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没有边际,但语气藏不住心事。
江慈见惯了她明媚灿烂的模样,一时有些不习惯她心事重重,便也认真对待起来。
“这个……倒是没有,怎么了吗?”
玉桑这才笑了,借口道:“这不是要随郎君进京了吗?我今日出门,遇见些故人罢了。”
江慈便当这是她过往的私事,那些过去的故人,也拿不到台面上说。
她轻叹一声,“这有什么,变了就变了,人总是要变的。觉得不和了,断了往来就是,何必纠结。”
玉桑没说话了。
江慈察觉气氛不对,也不好再说什么,简单安慰了两句便送她回房。
玉桑抱着一盒首饰,刚进门,瞧见站在妆台边的太子。
她的妆奁被翻开,太子随手捻了朵珠花,闻声转过头来。
“去哪儿了。”
玉桑走过去,将盒子放到妆台上,与妆奁并在一起。
她看了一眼被打开的妆奁,如实道:“奴婢取了些金饰,拿去换了钱。”
太子盯着她:“你缺钱?”
玉桑的回答,是从身上取出一个小荷包,扯开系带,倒出一对儿玉戒指,还有一对翡翠耳环。
她跪地请罪:“郎君恕罪,奴婢是觉得江夫人送的衣裳不适合都用金饰,心生贪念,这才用金饰换钱,又令置其他样式的首饰……”
太子看着她的发顶,顺手将手里的珠花别入她发间。
玉桑只觉发间一凉,手臂被握住,人被扶起来。
太子含笑看着她:“许是我之前没有说清楚,今日不妨道明。这东西给了你,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玉桑笑笑:“多谢郎君。”
太子这才望向她抱进来的那个首饰盒子:“这又是?”
玉桑答:“是江夫人送的,为答谢奴婢在应付对江娘子的照应。”
太子似是咂摸了这话,意味深长道:“是该谢谢你。”
他目光幽深的望向玉桑:“所以,桑桑是被江夫人一盒首饰感动了,忘了自己答应我的事吗?”
他还是提了。
玉桑脸上的笑意淡去,重新跪下。
太子不动声色的观察她。
“桑桑在长史府做的那些,其实只是为了套取江夫人与江娘子的信任。可惜,无论桑桑怎么试探,都察觉不了任何破绽。”
她扬首望向面前的男人:“桑桑以为,江刺史是无辜的。”
太子的眼神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意。
到了最后,你还是毫不犹豫的偏向他们是吗?
他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也就是说,你一无所获?”
玉桑与他对视,把曾经说过的话再说一遍:“郎君为何笃定,桑桑一定有所获?是有确凿的证据,还是有明确的线索?”
太子直接跳过她的问题,低声道:“不是说想为我做事,为我分忧,立下功劳,跟在我身边吗?这些,是骗我的?”
玉桑唇线轻抿,垂眼道:“郎君只当是桑桑无能,本也不配跟在郎君身边……”
太子猛地甩开她的下巴,浑身泛着寒意:“你的确不配。”
他冷着脸往外走,走了两步又顿住:“既然你自认无用,我便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查这件事。”
玉桑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身影,搭在腿上的手紧紧握住,起身走了出来。
飞鹰和黑狼已随行离开,院中空落无声。
玉桑转过头,目光落在太子的书案上,喉头轻滚,吞咽一下。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赌一把。
……
江慈送完首饰,回去同母亲复命。
想着父亲很快就能调任回京,她步子都是轻快的,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母亲愁眉不展坐在那里。
她第一反应是,怎么大家今日都不高兴?
下一刻,她又警惕起来。
眼下是父亲的关键时期,任何差错都会让计划有变。
“母亲怎么了?是不是父亲……”
“阿慈。”江夫人看向女儿:“我已修书进京,过两日,你便可以先行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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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为何?”江慈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
江夫人撑起笑:“能有什么事?你这孩子,一点心思能瞒得住谁?”
