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悭是首辅的人。”他道。
“杜悭?”谭明之疑问。
“就是那死了的周大夫。”晏晗回头撇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他曾是太医院的医士,是首辅的人。”
也是前世害死呦呦的人,晏晗呼了口浊气,不想再回想当时小姑娘那渐渐涣散眼眸。
出了私牢,二人回了宫,晏晗不耐身上味道,当即命人备水,将在牢中沾上的血腥气洗去。
常顺老老实实候在门外,上次的教训是给他留下了,若是这次再进去个什么娇软美人,他敢肯定他的小命绝对会不保。
待晏晗洗浴完毕,他缓步进了书房,发尾还沾着水汽,身上换了闲散的袍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倦意。
谭明之看去,忽得心中有些复杂,这些时日全靠晏晗插手,调查之事才能够十分顺利,他心中一面感激太子,一面又知晓他能这般尽心,其中定然有呦呦之故,想着家里那傻姑娘,他便觉得头疼。
暗卫办事的效率极快,那份监考官的名单已经摆在了案头。
晏晗在圈椅中坐下,人倒下来靠着椅背,头微微偏着,阖下疲惫的双眸,伸手揉着眉心,他怅然叹了口气。
“殿下?”谭明之担忧看他。
“本宫无事。”晏晗缓声道,而默了几瞬,转而问道:“呦呦身子可好些了?”
那日后他便一直在宫中忙于调查,还未来得及再去瞧她,也不知道吓着了没,这几日会不会怕。
谭明之笑道:“呦呦身子安好,前两日卢姑娘与郑小公子还来府上探望她,她心情好了许多。”
揉动眉心的手一顿,晏晗睁开了眸子,星眸里闪动着锐光,他唇角渐渐变直,启唇重复了一遍:“郑小公子?”
声音没有起伏,其中隐隐含着冷意,谭明之见状心下念头一转,笑道:“是啊,郑小公子救了呦呦一命,她很是感激,那日他去探望,呦呦瞧着挺高兴的。”
“还挺高兴?”声音渐渐变冷,晏晗又重复了一遍,而后他忽得呵了一声,“不错。”
谭明之面上酝起了薄怒,虽说他与晏晗伴读多年,情深义厚,但涉及自家呦呦,他还是有必要同他说道说道。
“殿下气什么?呦呦与谁往来,自是她的事。”
晏晗终于抬眸,他看向谭明之,皱眉道:“本宫与呦呦之事,你难道不清楚?”
“休德便是清楚,才对殿下不满。”谭明之抿直了唇。
他几次撞见谭嘉月回来,双颊红红,眸含春意,嫣唇润的都能滴出水来。谭明之对晏晗的去向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是能猜到几回,那是去与呦呦见面了,他身为男子,自然能猜到同为男子的晏晗会做什么事,为防谭嘉月羞愤,是也不曾点明,但也不能由着他们再如此下去。
“呦呦不是宫中的宫女,也不是那随意可欺的女子,她是正正经了的女儿家,由不得殿下胡来。”
晏晗沉下脸来,“休德想说什么?”
“殿下若是为呦呦好,便还请克制些,休德不反对你们二人,但无名无分,终究是对呦呦的轻视。”谭明之严肃道。
他虽性情随和,看着外向,但从小由谭济元教导,骨子里还是有着读书人的板正,或许与不苟言笑的谭兼之相比,他还要保守些。
晏晗看着他,瞬时心中腾起怒火,攥紧了扶手他咬牙道:“你当本宫不想吗?”
同德帝驳了他请旨赐婚的请求,之后几回他每谈及此事,同德帝便顾左右而言他,到最后还避着不见他,晏晗这才不得不暂时歇下心思。
他想着就算此时同德帝不同意,来日他要选太子妃时,他直接言明非谭嘉月不娶,也能促成此事,反正二人年纪还不大,可以慢慢来。
二人之间气氛忽然变差,书房内一时静谧无声,只有那清风吹的桌上书页翻动,发出“哗哗”声响。
门外响起来人禀报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时的冰冷,晏晗松开了紧着的手,又恢复了之前的坐姿,他挥手道:“进来。”
暗卫快步进来,对着晏晗单膝一跪,从身上的竹筒内取下一款纸双手捧着埋头道:“殿下,这是那三名学子复写的文章。”
谭明之垂眸呼了口气,伸手将其接过递至晏晗面前。
晏晗却摇头:“你看。”
依言将其打开,谭明之将三份全都看了一遍,良久后,他抬头道:“与墨卷同朱卷上的内容完全不同,三人复写的文章水平与其相差极远,若是这三份,榜上都未必有名,更遑论还能排入前五十。”
“嗯。”晏晗点头,伸手将桌案上的名单拿过。
“殿下早就猜到了。”
“能够做到现场替换试卷的,只有当日的监考官了。”
他指尖在名单上一一划过,最终停在了一处。
孙明德。
他点了点,“将其抓来。”
暗卫领命而去。
谭明之缓缓放下手中纸张,他看着晏晗,忽得伸手向他深深一揖。
“这几日,多谢殿下了。”
晏晗只道:“郑培风对呦呦可没安什么好心,你这做哥哥的千万注意着点。”
谭明之:“……”
最不安好心的可是你吧!
