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娘的丈夫认得玉桑,却不知稷旻来历,一时间受宠若惊,连忙拉着妻儿一通道谢。
相比之下,蓉娘时而微蹙的眉头,显出了几分心事。
玉桑悉数收入眼中,并未点破。
在被问及稷旻与玉桑的关系时,玉桑忽然轻轻挽住稷旻的手臂。
“这是我夫君。”她顿了顿,轻声道:“我已成亲了。”
蓉娘怔了一下,眼神含着审视,望向稷旻。
稷旻侧首看向她,眼中含了温柔的笑,他很配合的接受了这个身份。
蓉娘的丈夫看看二人,连忙笑道:“那就好。其实,蓉娘一直记挂着你,如今见你觅得良缘,也该放心了。”
“也该放心”的蓉娘并未说话。
玉桑笑了笑,也没接这话。
家里并不富裕,饶是蓉娘的丈夫热情洋溢的留他们多住几日,稷旻还是在浅谈几句后提出告辞。
蓉娘的丈夫看一眼妻子,又看看玉桑,试问道:“这是要走了?”
这一次,还是玉桑抢先回答。
她始终含着得体的笑,面色从容温和,不曾有半分失态:“是,要走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此话一出,蓉娘夫妇都怔住了。
玉桑冲蓉娘笑了笑:“夫君要带我回他家乡,以后怕是不会再来这里。蓉娘离开后,一直没什么消息,夫君也是想我能与旧事旧人好生作别,这才多番打听,找来这里。
“所以,今日探望过蓉娘,以后应当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还望保重。”
离开时,蓉娘的丈夫亲自抱着孩子出来相送,还教孩子喊玉桑阿姐。
可是,玉桑从头到尾看都没看那孩子,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这些,亦被稷旻看的清清楚楚。
这场在预想中极具意义的相见,没有久别重逢的房中密话和关切询问,也没有互诉思念,情不自禁的流泪。
从头到尾,是那样平淡,甚至生疏。
像是登了一个陌生亲戚的门,明明毫无关系,各不了解,还偏要硬凹亲切热情。
走出这里时,玉桑心里说不出的空落。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玉桑站定不前,稷旻陪着她一同停下。
玉桑看着落日后山线,怅然笑道:“殿下何时变得这般记仇了。”
稷旻不语,却是听懂了这话。
昨日,她曾说过,他并不是她心中唯一重要的人。
可在她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里,重要的人其实并不多。
他设计江家的事情,让她再一次为救江家拼尽全力时,也彻底与江家两清。
带她来这里,看到如今的蓉娘,让她知道,自以为心中重要的人,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先将她从人生中剔除了。
他一次又一次,亲手把她认为重要的人,从心里挖出来。
半晌,稷旻缓缓道:“还记得你昨日说的话吗?”
玉桑看向他,并未回答。
稷旻与她对视,轻笑道:“你说,我不是你心中唯一重要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你心中重要的人,到底多么令你念念不忘。甚至可以让我被比较,衡量。”
他微微偏头:“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握住玉桑的手腕,将她往面前狠狠一带:“正如你所说,你力量有限,我觉得在你这里得到的还不够。所以,我自然要清除不必要的障碍,你才能学会全心全意!”
