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雷肯定在附近,温宴让岁娘去找,给霍以骁拿身能盖一盖的大衣过来。
虽然霍以骁不怕冷,这地窖里又避风,但这么睡,总归不是个事儿。
没有等多久,岁娘抱着一件裘衣进来,与温宴咬耳朵:“姑娘,隐雷说,骁爷后半夜就没睡过,爬到了漱玉宫顶上,坐了一个晚上。”
温宴接裘衣的手顿了顿,转眸看向霍以骁,心头一紧。
岁娘又道:“说是最后其余殿下都走了,皇上只留了骁爷,不晓得里头说了些什么,骁爷出来时面色很难看。”
温宴颔首,轻轻把裘衣给霍以骁盖上。
别人不晓得,温宴却是知道的。
皇上和霍以骁能说些什么的?
左不过就是那些。
前世,这一矛盾夹在两人中间,从没有消除过。
哪怕是为了复仇,霍以骁曾经把难堪的真相摊开来,但那些终究只是手段的一环,而无法公布于世。
他的生母,无法被承认。
他也不想为了得一个皇子身份,去认一个不是母亲的母亲。
这是霍以骁最后的底线和坚持。
霍太妃曾跟温宴说过,出身无法选择,那些都不是霍以骁的错,可最后是他在承受后果。
温宴也半夜爬过屋顶,但霍以骁在宫殿顶上时,所思所想,他的心境,肯定与她截然不同。
温宴重新坐回杌子上,轻轻哼着曲子。
前回两人坐船去茅家埠,霍以骁在小舟上睡着了,温宴哼的就是这段。
舒缓又轻柔的曲子里,霍以骁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二皇子府中,朱晟一脚踹在了几子上。
他中午才离开锦华宫,皇上让他闭门思过。
冯婕妤说的那些话,还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以至于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皇子妃刘氏带人来探他,才进了书房门,就被朱晟给轰了出去。
昨晚他骂温宴出身差、侯府到了头,可看见刘氏,朱晟只觉得头晕眼花。
温家不行,刘家难道就行了?
刘氏出身诚意伯府,一代比一代逍遥自在,根本不掺合朝堂事务,很是闲散。
当然,想掺合也没有本事掺合,刘氏的两个哥哥,蒙阴挂着了闲职,根本不是干正事儿的料。
也是他朱晟瞎了眼,看刘氏模样标致,请父皇赐婚。
没想到,刘氏就是个木头,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他现在是越看越不喜欢。
不及他府中的几个美人有趣。
话说回来,霍以骁若真娶了温宴……
温家没什么用,但霍以骁能靠着霍家。
啧!
朱晟越想越不满,让人把亲随叫到了跟前。
“事情还没有办妥吗?”朱晟道。
亲随垂着头,道:“那边还在考虑,殿下先前说的是给他半年工夫……”
“我现在没耐心了!”朱晟厉声道,“你去告诉他,三天之内给我答复,不然,他干过的那些好事,就自己去收拾吧。”
亲随应下,退到了门边,又被朱晟叫住了。
“投诚有投诚的样子,”朱晟道,“他总得做些让我满意的事,空口白话,我懒得听。”
……
地窖里,霍以骁睡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他按着脖子动了动,睁开眼睛,对上了温宴的目光。
温宴一瞬不瞬看着他,似是有话要说。
“看什么?”霍以骁动了动嘴皮子,刚刚睡醒,声音有些哑。
“季太医那天给你看诊,看的是什么?”温宴问。
“作息无序,”霍以骁说完,见温宴一愣,他又解释了一句,“夜里难眠,白天时不时犯困,你在临安也见识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想睡了。”
温宴蹙眉。
在临安时,霍以暄说过这个。
当时,他们都把这个定义为得空又年轻爱睡。
可事实上,在霍以骁这儿,是作息无序。
“太医怎么说?”温宴追问。
“调养而已,”霍以骁答得很随意,“真把它当病治?”
第156章 乐子
病?
温宴心里咯噔了一声。
霍以骁见温宴神色凝重,仿佛是真的在思考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他便问:“魔怔了?”
“骁爷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病,”温宴顿了顿,望着霍以骁,说了自己的想法,“也许是毒?”