由御史台出面,孙明德很快便被抓住,三份文章摆在他的面前,他从一开始的死不开口,待后面用了刑后才呜呼求饶,将背后指示之人说了出来。
晏晗接过递来的笔录,翻开一看,瞬时面色沉了下来。
笔录上写着背后指使之人,是谭济元。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作者,在线求评(:3_ヽ)_
第63章 真相三
监牢内安静无声, 冰冷墙壁上, 寥寥几盏油灯散发着幽黄的光亮,通巷中流动着冷风, 吹得烛影摇晃,黑暗的监牢深处明了又暗。
狱卒坐在木椅上打着盹,发出鼾声, 这时忽然有人进入,错乱的脚步声回响在四周, 打破了方才的安静。
“嘿嘿, 殿下, 这边请,这边请!”牢头谄媚地在前方引路,待看到打盹的狱卒时,一脚踹了过去。
“大胆,殿下来了还不行礼?!”
那狱卒方醒来还有点迷瞪, 下一瞬便觉脊背一凉, “哗”的一下跪倒在地。
“小的失礼小的失礼!还请殿下恕罪!”
一双玄色瑞兽纹锦靴出现在他眼前, 毫不停留地往前走去。后面又走过几人, 待牢头领着人走入牢狱深处,那狱卒这才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就是这了。”
晏晗停在牢门外,透过木栏往内看去,只见牢内的干草堆堆成的床铺上, 坐着一道挺直的背影。
在牢中数日下来,虽无人敢对谭济元用刑,狱卒们皆是客客气气,但到底牢里不是一个善待人的地方,他的精神仍是有些颓疲。
谭明之见他如此模样,忧虑唤道:“爹。”
见到晏晗,谭济元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对着他恭谨行礼:“殿下。”
晏晗道免礼,谭济元直起身来。他面上虽带着倦意,但双眸发亮,眸子一如往常的温和,仿佛这几日被囚牢中并未使他焦躁不安,虽身处牢狱,却心自安定。
“不知殿下来,可是查出了什么情况?”谭济元缓缓道,言语间还带着笑意。
晏晗抿唇道:“本宫查出来,所有的证据皆是指向谭大人你。”
谭济元闻言,平静的面色不变,“身受诬陷,自然那些证据皆会指向臣。”
“谭大人倒是心态好,为何不认为那些证据皆是真的?谭大人确实有受贿舞弊之嫌?”
“清者自清,想必陛下与殿下都会还臣一个公道的。”晏晗语气平缓,谭济元闻言也是笑笑,见眼前少年心胸中自有定意,一派沉稳矜贵的模样,越发觉得他与先帝相似,看着他是更加的满意。
晏晗笑:“休德与谭大人好好聊聊吧。”
他言罢转身离去,谭济元与谭明之忙行礼相送。
谭明之皱眉看着牢中上下,担忧道:“爹,你在这里可还如何?”
谭济元罢罢手,行到床边坐下道,“为父这么多年,也就牢狱没有来过,这次也算是到此一游了。”
谭明之对于他的乐观感到无奈,他又看了看,这里虽昏暗冰冷,但好在牢内还算干净,床褥亦十分整洁。
“家中情况可好?”
