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向晏晗行礼笑道:“劳烦殿下令人去寻封弥官及誊录院讨要一下墨卷与朱卷才是。”
科举实行封弥誊录制,学子真笔写出的答卷称为墨卷,考完后上收整理而后送至誊录院誊录,誊录后的卷子因由朱砂写成则称为朱卷,送由考官评阅,而原卷则送至封弥官处存档。
寻常人自然无法看到这些卷子,但由晏晗出手,还是可行的。
说话间谭兼之也得到消息匆匆回来了,与晏晗行完礼,他急急望向谭明之询问道:“呦呦如何?”
谭明之道:“幸而被郑家小公子及时救下,呦呦并无大碍,但是肩背受了一棍,打得不轻,她也被吓着了。”
谭兼之黑下脸来,双眸幽深泛着暗光,须臾他又恢复了原本少言寡语的模样。
“救下呦呦的可是郑小将军的那位胞弟?”
“正是。”
“他于谭府有大恩,倒是要上门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一旁的晏晗闻言,想到不久前那郑培风说的那翻由谭家人道谢,亦或是让呦呦好了亲自谢他,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的话瞬时黑下脸来,只站在一旁沉着面色不语。
常顺此时忽得匆匆跑来,与晏晗道同德帝有事寻他,让他此时回宫,晏晗看了看天色,竟发现此时也是天色将暮,竟快入夜了,是时候该回宫了。
他看向谭嘉月的院子方向,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的攥了攥,哑然许久,而后才转头与谭明之道:“你转告呦呦,本宫,先回宫了,改日再来看她。”
谭明之面色不善,想着呦呦一路是被晏晗抱回了院子,还在床上拉着他不肯撒手,心中十分不愉,但如此他还是应了,不过后面那句改日再来看她却不打算转达。
看什么看,在宫里好好待着吧!
二人恭送晏晗出了谭府,兄弟俩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
“薛致知此人……”谭明之道。
“呵。”谭兼之道:“既已废了一条腿,不如凑成一双。”
他们谭家三个男人,从来都是将家中女眷好生护着从未让她们受过半分伤害,上一个胆敢在他们头上动土的张家,这几年早已被打压地在朝中无半分地位,就连嚣张跋扈张嫔也因娘家地位渐低而不得不收敛了气焰,现如今这个薛致知,对付起来更是容易。
晏晗离开后,谭嘉月便换了地方,又靠进了钟氏怀中,搂着母亲诉说着之前的害怕与痛楚。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独自抛下留在家中的无措,委屈极了。
钟氏心疼极了,忙轻轻哄着她,嘴中哼着当年哄年幼时的谭嘉月所哼的小调。
赵文茵怕那些医馆的药不好,又去配了一些治疗棍伤的药,而后又寻了一些祛疤的伤药,她被薛致知强拽下马车时,手上腿上多有擦伤与撞伤,但是当时情况严重只在意到了她肩背上的棍伤,因而手脚上的伤口并未详细处理。
不过夜里宫中来人送来了许多伤药,倒是让赵文茵配的药没有了用武之地。
小姑娘裸着上身趴在榻上由着赵文茵帮忙上药,腹下枕着柔软的枕头以垫高上身免得胸部被压到,赵文茵看着那白皙如美玉一般的背上布上了一道严重的青紫色伤痕,兀自心疼不已,小阿黎站在一旁,赵文茵上完一处,她便在一处呼呼,边呼边道:“呼呼,姑姑不疼!”
谭嘉月被她吹的气弄的发痒,扭着声音咯咯笑道:“阿黎,别吹了,别吹了!”
她越笑,小阿黎边越觉得有趣,鼓着腮帮子呼呼的越发用劲。
赵文茵见她这般笑着心情好像好了许多,自己也才浅浅笑了起来。
但当照茵来转告晏晗已经回宫时,她又蔫了下来。
赵文茵打趣道:“今日殿下救下呦呦,呦呦可要给殿下什么报答啊?”
谁知谭嘉月却摇头道:“是郑小公子救下呦呦的。”
这赵文茵倒是不知,她正要改口,谁知小姑娘却是捧着脸笑道:“那也要报答太子哥哥。”
赵文茵失笑,无奈摇头。
晏晗被同德帝喊回了宫,本是以为有什么朝政大事要与他说,却发现他不像平常那般呆在崇政殿,而是在皇后的慈元殿。
他一进慈元殿,便发现宫女太监们面上都带一副喜色,他兀自奇怪着,走入殿内却发现皇后正靠坐在床上喝着药。
他连忙问道:“母后可是身体有碍?”