霍以骁:“……”
真是魔怔了。
连毒都疑心上了。
这一年间,他除了作息之外,一切都正常。
吃喝上与先前一样,练功时也没有浑身无力的状况,想事情也不迟钝……
世人常见的所谓中毒的状况,霍以骁一丁点也没有。
可是,大千世界,一个人的见识总归是浅薄的,他没有见过的、不曾听过的,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这念头忽然间涌入了脑海。
一闪而过。
霍以骁自己都失笑了声。
温宴问道:“你不信我?”
霍以骁把茶盏放下,抱着胳膊,道:“听着也有可能。”
小狐狸魔怔,把他都给带偏了。
只不过,他这样的立场和身份,有人要咬牙切齿地给他下毒,好像也没有什么难以置信的。
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他、害他,就让他睡不好,多少出个气,多寻常啊。
温宴咬着唇,沉默了一阵。
前世时候,霍以骁是中过毒的。
瑞安十二年,也就是在她被霍太妃接回宫的前一年,霍以骁服过寒食散。
那玩意儿本事治寒症的药方,没有寒症的服用,便成了毒。
腊八宴上,霍以骁跟昨儿夜里一样大半夜爬屋顶发疯;除夕夜里,他又大冷的天跳到御花园的池子里……
皇上又是气又是恨,御书房里弹劾他无状的折子一叠又一叠。
霍以骁当时没有都没有解释,他说酒劲上来了,想做就做了,态度狂妄。
直到半个多月后,霍太妃才突然意识到,那不是酒劲,而是寒食散。
霍太妃追问过,霍以骁说他是自己服的,图个乐子而已。
“乐子”两字,却让霍太妃哭了出来。
明明是被人害了。
乐的是别人,苦的是霍以骁自己。
那寒食散不晓得下在了酒中还是菜中,分量大,足以让人在席间失态。
霍太妃与霍以骁,当时都不晓得这东西的危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真凶”。
等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根本抓不到线索,霍以骁除了吃哑巴亏,又能如何?
最最可恨的是,霍以骁已经有了瘾,去瘾就耗了半年多,以至于温宴再见到霍以骁时,他消瘦得她险些都没敢认。
不止是瘦了。
少年和青年,自也不可能毫无变化。
霍以骁长高了很多,五官能看出熟悉的影子,但再细看,又很不一样。
他给人的感觉,整个都变了。
脸颊凹下去,越发显得阴郁,性情孤戾,看人时,浓黑的眸子里透出来的森森阴鸷气息,真是藏都藏不住。
有些时候,温宴甚至觉得,霍以骁的脾气一旦发作起来,可能会拉着所有人一道去死。
一开始,说一丁点都不怕是骗人的,但温宴为了翻案、为了温章的前程,她逼着自己跟霍以骁相处。
磨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霍以骁并不那么信任她。
因为,各种各样的闷亏,那五年里,霍以骁吃得太多了。
万幸的是,他们两个人慢慢走了过来,有了信任,有了相携而行。
所以,霍太妃后来每每与温宴提及时,都极其难过,若是温宴能早些在霍以骁身边,时刻注意他的状况,很多亏就不用吃了……
温宴亦是如此想的。
偏执的苦闷,伤别人,更伤霍以骁自己。
她今生急着进京,便是因此。
现在想来,有人能让霍以骁吃寒食散,那么,霍以骁现在的状况,谁又能说不一定是毒呢?
眼看着温宴的眉头越皱越紧,霍以骁伸出手去,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弹。
温宴猛得回神,瞪大眼睛看他。
霍以骁的声音懒洋洋的:“丑,碍眼。”
一时之间,温宴都不知道是笑好,还是无奈好。
“下毒也没那么容易,”霍以骁道,“在京里时,总要去习渊殿,要吃饭睡觉,也许防不胜防,但你别忘了,我离京下江南,前后数月。
去江南时,我身边只有隐雷,你总不能猜到伯父和暄仔头上去吧?
就这么几个人,吃喝与京中都不同,有什么药效能持续这么久?”
