?
人要脸、树要皮。
温宴又道:“说起来,您给二姐铺得东床,还没有信儿呢?”
“别提了!”不说还好,一说,桂老夫人哭笑不得,“慧姐儿真是!前两天她跟着辞哥儿一块去了太保府上,回来跟我说,她和太保夫人说得很是投缘,开心得不得了,太保夫人就差认她当干孙女儿了。她现在一心一意要认个干祖母,这样,她就有一个’京城第一俊‘的干哥哥了。你听听、你听听!没点儿出息!”
温宴笑得前俯后仰。
不得不说,这一番做派,很是温慧。
“老婆子不管她了,随她去吧,能得个什么样的东床,看她自己造化。”桂老夫人道。
反正,以自家如今之状况,差不到哪里去。
慧姐儿高兴就行了。
温慧的确十分高兴。
等温宴从正屋出来,就见温慧隔着窗户冲她招手。
温宴上前,打趣道:“’京城第一俊‘的干哥哥?”
“我若成了他的妹妹,他也一样是你哥哥呀。”温慧道。
温宴一面忍笑、一面点头:“正是、正是。”
曹氏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与温宴道:“宴姐儿你别理她,白日梦都不知道做个厉害的。”
温宴这下忍不住了,捧腹大笑。
曹氏又道:“我算算日子,临安那儿应是收到家书了,我让三弟妹帮着置办年货,你和四公子喜欢吃的那些,也都算上了,到时候一块送来。”
“我想吃明州的年糕了。”温宴道。
“有!肯定有!”曹氏道。
临安府里,安氏与温鸢忙着置办。
离新年还有两月,但很多东西都要提前准备,才能赶在小年前送入京中。
温珉则忙着加练。
他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前些时日换了一把弓,以他现在的力气,稍稍有些吃力,不得不勤加练习。
温鸢来寻他,见他拉空弓,便问:“章哥儿不在吗?”
“他出门去了,”温珉满头大汗,道,“去拜见孔大儒。”
温鸢笑道:“提醒我了,过年时得往孔府送份年礼。”
从那天之后,温章数次去孔大儒府上拜访。
孔大儒在他这儿吃了一次亏,再不愿意跟他说什么京城、四公子、皇上等等,可他这么个岁数,总不能跟个孩子过不去,温章来了,孔大儒就与他说些之乎者也。
几次下来,倒也相谈甚欢。
温珉有时候也一块去,听大儒讲讲文章,亦十分有意思。
今日,温章是独自去的。
孔大儒正和家中晚辈下棋,以他的棋力,虽是让了子,对手还是早早露出了败相。
“温章也来看看,这局还有没有解法。”孔大儒道。
温章摇头:“观棋不语真君子。”
“你个小人儿!”孔大儒大笑,“示我以弱、拐着弯儿套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君子之风?”
温章也跟着笑了起来:“学生是个小人儿。”
这下,孔家晚辈也乐不可支了,站起身来,把位子让给了温章:“交给你了。”
温章的棋艺不差,可在孔大儒跟前,还是稚嫩了些,又因着是半途接手的下风局,坚持了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
孔大儒让人收了棋盘,笑着问温章:“也算不错了,能和小十二较量一番。”
温章道:“学生想听听江陵故事。”
孔大儒笑容一凝:……
第746章 路数
秋风卷了几片落叶。
金黄金黄的。
孔大儒看着树叶打转,与自家晚辈道:“去书房,取份地图来。”
很快,一份疆域图被取来。
黑白棋子装回篓里,纵横棋盘上,摊着地图。
孔大儒随意拿了几个棋子压在四角上,免得叫风吹飞了,指腹一划,最后落在了一处。
“这就是江陵,”孔大儒道,“江陵的故事,说上三年可都说不完。西子湖上泛舟船娘,十个有九个还会背’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温章眨了眨眼睛。
孔大儒又道:“江陵在古时还曾做过都城。”
温章又眨了眨眼睛。
孔大儒“哦”了声:“你念过很多书,这些常识定是都知道的,不用我再从头给你讲。不过啊,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你没有去过江陵吧?我去过好几次,给你讲讲当地风土。”
温章笑弯了眼,知道孔大儒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大儒并不知道御书房里的状况,大抵是觉得,又是他们自己寻了些七七八八的线索、胡乱猜想,恰巧想到了江陵。
如此,哪里肯让他再套了真话。
温章便道:“先生,皇上说,当年是您在江陵偶然遇上了已故的皇子妃……”
“咳咳!”孔大儒重重咳嗽起来。
这小人儿,说话还是这么直接。
但是,直接的背后,可不是没有心机。
他翻过一次船了,断不会再翻第二次。
孔大儒想了想,交代晚辈退去书房外头,守着门,别让其他人来打搅,这才与温章道:“皇上说的?皇上怎么说的?”
“皇上派了亲随南下,与沈家寻找皇子妃的人手交战,拼死没有让四公子出生的消息传回京城,”温章道,“而先生您抱着四公子躲藏了三天三夜,脱险之后,您替皇子妃与那些亲随简单办了后事,将四公子带回来。”
孔大儒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温章。
小小少年眼睛明亮,说话坦荡。
若仅是猜测,时隔二十年,四公子与定安侯府是猜不到“三天三夜”的。
知道这个细节的,只有皇上。
这么听来,皇上是与四公子坦白说了。
倒也挺好。
几乎是下意识的,孔大儒松了一口气。
这个秘密,埋藏在他心中太多年了。
为了四公子的安危,当年不得不把真相藏起来,无奈之余,亦是遗憾。
因而,孔大儒才会在永寿长公主死后,急书一封,让小十二送到皇上手中。
危机解除了,不管皇上要怎么认儿子,都该让四公子知道自己的身世,四公子有权利、也应该知道。
只不过,皇上讳莫如深,孔大儒也只能婉转劝告。
如果,皇上执意瞒到底,那么,作为知情人的孔大儒,也只能把这个真相带到地底下去。
万幸,皇上还是坦白说了。
“所以,”孔大儒看着温章,问,“你是来替你姐夫和姐姐求证,皇上说的是不是属实?”
温章道:“江陵城中旧事,皇上是听您说的,而先生亲身经历,定然更详细。
姐夫一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因着生辰就是母亲的忌日,姐夫从不过生辰。
这些年他也一直为自己的身世苦恼,他想多了解一些生母蒙难时的事情,作个念想。
原本,姐夫想亲自来临安向先生打听,也要去江陵祭拜生母,只是暂且无法出京。”
孔大儒摸了摸胡子。
小小年纪,说话一套一套的,卖惨卖得这般顺溜。
四公子不信那个御书房里的爹,想多些作证,被温章说出来,又圆润又打动人心。
“从不过生辰”、“作个念想”,这种叫人心疼的说辞,和上次那个“磕头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磕”,一个路数。
这路数啊,不怕旧,好用就行。
孔大儒觉得十分好用,听着就叫人感慨又心疼。
难怪上回他会一个不查,被温章给套了话。
“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孔大儒长叹一声,“我这个经历者,还是印象深刻。”
人这一辈子,会遇上大大小小各种事情,但危机环生、躲避逃命,却极少遇上,也压根不想遇上。
真遇上了,自是会记在心里。
甚至,即便过去了很多年,偶尔一场惊梦,亦会梦见当时情景。
孔大儒便是如此。
他少时念书,家境宽裕,比不了勋贵子弟,也算是书香公子,从未惹过地痞麻烦。
等成名之后,学子们都敬重他,他行事又端正,虽是常年远游,可运气很好,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