“你父亲调任的事,你应当早就知道, 只是让你先一步回去,怎么还胡思乱想起来了。”
江慈的确未经世事,但不至于连自己的母亲都看不懂。
她退开一步,摇头道:“我不回。”
江夫人:“你说什么?”
江慈:“我是随父亲母亲一道来的, 要回也该一道回,没有我自己独自回的道理!”
江夫人急火攻心, 气的捂胸口:“往日里你任性也就罢了,这一回没得商量!”
江慈耿直脖子:“要我回也可以, 除非母亲告诉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说了没什么事,你总问什么!”
江慈别开脸:“既然没事, 想来父亲也可正常调任, 那我随你们一道走。”
江夫人不再与她废话:“此事由不得你做主, 我自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江慈:“我不走!说不走就不走!”
江夫人气得直跺脚:“这孩子, 到底随了谁……”
江慈跑从江夫人的屋里跑出来时, 玉桑飞快闪身躲到柱子后, 险些泼了手里的核桃芝麻糊。
少顷,屋里传来江夫人的叹息。
玉桑稳了稳手里的东西, 走出去。
“玉、玉娘子怎么来了?”见到玉桑, 江夫人收起惆怅,温柔露笑。
玉桑没递上甜品:“我随手做了些吃的,郎君用过很喜欢,便想给夫人与江娘子也送一些尝尝。”
江夫人让人接过,笑道:“何必这么麻烦, 郎君与玉娘子想吃什么,吩咐厨房一声便是。”
玉桑笑笑,转而道:“方才见江娘子离开,模样不大好,没事吧?”
江夫人神色微变,笑着摇头:“没事,我们就一个女儿,自小骄纵惯了,小孩子脾气,不管她。”
玉桑点头:“没事就好。”
与江夫人闲谈几句,她便告辞,没想走到院外,却见一身男装的江慈要出门。
玉桑蹙了蹙眉,紧跟着过去。
江慈被拦在门口。
江夫人深知她秉性,早已派人守住府中各个出口,就是怕她胡闹。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滚开!”江慈想去打探消息,她不愿任由安排的。
“姑娘别为难我们了,是夫人的命令,您不可随意出门。”
江慈准备硬闯,忽被一只手拉住,她以为是奴人胆大包天同她动手,转身掀开:“滚开!”
玉桑不妨,踉跄退后,身子撞在木柱上,还崴了脚,面露痛色。
江慈一愣:“怎么是你?”
最后,玉桑是被江慈扶回去的。
“你怎么回事,也不知躲躲。”江慈的歉意夹在心烦意乱中,话便说的不大体贴。
玉桑揉着脚踝,问:“那你又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江慈忽然沉默了一下。
玉桑搓揉动作放缓,悄悄观察江慈。
就在她以为江慈要开口请她帮忙时,江慈轻笑一声:“你我的约定,可能要作罢了。”
玉桑:“什么?”
江慈像是经历了一番认真的思索,道:“你知道,自己身边那位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吗?”
玉桑怔住,没有回答。
江慈倏地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也是,你聪明剔透,又是他枕边人,怎么可能不知。”
她又道:“之前你我约定,只要回到京城,我会助你固宠,但其实,我也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在有个风吹草动时,能给我传个信儿,剩下的我会自己看着办,仅此而已。”
“可现在,这计划怕是要搁浅了。”
她冲玉桑弯唇,坦然又无奈:“我们未必能如期回京,你的前程,也得自己去挣了。”
玉桑:“是江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江慈本无意与她说太多,但既要断,就得明明白白,干干脆脆。
“具体的我也不知,眼下益州最重要的是治漕一事,韩家人也好,你那位郎君也罢,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父亲已在任数年,对这里最为熟悉,倘若朝廷现在着手此事,没人比父亲更适合。这事牵涉人力物力,复杂且难,耽误多久都说不准。”
她竟是这样想的?