坐在一旁的同德帝笑道:“你母后并无大碍,倒是有喜了。”
“有喜?”晏晗一时有些发怔,没反应过来。
皇后却是对同德帝这般直当的说出来嗔了他一眼,不免脸上有些臊意,都这般年纪了。
同德帝拍着她的手,与晏晗解释道:“晗儿要有弟妹了。”
“弟妹?当真?”晏晗喜道。
“自是真的。”
同德帝与皇后对视了一眼,笑道。
第60章 花与叶
时隔十多年, 同德帝的后宫再次传出有孕的消息, 而且还是中宫皇后。
一时间人人欢喜,欣喜的劲头甚至掩过了此次春闱的风波。
同德帝子嗣不丰, 膝下唯有二女一子三人而已,朝臣不是没有想过让他多选秀女充盈后宫,为他开枝散叶, 但同德帝道大俞开朝不过六十余载,百姓们饱经战乱, 当以休养生息为重, 他更不宜大动干戈, 只为自己一人充盈后宫,特此免了之后的选秀。
百姓们感激涕零,毕竟不是谁都愿意自家的女儿进宫的,朝臣们更是无话可说,毕竟催了, 就是对不起百姓, 反正已经有了一个嫡子, 还是太子, 后继有人了,更何况帝后恩爱,因而再无人不识相往上递折子。
也因有同德帝做表率,各地纳妾买侍的劲头也少了许多。
但这些事都与被拘在家中的谭嘉月没有什么关系,她听了皇后有孕的消息,也是为晏晗高兴了一阵, 而后再次颓丧起来。
谭济元仍在狱中,唯一好的便是可以让人去探望了,但她因为肩背上的棍伤,被钟氏严令静养,不宜走动,因而她不能前往狱中探望,小姑娘很是难过,但谭明之从狱中给她带来的谭济元还好的消息多少给了她一些安慰。
春闱一事调查有了新线索,谭明之随着晏晗暗中插手调查,谭兼之则一人撑起了谭家的家门,在朝上他与钟秀宣联合共同对抗御史台及首辅党的口诛笔伐,此事波动虽大,但万事调查清楚之前无人敢对谭家下手,钟氏坐镇府中,凭她的手段惩治了许多府中人心惶惶乃至想携财潜逃者,镇住了众人,赵文茵与阿黎则奉命陪在谭嘉月旁边,盯着她好好养伤。
一家人各自分工,只为守护着好这个小小的谭家。
谭嘉月深觉自己无用,只能静心养伤。
卢攸宁听闻她受伤的消息,急急忙上门来探望,不想跟她一起来竟然还有郑培风。
钟谭两家言情书网,学的自然是救命之恩定然报答的道理,先前虽说谭兼之与谭明之带着礼上门好生道谢了一番,但谭嘉月想着郑培风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既然她还能爬起来,定然要去接见。
因而他们二人来了,谭嘉月特意在院中好景处接待他们。
“呦呦,你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做什么?”卢攸宁见她撑着身子来见自己,多少有些忧虑。
坐于二人对面的郑培风抿着唇定定看着她,小姑娘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他启唇问道:“呦呦……身子如何了?”
谭嘉月看着他弯着眉眼笑道:“呦呦身子已经好多了,那日还要多谢郑小公子救了我,不然我只怕会命丧于此。”
她说着时,似乎回想起当然的情景,眸光微微颤抖着,卢攸宁听了连忙道:“呸呸,说什么胡话。”
小姑娘满含着盈盈笑意,笑容醇甜可人,就像那日他在珍宝阁外看见她从马车中下来,她盈盈含笑看着天空落雪的那个场景,他那时看迷了眼,鬼使神差一直跟着,此时他也看晃了眼,不自觉醉在了她那犹如浩瀚星空的漆亮眸子深处。
只是她看自己,便犹如看那落雪,此人如景,她的眸中却无情。
“哎哎!”卢攸宁伸手在他眼前摇晃。
郑培风回了神,攥紧手中的茶杯一口饮尽,而后垂下眼眸道:“没事便好。”
他语罢又抬起眸子看她,如以往一般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道:“郑小公子郑小公子喊着听着生分,我都是你救命恩人了,你唤我骐跃便行。”
卢攸宁倒茶的手一顿,诧异着眸子看他,抿了抿唇,又接着动作。
谭嘉月也有些诧异,不过她只是小小惊了一瞬,而后低声唤道:“骐,跃?”
郑培风听着心满意足,心中的欢喜膨胀,唇边勾起的笑真挚了许多,“哎。”
而后他又莫名接道:“你唤着真好听。”
谭嘉月忽得脸上一红,垂下眸来,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
郑培风见小姑娘脸上含了愠怒,忍不住想打自己的嘴,怎么好端端说了这么一句。
“骐跃骐跃骐跃!”卢攸宁冲着他嬉笑道:“我唤着好不好听啊?!”
他登时黑下脸来,瞪了她一眼:“难听!”
“嘁!”卢攸宁白了他一眼,而后拉着谭嘉月道:“呦呦,我可听说了,那日是咱们殿下抱着你去医馆,又抱着你回来的!”
“咱们太子哥哥的怀抱,怎么样啊?”她撞着了一下谭嘉月的肩,眼含戏谑。
小姑娘登时脸上飞起了红霞,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眼睫颤啊颤,小拳锤了她一下,“攸宁你说什么呢!”
