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现在应当和韩逸之住在京城的韩府,他准备着三月份的考试。可他现在跑去哪里了?真和东番人有联系?
拍掉手上的碎渣,沈妙意用帕子擦干净手,懒懒的伸了个腰。
三年,这样平和着心情,应当很快就会过去吧?
阳光明亮,刺着她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事情也可以试试了,不是她不信殷铮的三年之约,而是三年之间会发生的太多。就比如,近在眼前的太子贺温瑜,人很快就会来到邺城。
万一一点儿风声传进贺温瑜的耳朵,恐怕她根本活不过三年,还要连累家人。
“姑娘后日搬出去吗?”莲如问。
沈妙意点头,那些都是殷铮安排好的,连在路上的时日都算得仔细,现在就剩一个回侯府的理由了。
想想可以再见到母亲和殷平,她死寂的心开始跳动,有了那么一线期待。
这次回去,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等着,她要主动出击。小时候,母亲护着她长大,没让她手一点儿苦,现在换她来保护母亲。
“今日天好,我们出去吃粥怎么样?”沈妙意站起,一声娇粉色衣裙垂在桥面上,紫色胸带在风中卷着飞了几下。
说着,她往院门处走去,留下两个婢子面面相觑。
莲青赶紧赶上去,小心翼翼开口:“姑娘要出去?我跑趟腿儿给你买回来就好了,现在天儿不冷,买回来也不会凉的。”
她们做奴婢的,可不敢这么大胆子,由着人出去。出了一星半点儿的事儿,对她们来说,也是要命的。
沈妙意脚步不停,裙摆扫着地上铺的整齐的卵石:“不是你俩说天气好,出去外面走走多好?”
殷铮这几日很忙,沧江堤坝,东海防御,大部分时候都在城外,就是晚上抽空会过来和她说说话。
也是奇怪,自从他以为她要寻死,那以后就没再碰过她。只是整日里不知要喝多少苦药,半天了,现在舌头都是麻木的。而且,她现在可以出门,但不能超过一个时辰,还得是要仇浮跟着。
虽然还是被人盯着,但是境况改变许多。而今日,她就必须出去。
两个婢子不敢怠慢,紧紧跟在人身后。
马车一路出了镜湖,上了邺城的繁华大道。
路上,莲青莲如才知道,原来是沈妙意经常吃的那家粥铺要不做了,才想亲自去吃,也算是正常心思。
仇浮高大的身躯骑在马上,与马车并行。车后,还有几匹马跟着。远远地,路人就被这幅架势镇住,早早让了路。
粥铺,正是晌午,人不少,齐齐的坐在棚子下,说着近日里的事儿。
沈妙意被吴阿婶迎进屋里头,给人安排在靠窗的位置,莲青莲如如影随形的跟着。
“坐下吃吧,又没别人。”沈妙意往两人面前推了粥碗。
姑娘的好意不能坏了,于是两人端了碗到隔壁桌子坐下。只喝了两口,便趴在了桌上,不再动弹。
一人从里间掀了帘子走出,黑衣黑袍,脸上横着巨大的胎记。
“沈姑娘找我?”小川瞅了眼昏睡过去的两个婢子,又看看粥棚外的仇浮,啧啧两声,“你比之前强了。”
沈妙意盯上来人的脸,眼神澄亮:“想和先生做一笔买卖。”
第40章
仇浮人高马大, 站在粥棚外很是显眼,加上一张脸也不白,生生吓退了几个想要进来吃粥的客人。
他抬头往屋里看了看, 透过窗棂能看见沈妙意坐在那儿, 拿着调羹喝着粥,偶尔抬头笑着和她的婢女们说上两句。
曾经想过, 上元节那日,这个姑娘突然间就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刚好避开了跟在暗中的人。所以现在他是想进去确认,但是奈何自己一个爷们儿,实在不像那么回事儿, 屋里的可都是姑娘家。
吴阿婶倒是不在意杵在铺子前的汉子,随意和客人说笑两句, 就拿着巾帕擦拭着桌子, 脸上的笑像现在的太阳。
屋里光线偏暗,这屋子的窗本来开的就小, 就算是正午,外面的人不趴到窗口, 是很难看见屋里的真实情况。
小川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清瘦的身子笔直, 一双眼睛淹没在黑痣中,不管是眼神还是神情,都让人无法看出。
“买卖?”他问。
沈妙意点头,垂眸看着碗里的甜粥,手里汤羹搅了两下:“你既然能为殷铮做事,那么我想如果谈的合适, 我也可以。”
她不知眼前这个东番巫医到底什么身份,但是她知道,这或许是一条能离开的路。上元夜,他能引着她跑出去,就足以说明,他不简单。
“恐怕不行,”小川摇头,话语中听不出悲喜,“被殷侯爷知道,我这条命就没了。”
沈妙意抬头,装作和婢女说话一样,笑着道:“那上元夜,你为何帮我?告诉我周围几个人,如何躲过他们,跑出去?你那时不怕没命?”
