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头看去,见那人不过一身布衣, 散乱着发,满脸颓然,瞬时脸上扬起了轻蔑,其中一人道:“路那么宽?你不会绕道而行吗?”
那人阴沉沉看了他们一眼,似嘲笑道:“说的也是。”
他又看了他们一眼,满眼阴鸷,拄着拐绕过他们,往榜前走去。
一路从榜尾走向榜首,他终于在排名第七处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那三人跟上前来,见状惊叹道:“第七名?”
但待看向他的腿时,瞬时笑了起来:“腿断了,第七名又有何用?”
薛致知不理会他们的笑声,只眼睛直直看着榜上那一处写有“中者第七名薛致知”的地方,脸上表情又欢又喜,又哀又愤,看着怪异又十分狰狞。
他突然“呵呵”低低笑了起来,转而笑声开始越来越大,“哈哈哈”仰天笑着,笑的身体颤动,笑的眼角溢出了泪。
“这、这?”那三人看着他这副恐怖的模样,不自觉退了几步。
“薛兄?”
唐睦从一旁连忙走了过来,扶住他要仰倒的身子,皱眉问道:“薛兄,你怎么了?”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薛致知一把推开唐睦,拄着拐笑的摇摇晃晃,他躬着脊背眼眶发红,阴冷地看着周围之人,头发散乱脸色发黑,藏在发丝间的眼眸蕴满了嘲笑,整个人看着癫狂可怖。
“我薛致知一身大材!竟毁于一条断腿!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他发红的双眼泛着阴狠的光,干燥起皮双唇狰狞扯着,声音低低道:“谭济元!你毁我仕途,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无人听见他说了什么,唯有站于他身旁的唐睦突然变了脸色。
*
榜单公示后的第二天,方回府好生歇息了不过一天的谭济元突然被宫里来的太监急匆匆召入了宫。
彼时谭府一家人正聚在一处用饭,太监急匆匆进府,只说陛下大怒,急忙要见他,连让谭济元换一身衣服的时间都不给,甚至直接上手拉着他便走了,留下其余人面面相觑,满眼茫然。
谭兼之皱着眉道:“我去宫里看看。”
言罢他匆匆回院换了身朝服,便急忙往宫里而去。
其余人不明真相,只以为又是什么紧急政事。
然而一直从白天等到入夜,也不见二人的身影,直到深夜时众人困了,钟氏见状先打发让他们去睡,自己则回了荷华院等着。
谭嘉月走前拉着钟氏的袖道:“爹爹跟大哥若是回来了,阿娘可要记得喊我。”
“知晓了。”钟氏安抚着她,揉了揉她的发,让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直到将近三更时,谭济元与谭兼之才满脸倦色回了府。
谭济元一进荷华院便见钟氏急忙迎了上来,“檀郎!”
他拉住她的手道:“这么迟了,怎么还不睡?”
钟氏忧道:“发生了何事?我从未见陛下那么急着召你!”
谭济元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无碍,就是政事而已,夜也迟了,你先歇下吧!”
他揽着她走入内室,扶她睡下,替她掖了掖被角,便要起身往外走去。
钟氏连忙拉住他问道:“你去哪?”
谭济元向她安慰笑道:“我去书房,政事耽误不得,我得急需处理。”
她这才松开了手,嘱咐道:“那也别累着了,书房那里不好休息,我待会儿让素秋去那布置布置。”
“嗯。”谭济元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而后转身离去。
钟氏早已困极,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忙唤来素秋询问,素秋只道一早父子俩便都照常上朝去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但心下仍是不安,眼皮子这一天不停的跳,好不容易不跳了,但她等到下值之时也未见二人回来,心里的忐忑又浮了上来。
正想派人去礼部衙门问问,谭明之肃着一张脸急匆匆走了进来。
“阿娘,出事了!”
钟氏眼皮突然一跳,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谭明之道:“春闱榜单公布之后,昨日有一书生在茶楼大肆道今年会试榜单排名有疑,道有三人原本表现平平,会试后公布榜单,却发现那三人皆是榜上有名,且还皆入了前五十名,更说这三人之前曾出入过谭府。此事引起众举子哗然,当即说要彻查,恰好就被御史台的人听到,当时便一本折子参了上去,道……”
“折子写了什么?”
他抿紧了唇,眉头皱的死紧:“折子写道爹身为主考官,有被买通给那三人作弊之嫌!”
御史台的人向来会做文章,这折子的内容言外之意就是谭济元收受贿赂,助人舞弊。
“不可能!”钟氏拍桌怒道。
“哪里来的落榜庸才胡言乱语,自己考不中,便胡乱冤枉考官吗?!”
