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她戏多嘴甜——玖拾陆
时间:2021-07-21 09:47:48

  互相打过招呼,又和相熟的官员凑在一块,交头接耳。
  文兴侯远离人站着,周遭时不时就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倒也并非是所有平日与他走得近的朝臣都对他避之不及,最初时,已有不少来表达过关切之情,是文兴侯自己,这些时日尽量远着些人。
  自家是没有办法,就别和旁人添不必要的麻烦了。
  尤其是,这时候还愿意与他和和气气的,都是关系好的,越发不能害人了。
  时辰一道,众人进了皇城,一路行到金銮殿外。
  自那位殿下南下之后,入殿打头的,一列是国公,一列是三公。
  赵太保轻声与金太师道:“你走稳些,别跟那天似的,吓死个人。”
  金太师笑着摇头:“我这个岁数,腿肚子打软不稀罕。”
  当日出宫,并非故意而为。
  毕竟年纪在这里了,不比年轻时,真跌一跤,性命堪忧。
  万幸周围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然……
  早朝上,官员们禀着各地要事。
  陈正翰亦恭谨禀调查进展。
  不止是这次事情,连以前做过的事情都被亲随小厮给供了出来。
  最初弄出温辞秋闱恐舞弊的流言的,就是大殿下,流言渐渐传开,被皖阳进一步扩散,才有了后头那些事情。
  几次挑拨二殿下,让性情冲动的二殿下与那位殿下起冲突。
  龙椅上的皇上脸色越来越沉,底下官员心里也越来越重。
  诚然,皇子相争,私底下的那些手段真就海了去了,有朝一日翻出来,谁也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是,大殿下委实太糊涂了。
  这次火烧驿馆,真的做得太过了,尤其是,还失败了。
  等陈正翰说完,皇上叹道:“朕很是痛心。”
  金太师站出来,问道:“殿下是否已经启程回京?”
  “他不回来,他继续南行。”皇上道。
  话音一落,底下低呼声一片。
  金太师和赵太保亦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先前与皇上面谈,看得出来,皇上是想让殿下回京的。
  莫非殿下一意孤行?
  那位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有官员忙道:“刚刚经历了如此危机,又是仪仗不全,殿下该回京才是,如此南下迎灵,亦不够尊敬。”
  “朕原也是这么想的,传了手谕召他回京,”皇上微微抬起下颚,“他送回来一封折子,朕从头读完,颇受感动。”
  底下官员们好奇极了。
  殿下到底写了什么?
  吴公公从袖中取出了折子,清了清嗓子,从头至尾,抑扬顿挫着念了一遍。
  大殿内外,除了吴公公的声音,皆是静静的。
  直到都念完了,依旧没有人出声。
  论文体、论工整、论起承转结,自是不够出色,但这会儿,谁会纠结于那些框架上的东西?
  其中最真实、最直白的拳拳之情,已然胜过所有。
  人都有父母,这是人生而为人,最朴素的、与生俱来的情感。
  难怪,皇上会颇受感动。
  谁能不感动呢?
  谁能在读完这么一封折子后,还一个劲儿催殿下返程呢?
  金太师道:“殿下所言,让臣十分震撼。家慈早已仙归多年,臣亦会时不时想起她的音容笑貌……”
  “那些缺了的物什、器皿,我们太常寺一定赶出来,尽快送往江陵。”方启川逮着机会表忠心。
  方大人赶在前头,其余与仪仗相关的衙门,自然也不会落后。
  皇上退了朝。
  走出金銮殿时,天大亮了。
  晨光落下来,撒在陆续离开的朝臣身上。
  结伴的三三两两,此时的话题不再似早朝前那么沉重,几乎都在讨论殿下的那封折子。
  虽然吧,皇子之间争斗,大殿下做的那些事,也让大伙儿心凉。
  可现在脱颖而出的这位,且不说嫡长子身份与三公都夸赞的能力,只这份心境,就让人赞许了。
  往后,由他承继大统,这朝堂内外,定是不会差的了。
  这将来,很让人期盼。
  几个衙门说了要赶制,也没有拖延,比着徐公公送回来的清单,一批批地往南送。
  御林军接到了新的旨意,途径归德府,继续往南,追赶殿下仪仗。
  金晋延带着人亦赶到了归德府,与宋秩、戴天帧等官员一起,再次整理案子。
  至晋翻来覆去,就是那一番说辞了。
  黑猫可恶,妖里妖气,那位殿下养这样的邪物,不安好心。
  京中定有人出卖他们,指不定就是项淮,做事推诿,还长他人士气,灭殿下威风,他也不想想,殿下这些人可曾亏待过他。
  文兴侯府亦是可恶,若他们肯帮殿下,多出几个人手,事情说不定就做成了。
  金晋延由着他说,最后把这些要命的话全部写下来,送去京城。
  御书房。
  皇上在一日早朝后,收到了这些内容。
  他看完后,让吴公公拿给了文兴侯。
  文兴侯忐忑着看了,忙道:“差不多是刚刚出三殿下那事儿的时候,殿下禁足,有这么个意思透过来。
  臣自然不会给殿下那种助力,那不是在帮殿下,而是在害殿下。
  想着殿下应是情绪就起伏的时候,过了那一段,自己就能放下了。
  到年后,殿下上书自罪,他出府时也曾到了臣府中,句句恳切,臣真的以为他想开了,不再纠结了。
  没想到、没想到!