——并不认为江大人出了问题,只是被事情绊住行程。
玉桑说到:“其实,方才我给江夫人送东西时已见她愁眉不展,出来遇上姐姐,我还以为,是江大人出了什么事……”
江慈摇摇头:“我母亲当年就不愿父亲来此,她比我更希望早些回去,只是不说罢了。大概是我平日里在她面前念叨太多次,所以现在希望落空,她怕我闹,才想把我先送回去。”
她没说的是,因江家与三殿下有亲,现在却要协助太子治漕,父亲和母亲一定是因为这个,怕事情不好处理会出错,便将她先打发回去,免得影响她与三殿下的事。
她已恢复平静,明亮的黑眸里透着坚定的神色:“可我们是一道来此的,是一家人,就算有难处,也该守在一起共渡难关。我是不会走的。”
玉桑听得胸腔一阵热流涌动。
她喉头轻滚,温声道:“姐姐心里应当也以身为江大人的女儿而骄傲的吧?你不像在担心会遇上什么祸事,反倒像笃定,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可迎刃而解。”
江慈竟在她这番话里得到些鼓舞,暴躁褪去,越发坚定:“那是自然!京中比我父亲位高权重者比比皆是,就说江氏族里他也并非顶天。但我就是以他为荣,他是个好官,好父亲,他遇到难处,理应有家人陪伴支持!”
玉桑:“就算因此回不了京城,也无憾吗?”
此前,江慈对玉桑有所保留,说话亦遮掩,现在说开,反而无所顾忌。
江慈的眼神微微变动,语调无端柔软:“桑桑,倘若你心里有一个在意的人,你想过要用什么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吗?”
玉桑怔住。江慈的这番话,让玉桑隐约窥见她迫切回京的心愿后藏着的另一半原因。
而这个原因,让她第一次察觉到这一世的姐姐与上一世最大的不同。
是少女心思里,最扰人的情怀。
江慈也没等她回答,她认真道:“若我有一个在意的人,我想堂堂正正,挺胸抬头,带着毫无保留与隐情的情意,还有骄傲与尊严,站在他面前。”
“所以,即便我再想回去,再想见到这个人,也不能做任何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来达成这个目的。”
江慈的话,正正击中玉桑的心头,一字一句,一遍遍环绕。
堂堂正正,挺胸抬头,带着毫无保留与隐情的情意……
还有骄傲,和尊严……
站到他面前。
……
江慈冷静下来,歉疚上涌:“今日真对不住,你若有不适,尽管找我。我先回房了。”
刚走出几步,玉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个不拿回去吗?”
江慈回头,只见玉桑伸出的手里,放着一枚玉佩,是她们当日约定时交换的信物。
江慈走回去,拿过自己的玉佩,在手里掂了掂。
“其实长史府那日,我已经觉得你与我想的不同。明明心思不简单,却能同我坦诚,所以我今日才也对你坦诚。”
她说到这,话语一转:“既然都说到这,我不妨再对你坦诚一句。”
玉桑扬首看向她:“什么?”
江慈忽然露出嫌恶的表情,数落道:“父亲总说我感情用事,冲动不计后果,这形容分明更适合你!你也就瞧着聪明,这幅样子进京,只会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她分明凶巴巴,玉桑却倏地笑出来。
江慈没绷住恶脸,也露了笑,手中绳穗一甩,绕指一缠,将玉佩抓到手里,转身离开:“好自为之吧。”……
“殿下,刺史府今日果然不安宁了,江夫人似乎要将江娘子提前送回京城,江娘子不愿,还在门口发生了争执……”
飞鹰回禀至此,顿了顿。
太子抬眼看他:“继续说。”
飞鹰道:“玉娘子似是吓到了,阻拦江娘子时,还受了点轻伤。”
太子眼神一凝,复又笑起,语调冷的很:“该。”
不是满心满眼都是江家人吗?
不惜欺骗、背叛,甚至利用他,也要维护的江家人。
为护他们,她怕是连是非黑白都可颠倒,这点小伤又算什么。
太子立在高楼窗前,目光所及能见粼粼江面:“盯住韩唯,如无例外,他这两日必有动静。”
飞鹰:“是!”
……
不止是江古道忙的不见人影,连太子也在接下来两日失去踪影,没回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