“我不需要你一次倾尽全力,这一次,我会用一生讨回来,这一生,你都别想同我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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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早在稷旻前往艳姝楼时, 他已着人调查玉桑的一切。
不止是江家,他手中多握一个她在意的人,拿捏她时, 便多一分牢固。
可他自己也没想到,重逢之后相处数日,真正带她来见蓉娘时,目的早与当初不同。
或者说, 恰恰相反。
江家自不必说,从找上她起便是心存利用。
至于这蓉娘, 稷旻活了两世,还不至于看不懂她那点小心思。
世人多貌, 心思不一。
有的人捧高踩低, 冒险攀登,唯利是图。
有的人只求安稳, 不喜波澜, 寻常人眼中的好事或坏事, 到了她们眼中, 又是另一番看法。
蓉娘其人, 便属于后者。
从良嫁夫, 有家有室,相夫教子, 以风尘之身搏来这样的安稳日子, 多少有些本事与决心。
可安稳的日子,本身就经不起任何意外和波澜介入。
就像今日他们的出现。
寻常人家,忽然多了一份眼见即高贵的门户关系,多半会意外高兴,就像蓉娘丈夫那样。
倒不是说这男人有什么坏心思。
他是知道蓉娘身份的, 可他不介意这事,且与蓉娘安家生子过安逸的日子,这已难得。
他未必是一见到人就想得到什么好处,但有这样一份关系存在,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所以他热情招待,甚至有亲近之意。
可人心易变,不仅是因坏事,也会因为好事而变。
人心一变,眼下的安逸与踏实,就都跟着变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超出蓉娘的设想和打算。
所以,在见到玉桑和稷旻时,她下意识的反应,或许是考虑玉桑出现会对她带来何种影响。
这影响中,好占几分,坏占几分?
好到什么地步是其次,但最坏的地步,她是否能接受,又是否有能力应对?
从她选定一件事起,之后的抉择和期许,都只会是有利于这个选择。
而玉桑,从头到尾,都与这个选择无关。
稷旻知道,不止他看出来,玉桑也看出来了。
所以,她才会立刻表态,无非为让她明白,自己是来道别,而非叙旧。
她的安稳日子,不会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任何改变。
至少不会有任何坏的改变。
可她今日出现,到底在蓉娘的丈夫心中种下警示——
今日之后,她同蓉娘不会无端来往。
若怀着自此多了一条人脉,甚至生出贪念将蓉娘作为利用工具,大可不必。
所以,她连要去哪里都没有说,他们想找都无处寻。
反过来,她知道蓉娘在哪,但凡蓉娘过的不好,她始终是蓉娘最后的倚靠。
换言之,这情分只对蓉娘,不对旁人,这是无形间留给蓉娘一个走投无路时的保障。
可惜。
她对养大她的蓉娘固然是一片真心。
可蓉娘从离开艳姝楼开始,便将她同过往糟粕一同丢掉了。
马车停在刺史府门口,稷旻率先下车,回身看向车内。
这一路回来,玉桑都十分沉默,稷旻以为她会哭,可她并无什么大的情绪。
从马车下来,看着刺史府的大门,玉桑忽觉世事弄人。
从刺史府逃走的时候,她可没想过自己还会再回来。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稷旻准备的“惊喜”不止这些。
玉桑愿以为,自己偷跑出刺史府,这两日直接消失,总该有个解释。
可与江慈碰面时,她一派平静之态,玉桑便知道定是稷旻打了招呼。
她是稷旻买回来的婢女,稷旻忙碌在外,把她带走留在身边,合情合理。
可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桑隐约觉得,江慈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止是平静,还有些复杂。
果不其然,刚进院子歇脚,江古道派人来请他二人过去。
玉桑心中一动,觉得不对劲。
江古道请太子很正常,可言辞间专程把她捎上,这就有些古怪了。
稷旻从容起身,路过玉桑身边时,好心抬手为她紧了紧发间玉钗,继而温柔一笑:“走吧。”
玉桑隐隐感到不安。
二人来到前厅,等候在此的不止有江古道,还有江夫人和江慈,场面相当郑重。
同稷旻行礼后,江古道的目光随后就落在了玉桑身上。
他伤势未愈,本该卧床休息,但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郑重谨慎。
江古道看了一眼放在手边的东西,与施施然落座的太子交换了眼神,缓缓开口:“玉桑,你过来。”
玉桑迟疑的看了稷旻一眼。
稷旻冲她温柔笑道:“愣着做什么?江大人在唤你。”
玉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走了过去。
江古道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拿过身旁的东西,轻轻一叹。
“十多年前,我有一堂弟,因不喜朝堂争斗,偏爱山水之色,遂决然远游,自此再未归家。”
“因我与他幼时感情颇深,他倒是给我寄过几封书信,我才知他已自主成亲,育有一女。”
“然祸福难料,堂弟意外身亡,其妻儿也下落不明,有人说他们死了,有人说他们走了。”
江古道拿起手边之物:“我与堂弟一脉相承,没想时隔多年,他的女儿就在眼前,我却未能认出,玉桑,论理,你该唤我一声伯父。”
霎时间,玉桑浑身血液一凝,猛地转头望向稷旻。
江古道布包打开:“这些东西,是殿下从你的行李中发现的。”
“这枚玉佩,便是我堂弟之物。”
“殿下已查明,当年堂弟临终时,曾让妻儿拿着信物回到京城求一条生路。”
“没想途径益州时,你母亲病故,你便被人抱到了益州的艳姝楼里,在那里长大……”
“且慢!”玉桑直接打断。
她望向江古道,连退几步:“江大人,我不认得这些东西,我只是艳姝楼里养大的一个妓子,不是什么江家人!你弄错了!”