  哎!
  臣的女儿若能劝住殿下,那该多好……”
  皇上道:“朕自己管不好儿子,怪你女儿做什么?是他自己不争气。”
  道理,自是这个道理。
  可皇上心里亦有数,文兴侯断不会是“没想到”的那一个。
  文兴侯也好,项淮也罢,都是劝不住朱茂,想下船又下不了,最后成了这么个场面。
  最错的,是朱茂自己。
  等文兴侯退出去了,皇上起身,与吴公公道:“随朕去趟庆霖宫。”
  迈进庆霖宫的偏殿,见到坐在窗边,胡渣邋遢的朱茂时,皇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案子该结了,罪也都该定了。
 
 
第802章 殿下殁了
  宫室的窗户关着,室内也没有点灯,只那点儿透过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光,映在朱茂的脸上。
  朱茂看起来颓然又落魄,眼神散着,精神不振。
  他缓缓转过头来,视线落在皇上身上,一点点收拢,待看清来人模样,朱茂倏地站了起来。
  “父皇,”朱茂急切唤了一声,嗓音沙哑,“父皇,儿臣……”
  皇上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朱茂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又摸了一把脸,喃喃道:“儿臣在这里,弄不清楚时间,也无心收拾。”
  皇上走上前。
  庆霖宫中幽禁,是比其他地方困苦,但朱茂毕竟还是皇子。
  这里的内侍、守卫,不管名目是伺候也好、看管也罢,不至于在日常起居上克扣他。
  每日正常饮食,自可知道时间。
  换整齐的衣物,刮一刮胡子,没人会不准许。
  仅仅只是朱茂不愿意而已。
  他就想以这么一副落魄模样示人。
  皇上心里知道,道:“不管怎么样,也要收拾得像样些。”
  朱茂道:“是,儿臣等下就收拾一番。”
  “就现在吧,”皇上说完,又与吴公公道,“你替他刮个胡子,理一理头发。”
  吴公公应下,走上前去,把朱茂扶到镜前坐下:“殿下,小的手艺挺好的,您放心。”
  直到内侍端着水盆进来,吴公公绞了温热的帕子按在他脸上时,脑中空白一片的朱茂才稍稍回过了神。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刚还想着,父皇关心他的状况,是不是觉得罚他太狠了,有放宽些的意思。
  可让吴公公替他梳洗,朱茂心里又没有底了。
  这样几乎可以算是“讨好”他的举动,让朱茂没有半点心安,反倒是不住心慌。
  反常、出奇,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朱茂也不敢动,由着吴公公替他整理好,换了个面貌回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定定看着朱茂:“精神多了。”
  朱茂嘴上顺着道:“吴公公手艺好。”
  “三司从归德府送了案卷回来,”皇上缓缓道,“你想不想看看?”
  朱茂垂着眼,答道:“不用看,上头会写些什么,儿臣大致都知道。”
  左不过是各种罪行。
  他不想再看一遍至晋那混账是如何犯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了。
  皇上没有勉强他,只是道:“父子一场,缘分终究是浅了,鸩酒、白绫、短刀,你自己选一样吧。”
  朱茂猛得抬起了头。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皇?”朱茂的身体微微发颤,“您把我关在这里还不够吗?您竟然还要杀我?虎毒尚不食子,我……”
  “你一意孤行之时,”皇上打断了朱茂的话,“你想到你的父皇与母妃吗?朕不食子,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一次又一次谋害兄弟吗?”
