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宁:“你的儿子生了虫疫,此虫已经寄生在他口中多日。”
男子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攸宁:“如果你能控制情绪我便放开你,我的话如果你听进去了就眨两下眼睛。”
男人连忙眨了眨眼睛示意已经明白。
对于这种动动眼神就能让自己动弹不得的高人男人哪里还有胆子敢对她又半点不敬,尤其是对方方才的举动应当是在施救,不过是自己误会了而已。
看不出李攸宁有何动作,这男人突然觉得全身一松,竟然又能动了。
“这位神医,多谢相助,方才是我太冲动了。只是现在我家大郎看上去怕是不大好,还请神医救人救到底啊!”
李攸宁:“这种虫疫十分霸道,通常很快就会危及性命,所幸发现的还算及时,令郎的性命应当是无虞的。只是他的舌肉被这虫子啃食过半,将来怕是再不能如常人一般言语。”
男子眼中露出痛惜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复又松开。他上前一步看着躺在床上已经彻底昏睡过去的儿子,伸出手满怀爱怜的抚了抚他的发顶。
“罢了,好歹性命还在。”他言语中满是认命般的无可奈何。看着孩子熟睡中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这粗旷的汉子眼中落下泪来。
李攸宁见此情形竟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要说几句话宽慰对方几句,之前去烧热水的女主人正好赶了过来。
她一进屋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满脸是血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床上。而自己的丈夫则是站在床头缄默不言的暗自垂泪。
女人惊叫一声,盛水的白铜盆咣当一声摔落在地上,下一刻整个人扑了上去。
李攸宁:“娘子莫要激动,你的儿子只是睡着了。”
女人闻言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丈夫,似乎是在向他确认。
男人抹了抹眼泪,朝自己的妻子点了点头。
李攸宁又不厌其烦的将她刚刚编的那番说辞重新说了一遍。并告知他们,此病应当还会传染,最好家里共同饮食过的人都过来好好检查一下。
女人听闻之后,先是愣了一阵,随即脸上露出又痛又悔的表情,悲嚎一声:“天杀的王老五,竟将我儿害的好苦啊!”
男人闻言一惊,满腔无从发泄的情绪犹如洪水找到了破损的堤坝,怒火自心头而起,红着眼睛厉声发问:“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女人哽咽着说出前因后果。
原来就在前几天的时候,女人带着大郎在外采买。途经一家馄饨摊的时候,小孩子闻着猪油香葱的味道突然犯了馋。可是自己身上带的钱恰好花完了,不够买一碗馄饨。可小孩子一时兴起,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就是不肯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碰上了自己的邻居。便想要问对方借上十个铜板,给自己孩子点上一碗馄饨。
谁曾想这王老五神色木然,看起来与平常想你木讷呆愣了不少。只见他面无表情的将自己面前只吃了一口的馄饨推了过去。开口时声音沙哑,带着嗡嗡的鸣音。
“我口中生了疮,恰好吃不下。这碗就给你了,钱也不必还了。”说完还主动支会了银钱。
孩子的母亲见那一碗馄饨确实没怎么动过,这王老五又是熟识的,一直身康体健,就没想那么多。只是教老板换了一副勺筷,就叫大郎把王老五剩下的馄饨给吃了。
结果不出两日,那王老五就死于拔舌的连环杀人案子。
李攸宁听闻那王老五在前两日后就病发身死,说明对方的确已经被食舌虱纠缠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的神智应当是已经被蛊虫完全左右,正是为蛊虫的子孙寻找新宿主的时候。面对这家娘子的哭诉,的确也算是有理可循。
当时一家人还为他感到惋惜不平,感慨他为人老实又大方,实在是不像会招惹仇家的样子。没想到王老五却很有可能是给自己孩子传下病原的“元凶”。
这已经是县城之中发生的第七起案子,原以为是恶人随性杀人,没曾想确是这么样一种离奇而古怪的病症。
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不知道是该宽心并没有无端杀人的凶手,还是为这离奇古怪疫病而更添担忧。