温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霍以骁说得对,什么毒,几个月的时间里,早就散了。
可他在临安城那样子,根本就是“病入膏肓”。
一面想,温宴一面伸手去拿茶壶。
手触到壶柄时,温宴的动作一顿,有个想法从脑海中划过……
茶叶。
“茶叶!”她低呼了声,“你的茶叶!”
倏地,霍以骁的眸子一紧。
饮茶,各人有各人的习惯,他平素喝惯了什么,一般也都不换。
每个月,宫里领了茶叶,他喝着顺口,下江南时也带着。
若是茶叶有问题,倒的确会……
温宴理着思绪,道:“你的茶叶,我喝过,大公子也喝过,如此说来,若问题真的在茶叶里,量应该很少,我们这样偶尔饮一回的,也没什么影响,骁爷是饮了很长时间,日常都是用它,才会作息无序。”
这种就很麻烦。
效果弱到要长久使用才能显现,查证就困难极了。
甚至连这茶叶是怎么出的问题,都不好查得水落石出。
“是与不是,”温宴道,“你把茶叶换了,过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先用我的茶叶吧。”
霍以骁道:“也未必一定是茶叶,就先试着来吧。”
华灯初上时,温宴回了燕子胡同。
霍以骁得回宫去。
漱玉宫里,当值的内侍们战战兢兢着,这位昨儿睡屋顶,今天也不晓得还有什么动静。
偏偏,皇上不罚四公子,但万一出了状况,他们各个都要倒霉。
提心吊胆了大半宿,四公子安安静静睡觉,众人才算是定了心神。
这一夜,算是风平浪静。
翌日,习渊殿中,因着朱晟禁足,没有了他冲锋陷阵,亦是毫无波澜。
仿佛是,前天的那场闹剧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57章 闲着也是闲着
已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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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雅间里,坐在首座上的人靠着椅背,端着酒盏摇头晃脑。
“没点儿意思,”他嘀咕了一声,“很没有意思!朱晟那家伙不在,太没劲儿了。”
下首,有一人附和道:“您说得是,上午,习渊殿里讲解文章,下午,校场上练习射术,别说您了,我都差点儿打瞌睡。”
“我怎么就打瞌睡了?”首座之人道,“朱晟得老实些日子了,十天半月到不了习渊殿……”
他得有半个月没有乐子。
烦!
把酒盏扔在桌上,他道:“先前让你们去江南打听,打听出来什么了?”
一小厮上前,低声禀道:“那阮执杀妻的案子……”
来龙去脉,讲得七七八八。
首座之人听得不住挑眉。
死刑需三司核准,案卷自然送到了京中。
只是那上头不会写霍以骁去了阮家院子,也没有具体写明起因是阮、温两家的和离,只写了知府阮执冲动杀妻。
“有意思,”他抚掌道,“阮执那个儿子,阮孟骋是吧?被定安侯府意义和离的前姑爷,他现在在哪儿,等着给阮执送终吗?”
小厮道:“去江南的人没有找到阮孟骋的下落,听说早早就离开临安城了。”
“啧!”他不满道,“这人本可以用一用,你们把人翻出来。”
见小厮迟疑,他又问:“什么事儿,直接说。”
“有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小厮斟酌着道,“在我们的人去临安之前,也有外乡人去打听事情了,京城口音,可能是二殿下的人。”
“哦?”首座之人想了想,道,“那十有八九是被朱晟给截胡了,行吧,他这么积极,那就给他了。反正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指着他给我多折腾些乐子呢!”
被称作很闲的朱晟,此刻正在府中发脾气。
亲随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朱晟砸了个笔架,这才冷声问道:“他答应了没有?”
亲随心里直叫苦。
昨儿说的还是三天内,现在才过了一天……
“还在考虑……”亲随答道。
朱晟嗤了一声:“他有什么好考虑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脚步声从外头传来,而后,有人在门外站定。
“殿下。”
声音婉转如黄鹂,柔得人骨头都酥了。
朱晟脸上的戾气散了些,示意亲随开门。
外头的是齐美人,她冲朱晟甜甜一笑。
朱晟招了招手。
齐美人莲步上前,被朱晟一把扣住了纤细的腰肢,她娇娇惊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