  朱茂缩了缩脖子:“父皇,儿臣知道错了!
  儿臣这一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儿臣就是个祸害,自己犯错,连累了很多人,儿臣罪有应得,可父皇您、您是明君,您不该、也不能背上杀子的名啊!”
  朱茂噗通跪了下来,手脚并用爬到皇上跟前,抱着皇上的腿,痛哭流涕。
  他在父皇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他相信父皇是真的要杀他。
  他只是不解,那么讲究体面、追求名声的父皇,怎么能真的下得去手?
  杀子是恶名。
  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
  皇上按住了朱茂的肩膀:“你自己选一样吧。”
  朱茂的肩膀垮了下去:“那您为何还让儿臣收拾得像样些?儿臣将死之人……”
  “人落下来的时候,由稳婆擦得干干净净,人走的时候,一样也要整齐体面。”皇上道。
  朱茂的眼睛通红一片。
  他不知道应该磕头求饶,还是抱紧父皇的腿,坚持不松开。
  其实,他做什么都没有用。
  朱茂心里都知道,他只是无法面对。
  “儿臣,”朱茂哽咽着道,“儿臣想见母妃,儿臣要再见母妃一面。”
  皇上沉声道:“你母妃病着,你被带来这里之后,她就起不来身了。”
  “儿臣要去探病!”朱茂道。
  “让她清净点吧,”皇上拒绝了,“放弃一个儿子,朕难,她更难!你要是想让她和皇后一样,跟着儿子上路,你就去见她!”
  朱茂身子一僵。
  被父皇放弃,对他而言并不意外。
  父皇有太多的儿子,他又不是最受宠的,但朱茂从没有想过,母妃也会放弃他。
  在知道他死路一条之后,母妃竟然不替他想想办法。
  “病了、病着,”朱茂喃喃着,“怎么一个个都病了呢?怎么我就没有病呢?”
  皇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章氏劝不住你,只能称病避去庄子上,你却还把谋事的地方换成了庄子,难怪文兴侯前阵子会提出来把她接回娘家休养,就是想躲你。
  项淮也劝不住你,又不敢把事情往外头说,担惊受怕,自己把自己折腾病了,免得被你逼着去对付以骁。
  别人是不得不病,你是病而不自知!”
  朱茂如五雷轰顶一般。
  皇上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什么嘛!
  到最后,竟然一个个都对他避之不及。
  伴读、妻子、母亲、父亲,所有人都不要他了,都视他为祸害瘟疫。
  他这一辈子,短短二十几年,到最后,竟是一个笑话。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捧腹大笑的笑话!
  可他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要被弃之如敝履?
  鸩酒?
  白绫?
  匕首?
  他一个都不想要!
  朱茂一边大笑,一边用力擦了擦眼泪,模糊的视线落到了皇上的腰间。
  腰带上饰着一把腰刀。
  朱茂眼中闪过阴毒,突然发难,一把抽出腰刀,扎向皇上的腹部。
  狠狠的,使出了他全身的力气。
  “皇上!”吴公公惊叫,扑过去撞开了朱茂。
  在场的内侍、侍卫都吓得面容失色,有反应过来的,随着吴公公上前,制住了朱茂。
  皇上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他的腹部,没有伤口、没有鲜血,与先前一般。
  朱茂摔在地上,腰刀脱手落地,他这才看清楚,这把腰刀,刀柄之下,没有刀身,就这么收在刀鞘之中,只是装饰。
  他懵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腰刀?
  皇上走过去,蹲身捡起了刀柄,重新收入刀鞘之中。
  这是以骁送给他的。
  他当时对以骁拿御刀杀人,轻斥了几句。
  没过多久,以骁送了他这么一把腰刀。
  意思倒也直白。
  开刃的刀子不用,不如连刀身都不要算了。
  皇上看着这么一把腰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偏刀鞘花纹精致,他很中意,之后就干脆当个饰物。
  今日,却是被这把腰刀救了。
  皇上垂着眼看向朱茂,眼中再无一丝不舍,冷冰冰地吩咐吴公公:“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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