夫妻两从李攸宁口中得知此病竟然还会传染,为自己逃过一难的小儿子痛心又庆幸,同时也不免担忧起来。
“神医可知这病的初期表征,我家二郎和小妹不知道会不会也……”
夫妻俩愁容满面,不由的为自己余下的孩子感到忧心。
李攸宁因为正有此意,连忙让夫妇两将将家中全部人口一并叫来院中。
“这种虫子起初会藏于人的舌底吸食血液为生,随之逐渐长大开始吞食舌肉。而且它身上带毒,长得越大毒性也就越强,人的精神也就越发恍惚。直至宿主的整条舌头被啃食殆尽,宿主也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李攸宁让众人一一张开口,自己仔细的查验了一番。好在大郎口中的那只蛊虫还未长成,因此这一家人暂时没有被寄生的征兆。
李攸宁确认过后,又将防治之法传述给这家主人。
如果发现有虫寄生舌下,切不可强行拔除,这样容易导致虫体破碎,直至毒素外泄。最好是用火烫,或者是口嚼烟叶让食舌虱受到刺激,如此就会松开螯足,从舌头上脱落下。然后将它投入火中烧成灰烬即可。
第17章 食舌虱3
虽然大郎的病情得到缓解,可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儿来说,断舌之痛已经难以承受。这桩飞来横祸,疑似的“元凶”已经先一步遇害,夫妻两人除了面对现实也是别无选择。
因为李攸宁出手救治自家大郎,夫妻俩免去了李攸宁一行人住宿的全部费用。并打算另外出一份诊金作为答谢。李攸宁婉言拒绝,只说自己叨扰数日,能够受到夫妻二人的照顾已经是十分感谢,酬金则是万万不能再收的。
夫妻二人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勉强。
戌时暮鼓敲响,城中宵禁开始。近日来已有严令,城中寻常百姓若是初更过后仍在街市上行走,便要鞭笞四十。
如此重罚,自然是没有人敢轻易违背。
但是这样的规定却制约不了李攸宁。
戌时初刻一过,天色已经全黑。李攸宁只身翻出墙外,沿着之前打听到的义庄地址,向着城西最为荒僻的地方一路前行。
她此时经脉仍未修复,身上也没有佩剑法器。无法踏风御剑,只能凭借着一双长腿,借着街市房屋檐角阴影去躲避城中执守巡夜的县衙差吏。
因为之前那些人的死状反常又可怖,生前又没有明显的患病征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死于凶案。所以不少人的尸体还停在县府指定的义庄里,以待仵作随时查验。
李攸宁此行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确认之前的七人是否都是死于食舌虱,二来也是想要查找一下是否有什么线索能够指向下蛊之人。
食舌虱的母虫炼制不易,会突然在距离发源之地数千里之外突然爆发怎么看也不会像是巧合。
或许是怕尸气郁结,义庄的大门敞开着,看守也是不知去向。
李攸宁不费吹灰之力到了这里,迈过高高的门槛,只见黑压压的屋内数口黑压压的棺材一字排开。
这些棺材都没有上钉,李攸宁轻而易举的推开棺材板,毫不避讳的上手查验一具看起来还十分新鲜的尸体。
此时天上乌云密布,正合适恐怖画本里月黑风高的说法。加之又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周围环境气氛在这层层渲染之下足以让寻常人毛骨悚然。
可这一切对李攸宁来说并不算什么。倒也不是说她这人胆子有多大,实在是因为年岁不小,“见多识广”而已。
“唉,你在看什么呢?”
冷不丁的一阵阴风刮过,同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男人声音。
如果换做是旁人,恐怕十有八九当场就要气血上头直接厥过去。可李攸宁却是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你跟来干什么。”
阿飘撇了撇嘴:“是你说要我一直跟着你的,我可是很讲信用的。”
“来了正好,你到其它棺材里帮我看看这些人的死因是否都是相同。”
阿飘露出嫌恶的表情:“我虽然是鬼,但是也不想靠近这些臭烘烘的尸体啊。”
李攸宁像是没有听见对方的抱怨,自顾自的继续查验眼前这一具尸体。
阿飘抱怨了几句,随后一溜烟飘进了临近的一口棺材里。
没过多久,屋外突然打起了闪电,雪亮的电光将义庄内的场景照亮,棺材里的男人张着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李攸宁借着电光看清他舌根处锯齿状的伤口边上凝固着黑色的腐败血液,布满青紫色癫痕的脸狰狞可怖,像是在无声诉说着自己生前未了的怨恨。
紧跟传来滚滚雷声,雨水也接踵而至。
“下雨了。”
突然间李攸宁浑身一震,那熟悉的灵力波动,就在不远的地方……
是他!