“阿娘。”谭明之皱眉道:“那人并未落榜,反而榜上有名,甚至还是第七名。”
“除此之外,那人还去了京畿衙门报官,状告爹仗势欺人,道只因他不甚冲撞了呦呦,便被爹派人打断了一条腿,那人的身份是举子,此次中榜又已成了贡士,京畿衙门已经将此事报给了陛下。”
“冲撞呦呦?打断了他的腿?”钟氏捂额道:“那人姓甚名谁,现下正在何处?”
“此人名唤薛致知,是京城城郊人士,他现在已经被拒在都察院里了。”
揉着额,钟氏气道:“素秋,去把呦呦喊来!”
“阿娘,此事定然不简单,与呦呦无关。”谭明之忙道。
钟氏罢了罢手,阖眸不语。片刻之后,谭嘉月入了屋内,见屋内二人皆是满脸严肃的模样,她脖子一缩,小心道:“阿娘,怎么了?”
钟氏睁开眼来,看向她道:“我且问你一事,你可识得薛致知此人?”
“薛致知?”谭嘉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摇头道:“呦呦不认识……”
钟氏恼得一拍桌子,正要开口,谭明之忙走到谭嘉月面前,向她问道:“呦呦想一想,你前些日子出门,可有遇见什么人?或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不明所以,但见谭明之一脸的严肃,钟氏脸上也带着怒气,她攥紧帕子,不敢再瞒,忙道:“就,就是那日攸宁带我出去散心,偶然遇见了郑小公子,他道城外有一处桃林风景甚好,我们便一起去了趟城外,不过我们很快就回来的,真的!”
谭明之皱着眉来:“郑小公子?大将军家的那个小公子郑培风?”
谭嘉月忙点头。
但显然郑培风与此事无关,他有心想问她如何认识郑培风,但也知不该是这个时候,谭明之又道:“除此之外呢?”
谭嘉月想了想,突然睁大了双眼,忙道:“我们回城时后面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控制不住撞上了我们,而后那车上的人下来与我们道歉,我不知他姓什么,只看打扮是个书生……”
“当时不过是蹭了一下,我与攸宁并未多说,便回来了。”谭嘉月无措看他:“二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谭明之转头与钟氏道:“想来那人应当就是薛致知了。”
他又转头向谭嘉月问道:“此事你并未与人说过?”
谭嘉月想着不过是小事一桩,并未在意,更何况她当时是跟着郑培风从城外回来,怕说出来被钟氏训斥,便从未曾提起过。
“无。”她摇头道。
谭明之攥起拳来:“定是有人在背后陷害爹。”
“爹爹怎么了?”谭嘉月闻言急道,她看了看,发现这个时候谭济元还未下值回来,从昨日到现在她居然已经有一天未曾见他,当即拉着谭明之的袖追问道:“爹爹到底怎么了?”
谭明之叹了一声,拉着她的手道:“爹被御史台弹劾,道今年春闱,他身为主考官,有作弊之嫌,帮三个举子中了春闱。”
科举作弊,此乃重罪,他连谭明之都不准许今年去参考,只为避嫌,怎么可以还给其他人作弊?
谭嘉月摇头道:“不可能!爹爹不是这样的人!”
此时不知情况如何,钟氏派去打探的人都没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日色渐渐迟了,出门将近一天的谭兼之终于回了府。
他冷着一张脸,眉头死皱,紧抿着唇,钟氏连忙问道:“大郎?你父亲呢?”
谭兼之看着三人,沉声道:“想必你们都知晓了。”
“陛下震怒,命都察院彻查,那被举报的三人被抓后招供,他们给父亲送了大量银子,言之凿凿,还有凭证,父亲……”
他顿了一下,又道:“已经被下狱了。”
第56章 起争执
一时间厅堂内寂静无声, 众人呼吸皆是一屏。
钟氏腿脚一软, 被谭明之连忙扶住。
她颤声道:“陛下难道不由他辩驳,就这样定罪了?”
谭兼之摇头道:“陛下并未定罪, 父亲与那作弊的三人只是暂时下狱,等待都察院彻查。”
“并未定罪为何下狱?”钟氏怒道。
“是御史台在一旁不停煽动,加之京畿衙门上呈的关于父亲仗势欺人的诉状, 此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陛下只得先将父亲下狱。”
钟氏攥起拳来, 缓步行至一旁慢慢坐下, 她盯着屋中燃烧的香炉半晌, 见那青烟慢慢飘散,她这才抬头看向谭兼之道:“会有何人,要陷害你父亲?”