“你且说,看着咱们太子殿下那么着急,心里欢不欢喜啊?”
怎么能不欢喜?她那时昏迷前,惊惧不已,惶恐不安,但一见他,见到他俊郎的容颜,见到他焦急的眸子,心忽得便定了下来,全身的紧张瞬时放松,安心的晕在了他的怀里。
“再胡说!”小姑娘含羞带怯,拿起一块糕点往卢攸宁嘴中塞去。
对面看着两个小姑娘打闹的郑培风慢慢敛了笑,心中腾起烦躁之意,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
而后不禁他又泛上了苦笑,明明就是他自作多情,可是偏又忍不住来寻她,她对自己无意,他又哪里来的心中怒火呢?
为了不打扰谭嘉月休息,两人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出了谭家门,一人乘车,一人骑马,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但郑培风还未驱马,车内的卢攸宁忽得一掀车帘,冲他喊道:“郑培风!”
从出了门便冷下脸来的郑培风侧头看她,方才晏晗的话题便是她挑起的,他给出一副坏脸色道:“做什么?”
“现在天色还早,咱们一起去一趟西北郊的桃林玩一趟可好?”她冲他笑道。
“现在桃花都谢了,有什么好玩的。”郑培风撇嘴,牵着缰声便要离开。
“朋友一场,就陪我去一趟嘛!”卢攸宁仍高声道,面上笑意不减。
郑培风看着她,抿紧了唇,眼中有烦躁又有无奈。
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那日三人曾一起来过的桃林。
不过此时已经桃花谢尽,生了郁郁葱葱的绿叶,林中不少鸟雀筑巢繁衍,清脆的啾啾鸣叫声不绝。
卢攸宁下了马车,畅快的跑入林中,如那日她在桃花林中一般肆意的欢跑。
“这儿还是这么美!”
郑培风捡起石子往水中打水漂,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在林中欢跑的姑娘,嘴角抽了一抽,道:“没有桃花,全是桃叶,有什么可美的?”
“不好看吗?”卢攸宁摘了一片叶子朝他走来,“嗯?你仔细看看,不好看吗?”
她对着光影举着叶子,光影尽数打在叶上,将叶子变得通透,叶中映有一个光环,将淡淡绿意晕了一圈,由光环中的浅绿渐渐变深到叶缘的深绿。
他看见了叶中清晰的脉络,由叶根开始生长分支扩散,渐渐布满整个叶片,一片叶犹如一株树,茁壮生长着。
他恍然间想起他曾经在北疆迷过一次路,茫茫大漠中尽是黄沙,辨不清方向,看不明远近,他数次看见远方有市镇,有驼队,有围着篝火欢快起舞的胡姬,可当他奔去,才发现那只是幻像。
少年的意志还不是那么坚定,他越走越是绝望,只以为自己终将埋骨大漠,然就在此时,他远远看见了沙坡之下,生长着一棵绿意盎然的大树。
他以为那仍是自己的幻像,可他无处去了,若是幻像,便是幻像罢。可当他靠得近了,他发现那不是幻像,而且实实在在,一颗生长在大漠之中的茁壮大树,
绝望之中他瞬时燃起了一股生的希望,那是一种从前从未体验过的心境,迷路的旅人遇到了引路的明灯,那种欢喜与雀跃,不可置信与欣喜若狂,恐怕是他过去,或是未来,都难以体验到的。
他释然的倒在树下,心想,若是就此死了,也死在树下罢,相比埋骨于黄沙之中,起码在这,终有一日他能够被人发现。
昏睡之前他还有兴致捻起了一片叶,对着天空,他看清了叶中的每一根脉络。
再次醒来时,他已在父亲的帐中。
他看着眼中的绿叶,点头笑道:“好看。”
然而叶子倏地被人抽走,卢攸宁倾身上前,一双美目盯着他,幽幽道:“郑培风,你喜欢呦呦吧?”
她不是问他,而且直接肯定,郑培风瞬时面上羞赧,避开她的视线,而后他又回眸看她,扬起下颌,挑眉道:“对!”
卢攸宁“啧啧”摇头,手中叶子也左右摆着,“呦呦是我们太子殿下的,你啊,休想抢走她!”
闻言郑培风倒是笑了,“你成日里一口一个我们太子殿下,一口一个我们太子哥哥,可见你也是喜欢太子的,我抢走呦呦,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卢攸宁面色瞬时怪异起来,用像看傻子那般眼神看他,她美男录上的所有男子她都喜欢,她难道每个都要吗?
她拉住他的衣襟威胁道:“总之,呦呦是太子殿下的,当然太子也是呦呦的,他俩天生一对,郑培风,奉劝你做个好人!”
郑培风笑笑,拎住她的腕子扯了下来,抚平了衣领,将她手中的叶片捻了过来,“能被我抢走,那就不是你们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