李攸宁心神剧烈震动,头脑中仿佛一下子变得空白。她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手脚,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灵力的源头正向着此处逐渐靠近,连带着李攸宁的整个心也揪成了一团。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逃走,可是她的心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这一刻李攸宁深深体会到什么是近乡情怯。
根本无需问来人是谁,她就知道是自己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师傅。
她却不敢问不敢想,甚至不敢见。却又偏偏忍不住想要被他发现。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曲云清背负长剑,手挽拂尘。于这倾盆而下的遮天雨幕中徐徐走来。
这雨毫无征兆的瓢泼而至,雨水打在屋顶房檐噼啪作响。
可是对于李攸宁而言,这喧嚣雨声仿佛根本不能入耳。天地仿佛在这一刻万籁俱寂,唯独只剩下那一道人影跃然出现在李攸宁的眼中。
“师傅……”李攸宁喉头滚动,沉寂了半晌最终只是涩然的说出这两个字。
来人却是隔着重重雨幕驻足门外。
只听他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既沉且稳,听不出喜悲,辨不出情绪。
“你我行至此处,我已经当不起你的师傅。”
李攸宁瞳孔猛然一缩,在她没有听见对方说出这句话之前,自己又何尝不曾抱有侥幸——或许他不曾多想,并未察觉。
可事到如今,却是彻底打碎了李攸宁心存的幻想。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无论曲云清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没有了反驳的欲望。只能满心绝望的等待着对方的宣判。
阿飘同样也感受到曲云清身上澎湃仙力,此时正躲在棺材里不敢现身。
只见曲云清一步步向李攸宁靠近,天地间飘飞的雨滴像是有了意识纷纷避开他的身体,直至他行至李攸宁面前,身上都是一尘不染丝毫不见半点濡湿的痕迹。
李攸宁能感觉到对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怎么了,连看都不敢看我了。”
李攸宁本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绝情又诛心控诉自己的说辞,可曲云只是毫无波澜的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李攸宁不禁有些吃惊。
“师傅……我……”李攸宁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曲云清此时心里究竟是恼还是恨,还是无心无情的根本不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想公事公办的捉拿自己这个叛道的漏网之鱼。
曲云清目光沉静如水,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她。
“我说了,你不必再叫我师傅。”
从前曲云清从来不会将一句话重复两遍,可是今夜他却反复强调自己和李攸宁已经不再是师徒关系。
李攸宁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如果一开始就不是师徒,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如今这句话从曲云清口中亲口说出,李攸宁内心却只剩下一阵怅然。
“攸宁有罪,甘愿受罚。”
只听噔的一声,李攸宁朝地上重重一跪。向着曲云清稽首三拜,一谢师恩,二谢养育之情,三则是为了渎师忤逆之罪。
曲云清:“你何必如此呢,我还什么也没有说。”
李攸宁抬起头看向他,仔细分辨曲云清脸上的表情。发现对方脸色的确算是平静,不像是有半分恼恨的意思。
她心中不免疑惑,莫非是自己猜错了,师傅他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当年自己盗取承影石后,门中长老商议之后,除了派出数名弟子外出寻找,的确是已经将自己从玄霄派除名。
难道对方指的是这个?
李攸宁脸上露出狐疑又心虚的表情,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那敢问真人可是特意前来寻我的?”
曲云清点了点头。
李攸宁继续道:“可是捉我回去受审?”
她说到这里,心中难免涌起一阵委屈。
曲云清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攸宁愣了愣,看着眼前惜字如金,不肯多做解释的曲云清,已经彻底分不清对方究竟目的为何。
李攸宁破罐子破摔道:“师傅,哦真人。当年我盗走承影石实在是事出有因,如今却真的已经不在我身上。”说完她为显坦荡,更是朝前一挺胸脯,作出一副如若不信尽管来搜的模样。
曲云清见她如此举动,却是微微朝后退了半步,移开视线道:“这些你就不必解释了,我已经知道了大概。”
李攸宁干脆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道:“那您看在我好不容易救活了您的份上,就绕过小人一命当作没有看见我行不行?”李攸宁一边说着,一边指天发誓道:“我李攸宁在此向天发誓,将来绝对不会为非作歹,更不会假借玄霄派的名头。至于下落不明的承影石,一定会尽毕生之力为玄霄派竭力寻回。”
曲云清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异样的看着对方:“我没有让你保证这些。我只是来寻你,也没有打算立即回去。”
李攸宁闻言满心不解,被不按套路出牌的曲云清直接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不是来抓我的?”
曲云清摇了摇头。
“不是兴师问罪?”
曲云清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甚至有些许无奈,继续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