谭兼之敛眸道:“此事来得突然,突然有人爆出三名举子排名有疑似与父亲有关,紧接着便有御史弹劾, 而那三人亦招供迅速, 一口咬定他们通过贿赂父亲得以中榜, 甚至还有他们往来的物证。”
“一切皆是天衣无缝, 若父亲当真有收受贿赂的话。”
“不可能!爹爹不会的!”谭嘉月高声反驳道,满脸怒意。
“呦呦!”谭明之忙呵斥她。
谭兼之揉着小姑娘的发安抚着她道:“父亲自然不会这样做。”
“此事的关键还是在那薛致知身上,明日我会去都察院探听进展如何,你们也别担心,父亲现在还无事。”
谭嘉月蹙着眉,忙拉住他的袖询问道:“那明日可以去探望爹爹吗?”
“暂时还不可。”谭兼之摇头。
“夜深了, 先回去歇着吧,不必太过担忧。”
谭济元不在,谭兼之便成了一家之长,有他的安抚在,众人心神定了许多。
谭嘉月忧心忡忡的回了院子,一夜辗转反侧许久,直至月上西天,这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起来时,发现家中人皆不知去了何处,她寻了管家来问,这才知道钟氏一大早便去了钟府,谭兼之仍要上朝,谭明之则不知去了何处,想来亦是去寻什么线索去了。
她蓦然攥紧了拳,忽然发觉自己如此无用,竟什么忙也帮不上。
思索了许久,她终于有所动作,连忙扑至她的梳妆台翻找起来。
片刻之后,她终于将放置许久的一方锦盒找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静静放置着一枚玉佩,佩上雕琢着皇家才能使用的图纹,玉佩正中,还刻着一个晗字。
这是晏晗当初给她的玉佩,道若是有什么事要寻他,尽可拿着玉佩去找梅涵斋的掌柜,她当时想着自己平日在家,能有什么事,更何况隔三差五便能见到他,因而便将玉佩好生收了起来,后来晏晗渐渐忙碌,小姑娘偶尔会想起他,但想着不能打扰他,便也从来没有用过。
今日终于将这没有什么用处的玉佩给翻了出来,小姑娘想着,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她心中焦急,唯一想到能帮她的,便是晏晗了。
当即叫人套了马车出了府,钟氏不在,府中无人敢拦她。
一路匆匆赶往梅涵斋,小姑娘跑下来气还没喘匀,便“啪”的一声,把玉佩拍在了掌柜面前。
“我要找太子哥哥!”
老掌柜看见那玉佩心肝一颤,当即呜呼道:“我的小姑奶奶,下手可轻些!这玉佩可就这一枚呢!”
谭嘉月讪讪收回了手,将玉佩轻轻往他面前一推,可怜巴巴道:“我要寻太子哥哥,掌柜你可以帮忙吗?”
“这便去,这便去!”
老掌柜将玉佩推了回去,忙往后院走去,但方走出没几步,便听见小姑娘嘟囔:“玉佩坏了我赔太子哥哥一枚便是……”
这玉佩背后的象征你赔的起吗?老掌柜腹诽,又不禁心疼那么重要的玉佩竟然被殿下拿来给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越想越心疼,往后院走动的步子越来越快。
店内伙计将谭嘉月请到了楼上隔间内,她在屋内静静坐着,心中却又生起了疑惑。
这里的掌柜当真能寻来太子哥哥吗?他又不是宫里的宫人。为什么太子哥哥当初与她道拿这玉佩便能找他?难道不是要进宫吗?而且还特意嘱咐她将这玉佩保管好。
将手中的玉佩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她也没看出什么特殊来,索性不再苦恼,将玉佩好生收好,静坐在屋内等待着。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晏晗终于姗姗来迟。
诧异地睁大眸子见晏晗推门入内,谭嘉月惊得当即站起跑至他面前:“太子哥哥,你,你真的来了?”
晏晗见她傻眼的模样,捏着她的脸龇牙道:“说吧,头一次寻本宫,还这么着急,是有何事?”
谭嘉月瞬时瘪下嘴来,眼中泛起了水光:“爹爹他被人冤枉帮人作弊,已经被下狱了,他……”
她一哽咽,泪珠瞬时沿着脸旁滑落,家里每一个人都在担心谭济元,她不敢在他们面前哭,从昨日一直忧虑到现在,唯有见到晏晗时,她再也强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本宫知道。”
晏晗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由着她趴在自己胸前啜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