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在一旁紧张的荣王和荣王妃说了后,便径直朝城外掠去。
掳走小世子的若是只鬼,倒还可以不用这般着急,但对方是只妖……齐桁还是得急一急。
鬼伤人不易,尤其小世子身上有皇室的血脉,是受这片土地下的龙脉所庇佑的,可妖就不一样了。
妖并非至阴之物,这么火急火燎的掳走小世子,多半是要“开餐”的。
齐桁赶到那妖物的老巢时,那妖物并不在。
只有被五花大绑的小世子倚着山壁蹲着。
齐桁见他身上没有伤,只是被吓到了绷着张小脸,登时松了口气。
见到他来,小世子明显有些意外,齐桁也没说什么,只蹲下身子给他解绑。
他倒也想学学那些话本帅气的用自己的桃木剑一划——可奈何这只是一把桃木剑。
能伤妖邪鬼怪,却不能伤人。
齐桁解到一半,就忽觉身后阴风袭来,小世子也冷喝了声:“后面!”
齐桁停手,不过瞬息之间就拔出了自己背上的桃木剑一挡。
后劲震过来时,齐桁一顿,到底还是皱了眉。
而那妖物也现了身形:“玄术师?”
他一身白衣,脸上布满了鳞片,一双金色的竖瞳紧盯着齐桁,他在空气中嗅了嗅:“你身上有伤。”
是蛇妖。
蛇妖对血腥味很敏感。
齐桁暗叹一声,心说自个儿这运气啊……
齐桁面上不显:“有伤又如何?”
他挑起个笑,昏暗的山洞登时明媚起来:“你爷爷我就算是缺胳膊少腿,要杀你一小妖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蛇妖冷笑一声:“狂妄!”
可齐桁说的话的确不是什么大话。
就算他身上的旧伤还未痊愈,甚至影响很大,想要将一只小妖拿捏住,并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他的桃木剑穿透了蛇妖的妖丹,将其罪孽的一生结束后,齐桁也收了自己凌厉的攻势。
他无言的站了会儿,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便扭头蹲下身子继续给小世子解身子。
小世子看了一眼洒落在山洞里的点点绿色的、属于蛇妖的血,又动了动鼻尖:“你受伤了?”
蛇妖的血是腥臭的,而在这其中还有一股铁锈味。
齐桁原本的伤口早就裂开了,疼得他想呲牙,但现在还有个小孩在这儿,齐桁不好露出什么痛苦的神色,只得庆幸自己穿的是黑衣,就算鲜血渗出来,最多也只是将原本就漆黑的衣袍染的更深,叫人辨不出是不是有血。
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没事儿。”
小世子不再多问,齐桁同那乱七八糟的绳结做了会儿斗争,到底还是没有压住,一口鲜血猝不及防的呕在了自己的手上,还沾了点在小世子身上。
小世子的面色有一瞬的僵持。
齐桁抬手用大拇指指腹擦拭了一下自己颜色过浅的唇,鲜血化作口脂,将其染上一抹艳色。
小世子怔怔的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却又淡定自如的男人,有什么熟悉的、被他遗忘的东西瞬间回笼。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从前数不清的轮回,想起了总有一个玄术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想起来——
他喜欢他。
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只可爱鬼
小世子抿住了自己的唇。
齐桁在结最后一个死结的时候又咳了两声。
小世子便问:“你这么厉害还会受伤?”
这话听上去有点嘲讽的意思,小世子对于自己出口的言语有些不满,皱起了眉。
但好在齐桁从不在意:“这不是那些个鬼怪妖邪弄得。”
他随意道:“我打得过那些东西,打不过人。”
小世子皱眉:“疼吗?”
齐桁不知道这小孩怎么语气一瞬间成熟了不少,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解开了最后一个结:“你说呢?”
他轻轻拍了拍小世子的脑袋:“往你身上捅几个窟窿,你看看疼不疼?”
他从不避着自己受伤的事儿,也不会藏着自己的疼,只是会尽量的表现的轻松些,叫人觉得好像这些伤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小世子却将眉头皱的更紧:“你还能走吗?”