江古道生生愣住,无措的望向稷旻。
呃……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母亲……”江慈诧异扯了扯江夫人的袖子。
江夫人也没想到玉桑会当场否认。
江古道提起这事时,她便十分反对。
要将一个青楼妓子伪装成江家女儿,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可问题在于,玉桑背后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看上了玉桑,想要玉桑,可以她的身份,连东宫末等婢女都不够格。
所以,他要把玉桑塞进江家,给她按一个合适的身份。
益州的事上,是太子给的机会,让江古道得到了抵消过错,甚至挣得功劳顺利回京的机会。
现在想来,太子的宽宏大量,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
否则,他也不会连江古道堂弟的身份都挖了出来。
太子下了一大步棋,等在这儿收割人情。
认下一个江家女儿,便是牵扯了江氏女子的名誉。
太子这个要求,江古道若不上心办的妥妥当当,损的是他自家名誉。
所以,这么个周全的计划,到这一刻,就只剩明面上走个过场了。
可玉桑的反应让人出乎意料。
这里只有他们,她也没有必要演戏。
江夫人觉得,玉桑并不知情,这都是太子安排的。
……
此时此刻,玉桑心中难以宁静
不是因为她没想到江古道会有此言语。
恰恰相反,上一世,江慈为她安排的就是这个身份!
不同的是,这一世为她安排这个身份的人,成了太子。
他要她再一次成为江玉桑,下一步呢?
再把她带进宫,就着上一世的恩怨纠缠一辈子?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是什么江家人!”玉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了。
“哎……”江夫人想叫住她,却被江慈拉住。
她看向太子:“殿下,桑桑她……”
太子起身,浅笑道:“此事是孤心急,未曾与桑桑商量好。看来是将她吓到了。”
“有劳江大人继续将该办的文书办妥,若有难处,尽管同孤讲,桑桑那头,孤会处理。”
说完,稷旻转身离开。
两人离开后,江家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江古道轻叹一声:“益州之事已解决,待我养一养便可启程。这个玉桑,少不得要同家中知会一声。”
江夫人看着那些信物,心知这是那位堂弟早年修书给江古道时夹在书信里的。
他的确有过一个女儿,因没养大,夫妻二人伤心过度双双过世。
堂弟一生叛逆,死前将东西夹在信件里送回来,大抵是不想自己死后被人得知是江家人。
又或是,给他这唯一一个交情不错的堂兄一个交代。
没想,竟在这儿起了作用。
家里忽然多个假姊妹,还是这种出身,为她掩藏,该多出多少麻烦?
而且……
江夫人担忧的看向江慈,“阿慈,你先别慌,此事……”
“我为何要慌?”江慈眨眨眼,望向母亲。
江夫人一愣:“你……你不介意?”她要进了江家,就是假身份,一旦拆穿,是要蒙羞的。
这是不可小觑的大事。
其实,就算不拆穿,和这样的人姐妹相称,心里多少膈应。
然而,江慈整个人很平静,她看着太子和玉桑离开的方向,心情微妙:“其实,也行啊。”
她眸光一动:“母亲,不如让我去同她说吧!”
江夫人当场愣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