“这个?”小川手指摸摸鼻子,头微垂了下,“只是想试试,谁知道你真的敢跑?”
他也便记起那晚,只是一句话,这女子就头也不回的跑了,所以也就印证了心里的想法。这个女人,在殷铮心里很特别。
“先生不妨试试?”沈妙意不放弃,头侧了下,余光瞅了眼外面的仇浮,“我开的条件,或许你很感兴趣?”
小川立在墙边,黑衣与灰扑扑的墙壁相对应:“抱歉,帮不到姑娘。”
他歉意的笑笑,嘴边周围的皮肤,是他脸上唯一的好皮。
“你想要什么?”沈妙意不再兜转,她不能在这里久留,干脆直接开口,“殷铮给你的,我也能,或者更好!”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会做。
小川微眯了下眼,重新打量着窗边的柔弱女子。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的确确是只金丝雀……
“姑娘先说想要什么?”他问,倒是起了好奇,她口中的买卖是什么?
沈妙意手指捏紧调羹,勾起的嘴角笑笑平下,声音柔柔:“我想去东番!”
有两只家雀儿落在窗棂下,叽叽喳喳叫着,支着两条细腿儿跳来跳去。
良久,就在沈妙意以为小川会掀帘子走人的时候,对方开了口。
“很贵!”
小川瞅了眼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两个婢子,又道:“而且金银什么的太重了,我不要!”
“好!”沈妙意一口应下,眼里闪烁着光芒,“希望你不要食言。”
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袖,绕过桌子到了黑衣青年面前,微仰起脸:“我给的东西,是金银都买不到的,先生一定不会拒绝。”
“哦?”小川挑了下眉。
第一次,他的脸上看出了情绪变化,嘴角撇了下:“是什么?”
沈妙意微扇两下长睫,并不回答:“我要离开邺城,去东番,你能做到?”
“能!”
“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先生定个日子,咱俩清楚谈一下。”沈妙意道,让她现在就说出自己的酬劳,那不行,她还要看看眼前这个人是否能信得过。
而小川也明白沈妙意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他是骗子,想要证明。看不出娇弱如此,还有点想法。
“行,就依姑娘的意思。”
说完,他伸手往莲青莲如身上撒了什么,就见着俩婢子身子动了下。
沈妙意再抬头,小川已经离开,空留下晃动着的布帘。
“沈姑娘,该回去了!”
门外,仇浮的粗嗓门响起来。
被这惊雷一样的嗓门儿,莲青莲如豁的站起身,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赶紧离开凳子。
莲如头有点儿晕沉,揉着额头满脸疑惑:“姑娘……”
“回去了。”沈妙意并不解释,话有时候说多了,反而不好。
上了马车,就和来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的。
沈妙意抱着软枕,双腿收在裙下,轻倚着车避。马车前行的微晃,带着她发上的垂珠摇着。
心中并不平静,对于和小川的交易也带着忐忑。可终究也是一个希望,这次她会好好握住。
至于那酬劳?她抿了抿嘴角,恐怕这天下里,谁也不会拒绝。
。
茫茫沧江水,自西向东奔流,前日的降雨,使得江水泛黄。
殷铮站在一处高坡上,青袍蓝带,眺望着江河北岸的山峦,那边亦是属于东陵,是他的地方。
人人都说东陵是殷家世代的属地,家族昌盛。可只有殷家每任的家主知道,北面的京城,海外的东番,都在盯着这片富庶之地。
他的脚往前踩了一步,皂靴踏上刚发软的草地,不知名的紫色小野花一直从坡顶蔓延到江边。
“侯爷说得对,那群东番贼子就该砍杀了,自己家里不待,跑来大盛超捣乱。”赵会谄媚的弓着腰,一身旧衣衫上全是污垢,偏的脸上还要笑着,就让他看起来更显得滑稽。
殷铮扫了眼那灰扑扑的人,嘴角厌恶的抽了下:“依照大人来看,是该杀了?”
说着,他看去江边,那里绑着十几个人,正背一群士兵未在中间,手里银枪对准了他们。
“自然,”赵会小声道,查看着高处人的脸色,“他们可也杀了不少盛超百姓啊!”