齐桁哂笑一声:“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
小世子没再说什么,默默的跟着齐桁出了这座山后,见到了人家,才终于开口:“你等下。”
齐桁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就见小世子朝那边跑去,齐桁也不急,又画了几个符止住自己身上的血,试探着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本就剧烈的疼痛登时加倍,叫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咧着嘴抽了口冷气。
他避世,并非是为了图个清净,更重要的便是因为这一身的伤。
齐桁的身体早在度过了第一个百年之劫时,就同常人不一样了。
他是能长生不老不假,但也因此身体机能过低,不会生病,受了伤却很难好。
一道小口子落在他身上,都得个把年才能痊愈,更何况是这几剑直接穿透了他身体的窟窿?
他在山中养了几十年了,稍有过大的动作伤口还是容易撕裂。
活了这么久,齐桁没什么怕的,就怕疼,所以他才会避世。
遇不上那些个需要他拔剑的妖物,伤口就不会再次发作了。
齐桁想着想着,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觉着他这辈子怕是要栽在“祁升”这个名字上了。
他本来是不该出来的。
齐桁看着小世子好像掏出了什么递给同他说话的人,随后那人就拉着骡子和板车走了过来。
齐桁微怔,小世子道:“上去。”
齐桁动了动唇,就听这孩子稍显笨拙的挽救自己过于冷硬的语气:“你受伤了。”
齐桁默然一瞬,也没太矫情,只坐在了板车上,又见小世子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自己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你好好躺着。”
……
齐桁后知后觉他没拉住自己的手,也是怕他的伤口撕裂的更加厉害。
头一回儿被照顾、还是被一个小孩照顾的齐桁有点傻。
腹部那几个窟窿好像都没那么疼了,也许是北方的冷风吹得吧,齐桁觉着自己的指尖有点麻。
两人就这样回了京城,在城门处就有和板车完全不一样的马车迎接。
齐桁换了个车,小世子又喊了大夫给他看病,齐桁躺在马车里十分安详的任由大夫替他那几个惊心动魄的剑伤上药。
他倒不觉得自己敞着衣服有什么,只是注意到了小世子的视线——
这小孩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齐桁垂眸扫了一眼,瞧了瞧自己这稍显孱弱的身板,和血色与玄衣相差极大的苍白:“看什么呢?”
小世子答:“你的伤很严重。”
齐桁刚想说点什么,大夫就撒了一把药上来,疼得他直接冒了冷汗,龇牙咧嘴的倒抽了口冷气:“嘶。”
小世子皱眉:“轻点。”
大夫的手抖了抖,颇为绝望。
他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啊。
齐桁缓过点劲来:“没事,大夫你随意儿。”
他呼出口气:“我怕疼而已。”
等到大夫给齐桁上完药包扎好后,齐桁只觉一场妖魔大战结束。
他眯着眼瘫在马车里,又开始进入假寐模式。
他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自身的疼痛,也能叫他少想点事。
到了王府后,荣王和荣王妃瞧见平安归来的小世子,又不免是一阵哭天抢地。
听闻齐桁带着一身重伤去救独子,荣王更是感激到难以言语,于是齐桁便在他们不断的坚持中暂住在了王府里。
于是在当晚,齐桁就躺在许久都未曾感受过的柔软床铺上瞧着小世子带着身边的小厮踏进了他的屋内,还将抱着的一个大箱子搁在了他面前。
齐桁扬眉:“何物?”
小世子说:“冬衣。”
如今的确快要入冬了。
齐桁有些意外:“我说过,我不会得风寒……”
“可你会冷。”小世子瞥了一眼他覆在自己腹部上的手,骨节已然冻得通红了:“会冷就穿上。”
齐桁:“……”
这也是他头一次被人这样关怀,虽说这语气不太好,但他一时间竟接不上话来。
齐桁捻了捻自己僵硬的指尖,还没憋出一句话,小世子就又头也不回的走了。
齐桁也没挽留,翻下身打开了箱子,就见里头的确都是上好的冬衣,只是白色的。
齐桁嘟囔:“怎的是白底?这多容易脏啊。”
话是这么说的,他还是将暖和的斗篷摸了出来,冻得快要没有知觉的手在覆上那一层毛绒时便瞬间像是触碰到了火焰。
齐桁活动了一下自己恢复了知觉的手,看了斗篷许久,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披上,又响起敲门声。
齐桁悠悠说了声进,便有小厮端了炭盆进来,还有些小食以及一盒青团。
齐桁懒得拒绝了,只说了谢,慢吞吞的踱步到桌前咬了一口青团。
桂花馅的。
他怔愣了一会,最终嗓子里滚了一句:“小屁孩儿。”
.
