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定没有听错,是韩逸之。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沈妙意快步往回走。冯叔跟了去,怕有个好歹的, 还是得安排一下,让人过去接一下。
几年的青山镇耕耘,沈妙意摸清了一些门道,不管在何处生存,打交道是免不了的。这时候就要让家里伙计去找衙门里的人,保住冯叔没事儿, 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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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宅。
终于等到冯叔回来,众人俱是松了口气。
沈妙意坐在主座,手里握着一碗温水:“冯叔,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还好娘子你让人去的及时,我当时就怕被一直留在那儿,”冯叔坐在下座,闻言后怕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那衙官匆忙忙的就赶了过去,对着人点头哈腰的,甚是恭敬。”
“你没事就好。”沈妙意松口气,心里却还是不安稳。
殷铮此时就在青山镇,还在她办的学堂里,这个节骨眼儿上韩逸之来了,要知道这俩人之间绝对的血仇!
韩家私下通敌海寇,同殷雨伯的死脱不了干系;殷铮,当年亲自将韩府拿下,韩季同押送京城,韩家彻底拔起……
还有一诡异之处,就是小川并没有派人来通信儿,是他并不知道韩逸之来了青山镇?
“娘子,我看……”冯叔喝下一口水,脸上眉头锁起,“青山镇以后怕是要不太平了。”
“冯叔怎么如此说?”沈妙意问。
就在方才,殷铮也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冯叔谨慎的看看门外,起身走去沈妙意身旁,压低嗓子道:“我隐约听见他们说,明日要将镇子围起来。”
“这是为何?”
“不知道。”冯叔摇摇头。
沈妙意有些摸不透了。韩逸之是占据在东番北面海岛上,有些势力,很少回东番来。这次去了一趟都城,明日又有围城,他东番哪来的兵力?
唯一一个可能就是,韩逸之同东番都城的某位大人物达成了某种关联,想要做什么。
说了一会儿话,冯叔便回去了。
天上又下起了雨,敲打窗前的芭蕉树。宽大的叶片油绿绿的,雨声清脆的好听。
窗边的桌上点了一盘香,轻烟淡淡,驱赶着蚊虫。
三年了,沈妙意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有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爱的孩子,一群友善的人。
可是她也隐隐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再平静,即便是没有殷铮能的出现,青山镇也不会再像从前。
回去房里,穆崈已经睡着,恬静的小脸儿山压了几条睡印子,。
沈妙意坐去床边,伸手轻抚着孩子的头顶:“到底该不该带你回去?”
雨夜过去,次日清晨,天边难得露出一片晴色。
水塘里的青蛙叽哩哇啦叫个不停,新鲜的荷叶山沾着晶莹的露珠。
秦嫂起得早,摘了几片嫩荷叶做了荷叶粥,这个时节可以润肺祛火。
沈妙意还惦记着凝云兰,用了早膳后,就带着穆崈出门。
“娘,今天真的不用读书吗?”穆崈仰着脸问,“我喜欢听先生讲故事。”
“什么故事?又是骑马打仗的是不是?”沈妙意问,又道,“下雨,你们也累了,明天再去。”
穆崈嗯了声,跑到门边去够门栓,守门的护院忙帮着开了大门。
沈妙意牵着孩子走出门去,地上留下不少水洼。
青山镇毕竟是个不大的地方,比不上邺城那样,有平滑的石板路,这里的路要坑洼许多。
“一会儿去了作坊,你就在账房里练字,不许乱跑,听见了?”沈妙意边走便叮嘱着。
穆崈突然停住,指着前面:“娘,你看。”
“什么?”沈妙意抬起脸,顺着看过去。
晨光轻柔,薄纱一样洒落,斑驳的墙边,殷铮一身长衫,好看的脸上带着笑。
“城东有一间点心铺子,老板是刚从邺城来的,炸果子做得好吃,我一早过去买了来。”他左手轻抬,食指弯着勾住一个油纸包。
隔着两丈多远,那纸包包得方方正正,被晨光镀上一层光圈。
没等沈妙意开口,穆崈先是松开了她的手,朝着殷铮跑过去。
孩子的声音带着甜脆的童真:“先生,炸果子是甜的吗?”