“爹放心,有阿娘跟大哥在,家中一切安好。”
“呦呦跟小阿黎呢?”谭济元又问,提起这两个名字时,眸中满是柔意。
谭明之想了想,谭嘉月那事还是没有开口,“阿黎乖着呢,呦呦倒是十分担忧您,总想着要来探望。”
谭济元摇头道:“牢狱之地,她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涉足的好,你们别让她来。”
“是。”
……
父子俩交谈了将近一刻,直到牢头苦着脸前来,谭明之这才离开。
御史台的偏厅内,晏晗拿着那份孙明德的笔录翻看着,见谭明之进来,他将其放下,端过茶盏饮了一口。
“你与谭大人说了?”他问道。
谭明之点头,他看着那份笔录,满脸严肃,“这份笔录若是呈上去,不知会引起多少轩然大波。”
笔录里是孙明德的供词,里面记录着此次会试谭济元是如何寻到他,如何贿赂他,又如何令他在考场收卷时将那三人的试卷调换。
晏晗冷哼了一声,道:“实在是好算计,将调查的每一步都算的清清楚楚,此事若全由御史台调查,只怕查到这步,谭大人的罪便是板上钉钉了。”
谭明之闻言,拱手向他一揖,笑道:“还得多谢殿下!”
他罢手,肃着脸道“此事只你我二人,还有父皇与谭大人知,若是你大哥问起,告知他也无妨,其余者皆不可言。回去后紧闭谭府大门,此事波动定然极大,千万别让呦呦出门。”
“明之明白。”
……
当日谭明之回府后,到书房寻了谭兼之闭门谈了将近半个时辰,无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二人出来后,谭兼之当即下令命人将谭府所有门落锁,府内所有婢女仆人,除负责采买之职者之外,其余人皆不得出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待到午后,宫中传出消息,御史台已查清此事,此次春闱,礼部尚书谭济元,涉嫌受贿舞弊,与监考官孙明德暗中勾结,暗中偷换考卷,使得那三人得以上榜。
钟氏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阵眩晕。
“不可能!”她攥紧拳头咬牙道:“孟冬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她拍案而起,起身就要往大门走去:“我要面见陛下!”
“阿娘!陛下此时不见任何人!”谭明之连忙拉住她,却被钟氏奋力推开。
“让开!!”钟氏早已经红了眼,她快步迈出花厅,却又被谭兼之拦住。
“母亲,你不能出去。”
谭兼之伸手拦着她,眼中无波无澜。
“大郎,让开!”
“还请母亲回荷华院休息。”他语气平缓道。
钟氏心中腾起怒火,她目眦欲裂,怒道:“谭兼之,我命你让开!!”
谭兼之不语,仍是不动。
“你拦着我做什么?你父亲身陷囹圄,你却命谭府大门紧闭,怎么,你是怕耽误你的仕途,不认你这个父亲了?!”
“阿娘!你怎么这么说话?!”谭明之又惊又气。
钟氏撇开眼,跨步往一旁绕去,却又不妨仍被谭兼之拦住,她怒目看他,一手突然高高扬起。
“让开!!”
“啪”的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打的屋内人都被怔住。
还未从方才那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的谭嘉月怔怔看着偏过了头的谭兼之,喃喃唤道:“大哥?”
小阿黎突然哇呜一声哭了出来,直哭着喊道:“爹爹,爹爹!”
“来人,将夫人请回荷华院。”
谭兼之挥手吩咐,当即出现两名侍卫围着钟氏,冷声道:“夫人,请。”
“我问你,你到底要做什么?”钟氏攥紧了拳,她方才那一巴掌打的十分用力,掌心甚至开始发红。
“夫人,请。”谭兼之的那两名侍卫恭谨道。
“你!”
钟氏气得甩袖离去,离开前狠狠瞪了谭明之一眼。
“大哥,你没事吧?”谭明之担忧上前。
只见他被打的那边脸印着指印,颊上还被钟氏的指甲刮出了三条血痕。
赵文茵惊呼,连忙命奴婢去寻药膏。
谭兼之摇头,伸手将哭泣不止的小阿黎抱了过来,安慰着她摇头道:“我无事。”
谭明之抿着唇,“阿娘她也是因为太过焦急这才……”
“我明白的。”谭兼之向他罢手。
而后他看向一直不曾出声的谭嘉月道:“呦呦,去陪着你阿娘吧。”
“大哥,爹爹他真的,真的……”谭嘉月不可置信,她不敢相信谭济元真的会做出这种事,眼中泪水涟涟。
“这几日你也别出门,好好陪着你阿娘!”谭兼之肃着脸与她道。
谭嘉月不解,为何爹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还要紧闭府门,不许出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爹爹这样被诬陷吗?她气得捂着脸离去,也不去寻钟氏,兀自回了院子,埋头哭了起来。
“明之,你也回院吧。”
谭明之忧愁的又看了他一眼,出了花厅。
药被婢女拿了来,赵文茵伸手接过,指尖剜出一点药膏,一边帮他涂抹一边叹气道:“母亲打过来,你怎就不知道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