齐桁在王府养伤养了大半个月,最终的结果却是——
大夫满脸冷汗的看着齐桁一直只是勉强愈合的伤口,顶着压力颤巍巍开口:“先生这伤……”
“与你无关。”还不等他组织好措辞,齐桁便随意道:“这本是我该受着的,估摸着等再过个几十年就好了。”
他笑了笑,还安抚了一下这半月来对他很好的小世子:“到时便连伤痕都没了。”
小世子没吭声,只是抿着唇站在一旁站了许久。
直到大夫收拾了药箱出去后,他才忽地出声:“你要走了,是么?”
齐桁一顿,有些意外他的敏锐:“是。”
-“为何?”
-“我同你的缘本就起源于山中那一面,如今缘分差不多消磨了,你也报答了我,我不能在京中久待。这儿的龙脉会被我影响。”
小世子沉默的看着他,齐桁拢好衣袍,又盖上那张白底暗银云纹的斗篷,正计划着今夜悄悄离开,就听小世子说:“你再问一次。”
齐桁:“?”
小世子:“你说不会问第三次的。”
齐桁也并非绝对的一件事不会问三次,只是他嫌麻烦,不喜欢一件事问了两次被拒绝了还要问第三次。
浪费口舌。
故而在小世子提出这莫名的要求时,齐桁自然而然的就问了:“你要做我徒弟么?”
小世子颔首:“嗯。”
他一张小脸没什么表情:“可以留下来了么?”
齐桁:“……”
他一时间没跟上小世子,就听小世子又飞速补了句:“师父。”
齐桁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瞧得小世子又拧起了自己的眉头:“怎的?”
齐桁示意自己要缓缓:“……等我先缓过劲儿来再跟我说话。”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你真要做我徒弟?”
-“不然?”
-“你父母呢?你不问过他们就拜师?”
-“他们听我的。”
-“……也是,毕竟独子。你先前不是不愿意学玄术么?”
-“跟你学愿意。”
齐桁缓过来了一点,却又看着小世子不说话。
小世子直视着他,两人沉默了会儿,还是小世子率先问了句。
齐桁眨了一下眼,没忍住抿唇笑了:“有些不真实罢了,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
虽说是他把玄术传授下去的,但他只是传授,并未收徒。
然齐桁也并未走过正式的拜师礼,并不晓得还要三叩首,奉上拜师茶,他只稀里糊涂的应下了这个徒弟。
齐桁又想起什么似的,接了句:“头一次做人师父,如有不足之处,还请多指教。”
他难得用这样认真的语气说话,叫小世子垂着的手握成了拳头,那双死寂的眸子好像瞬间就有了光,也跟着认认真真的应声。
他说:“我也是头一次做人徒弟。”
齐桁成了小世子的师父这事儿不过一晚便传遍了王府。
王府里的人对齐桁也越发的恭敬起来,而齐桁则认认真真的将自己所会的东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概晓得了自己要从何教起。
有事做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齐桁无需掰着指头数一二三,也无需仰头去数有多少片云从自己脑袋顶上飘过,总觉得日子好像一眨眼就到了第二天。
而他唯一的徒儿也在一眨眼就长成了比他还高的世子爷,要开始谈婚论嫁了。
“你今儿走神了很多次。”齐桁瞧着自己面前那张京中无数姑娘肖想的脸,在心里感叹了句,面上却故作严肃:“怎的?是觉着自个儿有本事了,打算出师了?”
世子抿了一下唇,脸色有些沉:“母亲在替我议亲。”
齐桁“哦”了声:“这不是好事么?”
他顿了顿,难得的琢磨了一下人的情绪:“莫不是你母亲看中的那家姑娘你不喜欢?”
世子闷闷的应了声。
齐桁继续琢磨:“唔,你有喜欢的人了?”
世子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齐桁只觉奇异:“怎的没听你说过?为师整日带着你,也没见你多瞧过哪个姑娘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