殷铮双手背后,肩上披风微微招展,腰封下坠着一枚青色锦缎做成的香囊,垂了一条水青色的流苏。
“赵大人也会为百姓着想了,难得。”他讥诮一笑,对着江边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
江边士兵见了上峰的命令,直接举起手里银枪,刺死了那群东番贼寇。
眼前的一幕猝不及防,赵会一个草包官员,肚肠里开始翻腾起来,那股子恶心劲儿压都压不住,捂着嘴就跑出去一段,抱着一棵树,吐了个干干净净。
“蠢材!”殷铮低骂一声,眼中无波,“贺温瑜,你就派这么个人来对付我?看看,我都把他训成一条狗了。等你来了,看到会怎么想?”
他视线一直落在江边,那里已经开始,尸体直接堆在江安边,等着砌进防洪堤坝中。
赵会虚着身子,无精打采的走回来,再不敢往江边看一眼,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
殷铮余光里看着,这世上有些人很容易就驯服了;而有些人,即便把心给她,她都嫌恶心……
算算,他有两日没见到她了,闲下来一闭眼,就会出现她的身影,她冷淡的眉眼。可他还是想靠近,像飞蛾扑火一样,焚身而亡。
“赵大人,我记得你说过,家里有妻女?”
赵会茫然点了下头,不知道殷铮为什么问这个?
“比我大了五岁,当初是父母之命,我们两家世交,其实早先就定下了,后面成亲就顺理成章。就是那女人有些死板,唯唯诺诺的,整天端着一副温淑摸样。”
殷铮回了下头,眼中讥讽毫不掩饰:“赵大人看起来很是嫌弃你那位夫人?”
他这话不说出,也是明白的很。那女子也是倒霉,找了赵会这么个怂货,鞭子没抽几下,就什么都吐出来了。
赵会到底官场浸淫十载,哪里听不出?当下嘿嘿笑着,嘴边胡子拉碴的:“男人嘛,找妻子是这样的没错,赶她走,她都不走。”
殷铮闻言笑了几声,眼中微凉。这怂货都有个不离不弃的女人,而他用尽办法,连她的眼角都没有进去一点儿。
这样吗?他居然还不如赵会?
“其实也不是,”赵会抬起袖子抹了抹嘴,那胡茬更乱,“我有时候嘴里嫌弃着她,心中是敬重的。操劳家里,照顾双亲,到底辛苦。”
“敬重?”殷铮念着这两个字,没想到赵会能说出这样的话。
“对,一开始都是磕绊的不行,几次想休了她。后面她却帮我,居然也觉得她挺好的。”赵会笑着,渐渐地脸就哭丧了起来,抬起袖子搓着眼角。
殷铮微不可见得摇了下头,他竟和一个阶下囚说这么多,真是疯了!
可是心里又在想,赵会可以,那么他可以吗?
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张娇媚的脸,吝啬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心中自嘲一声,罢了,就算只有三年也足够了。
“侯爷,”赵会眼睛挫得发红,刻意清了清嗓子,“你不用担心,你的夫人可是万里挑一。”
“什么?”殷铮转过身来,脸上情绪尽数掩去,眼神清冷,“我的夫人?”
不期然,他还是想到了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
“对,”赵会卖力的点头,拢着手往前哈腰,“我在京城听说的,清安公主顶顶的美貌,性子温婉大方,是皇上和贵妃的掌上明珠,宠爱的不得了。这厢还要恭喜侯爷,喜得佳……”
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直到嘴巴一动不动。看着殷铮阴沉下来的脸,赵会喉咙不安的咽下口水,想起了江边的血腥,一张脸苦了下来。
天知道,他只是想拍马屁,怎么就拍到马蹄子上了?
“喜得什么?”殷铮嘴角翘起,双眼微眯,对着赵会勾了下手指,“你过来说,我没听清。”
“不,没说什么……”赵会颤着腿迈出步子,一步两步走着。
突然,面前那锦衣郎君长臂一伸,五指捏上赵会的咽喉。他的面色狠厉,脸上的笑冷的像刀子。
“赵大人,”殷铮眯着眼睛,下颌微扬,嘴角不耐烦的勾了下,“话太多了!”
“呃……咳咳!”赵会蹬着两条腿,两只眼直往上翻,脸憋成了猪肝色。
殷铮手臂一甩,身上瞬间使上一股力气,抬腿一脚将赵会踹了出去。
那坡度较陡,赵会不中用的身子像一截木头一样往下滚去,双臂抱着头直叫唤。好容易身子被什么挡住,他停止了滚落。
一睁眼,看见的便是刚才那群东番贼人的尸堆,浓烈恶臭的血腥气,血肉模糊的死不瞑目,他心头一哽,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