沈妙意伸手没有抓住穆崈,眼看着他扑倒了殷铮身上,笑得灿烂。心里某处被扎了一下,有些伤感,又有些无奈,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骨肉血缘,穆崈才这样亲近殷铮……
殷铮在穆崈面前蹲下,把油纸包放到他的小手里:“甜的,你带过去,和你娘一起吃,她喜欢甜。”
“嗯。”穆崈点头,回身对沈妙意喊了声,“娘,先生说是给你买的。”
那一声喊引来几个路人的目光,便以为只是普通的三口家人。
沈妙意走过去,杏色衣衫显得柔和又温婉,只是脸上横着的伤痕实在触目惊心。
“娘,你拿着。”穆崈把纸包交到沈妙意手里,然后回身又缠上了殷铮。
“这么早?”沈妙意面对殷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像对旁人那样,问声早。
殷铮拉着穆崈的手,微微颔首:“我一直都习惯早起的。以前是有很多要务要做,现在算是闲吧,可还是早早就醒了。”
“兴许就是习惯吧?”沈妙意搭了一句。
“你说得对,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殷铮笑笑,便没再对说,牵着穆崈往前走。
穆崈开心的跳着脚,紧跟着殷铮的步伐,嘴里不忘问着昨日那故事后面怎样。
沈妙意走在后面,低头看着那包炸果子,油香气从里面散出来,的确有点儿熟悉。
作坊离着并不远,也就半刻钟的路程。
穆崈跟着殷铮进了学堂,沈妙意想了想,也迈步走了进去。
比起往日的热闹,今天的学堂很安静,每张桌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崈儿,拿着去边上吃。”沈妙意弯腰拉过穆崈,指了指墙角的桌子。
穆崈嗯了声,接过纸包跑着去了那边。
沈妙意留在这边,殷铮有些意外:“你不去看看凝云兰?”
“一会儿就过去。”沈妙意点头,想了想便道,“你不若早些离开,这镇子最近有变故。”
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韩逸之来了?凭着殷铮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不但会留下,甚至有可能着手对付韩逸之。
“你知道什么?”殷铮眼睛眯了下,视线落在沈妙意的脸上。
沈妙意侧了下身子,避开投来的视线:“不是你昨晚说这边不太平,留在这边万一让人知道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我学堂的先生,到时候我……我这边还有买卖的。”
殷铮听了,笑了一声:“明白了,你怕我连累你?”
沈妙意不否认。
“不是说好了吗?我只留几日,你又突然变卦?”殷铮皱了眉,手指搭上桌角,“几日都不行?”
沈妙意有些了解殷铮,想当初刘盖说的,他吃软不吃硬:“成,这几日天不好,孩子们先不用读书,你住在这边吧。”
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学堂不开,就没人会在意殷铮的存在,等他到了归去的日子就好。
说到这儿,好像印证沈妙意的话一样,天又下起来雨,刚才的晨光只是昙花一现。
“好。”殷铮也没再争。
两人有了默契一般,不像以前,话总是说不到一处去。
“妙意,今日让我带着崈儿吧?我见他甚少出去,想带着他玩一天,到城郊的高山。”殷铮征求着沈妙意的意见。
“娘,我要去!”穆崈嘴巴上沾满了油,只听到这么一句,从凳子上跳下来。
沈妙意看着儿子,心中想了想:“行。”
去城郊,殷铮也就会亲眼看到现在青山镇的形式,到时候他会自己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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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不急不慢,眼看着过了晌午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女人们在作坊里,围在一处捆扎药草,有人就会提起早上突然驻扎在镇外的军人,说是抓什么人?
说到这些,有人心里就开始发慌,其实两国要开战的消息由来已久,现在有了点儿风吹草动,自然担忧。甚至有女人说,家里的男人准备回大盛。
秦嫂摇摇头,提了一篮子炭送去了烘干房。
房里实在是热,关门堵窗的像个烤炉。
“娘子,怎么样了?这花还有几日能好?”秦嫂放下篮子,便往架子后过去。
沈妙意探出头来看了看,脸上汗涔涔的:“明日就可以了,这批花真不错。”
秦嫂听了也开心,笑着道:“希望能卖个好价钱,在这之前,青山镇可别真的有事儿。”
闻听此言,沈妙意手下一顿,看来所有人都有感觉,并有些发慌了。城外突然来了军队,这些老百姓怎能不担忧?
正说着,外面院子传来动静,一声女子略尖的声音传来。
“谁呀?”秦嫂疑惑了声,刚想伸的手收了回来,“我去外面看看。”
这厢,沈妙意手里也停下了,那声音有些耳熟,像是昨晚韩逸之马车上的那个女人。
想到这儿,心里一跳,随即从架子后绕出来,几步走去了窗边。
窗扇关着,并看不清外面,但是话语听得清楚,沈妙意也就确定了,外面的女人的确是那个叫娉娘的。
“这位娘子,来这里有何贵干?”秦嫂笑着迎上去,打量着眼前女子。
从穿戴上就能看的出,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脸和身段儿虽然顶好,然气质差了一截。女子样貌重要,但是更贵在气质。
娉娘手里摇着香帕,妩媚的眼角扫了秦嫂:“哟,是大盛人,能听得懂话就好办了。”
“娘子请说。”秦嫂客气着,不因为对方的态度而脸上生出怠慢。
娉娘厌恶的看着鞋底踩上的泥水,狠狠刮了眼撑伞的女婢:“没睡醒啊,不会帮我看着点儿路?”
女婢连忙赔不是,脸上尽是小心。
娉娘哼了一声,转而对秦嫂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凝云兰?特意过来捎上一些。”
闻言,秦嫂有些绷不住,赶紧道:“娘子来的不巧,凝云兰还未做好,需再等上两日。”
“两日?”娉娘脸上表情怪了起来,冷冷环视了作坊一圈,“就这破地方,还值当着专门跑过来?”
秦嫂本就心里发堵,一听这话火气上来了:“我看娘子不是诚意过来的,这边粗陋,你还是回吧!”
几个女人也走了出来,纷纷开口跟着撵人。这是她们生存吃饭的地方,怎能如此被轻贱?
娉娘冷笑一声,昂着头一副趾高气昂:“怎么了,我说说我家郎君的地方,还要看你们的脸子?”
正在众人诧异的时候,几个男人从大门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锦衣男子,面貌端正俊秀。
“怎么?谁那么大胆,敢给娉娘脸子看?”韩逸之笑着走近,双手负去身后。
娉娘原还冷着的脸,见了来人后笑得跟花儿一样。迈着两步,好像没有骨头似的偎去了人身上,毫不在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郎君可算来了,我这就是好奇提前过来,谁知就被人往外赶。”她委屈一声,帕子装模作样的在眼角一揩,“想看看那凝云兰罢了。”
韩逸之右手抬起过肩,身后的几个粗壮汉子便关住了院门。
见状,作坊里的女人们不安的站在一起,秦嫂更是感觉事情不妙。这些年来,作坊一直没遇过这样事儿,官衙的人都不曾来过。
可眼前这群凶神恶煞显然不是好对付的。
烘干房里,沈妙意也没想到,韩逸之会来到作坊。
莫非是因为殷铮?
院里,韩逸之径直走到紫檀树下,扫了眼那群女人:“青梳娘子是哪一个?”
第60章
下着雨, 水滴打在紫檀树叶子上,沙沙作响。
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韩逸之缓步踱去檐下, 那边一处宽敞的露台, 摆了一把竹摇椅。
“竹椅轻摇,雨中赏紫檀, ”韩逸之脚尖踢了下,那椅子晃着, “豆蔻美人,娇柔弱柳……
若说前面两句是说这院子,那后面一句明显带着惆怅之意。
娉娘看看自己身上,袅袅步子走去, 缠上韩逸之的手臂,将人按上摇椅中:“郎君口里的美人, 指的是谁?可是奴家?”
韩逸之抬头对着美人一笑, 眼中怅意早已烟消云散:“你说是你那就是你吧!”
说完,双手搭上竹椅扶手, 看去一堆女人:“青梳娘子是哪一个?”
先前问过一声,现在口气多了不耐烦。
烘干房里, 沈妙意已经走到门边,手摸上了门把手。
只要走出去, 她就会和韩逸之面对,这个昔日的未婚夫,如今哪还有当初的一点儿痕迹?
少年意气,风光傲气早就泯灭,和一个女子众目睽睽下调.请……一肚子诗书的他,竟然成了他当初嘴里最不屑的人。
手刚把门轻拉一下, 就见门前绿影一闪而过,接着是女子质问的声音。
桃谷本来在账房里吃桃子,听到了刚才院子里的话。她不是药草作坊里的人,本不好说什么,可是见来人如此嚣张,当即小脾气就火爆了起来。
她冲进院子里,任雨水落在身上毫不介意,扬着脸:“你们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大白天想为非作歹,信不信我去报官?”
院子里先是一静,谁也没想到会冲出一个小丫头来。
秦嫂怕桃谷吃亏,赶紧上来将她拉到身后。
韩逸之看出来的姑娘年纪小,便知道不是青梳娘子,收回视线之前,看见了悬挂在桃谷腰间的一个香囊。
香囊做的很精致,想必出自心灵手巧之人。桃子形状,粉色的缎子,底下衬了两片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