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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路艰难
夜色深深, 天凉如水, 暗空中浓云遮住了月色,顷时将整个大地尽数拢入在了一片暗色之中, 空寂无人的崇政殿内,黑沉沉满屋,室内没有点灯, 伸手不见五指。
“吱哑”一声,殿门忽得被人从外推开一道缝隙, 突兀的声音在整个殿内回响, 惊得落在窗台上栖息的鸟雀扑翅飞远, 殿门渐渐推开,拉出绵长尖锐的吱哑声,叫人不禁脊骨一凉,门口的小太监将原本恭谨的身子又瑟缩了几分。
一道暗黄的灯光打破了整室的黑暗,素色布靴踏上了崇政殿的地面, 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走进了殿内。
从来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崇政殿, 现下满是杂乱。地面上东一张西一张躺着各种碎纸, 桌案上的折子倾洒了满地。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进, 踏过碎纸,踩过折子,摇晃的灯笼将光亮洒在金砖上,将晏晗的影子拉长,隐入了身后的黑暗。
“父皇。”
晏晗走近,低头望着颓然坐在冰冷的金砖上, 倚着书架闭着双眸的男人。
他的头发散乱披着,玉冠早不知道被丢在了哪儿,发丝遮了他的半张脸,借着光亮,隐隐可见他的下颌生出了胡茬,面上满是疲倦,整个人散发着颓靡的气息。
“嗒”的轻轻一声,晏晗在他面前跪下,灯笼被搁在了地上,木柄碰撞地面,发出声响。
同德帝眼皮微动,双眸却始终不曾睁开。
“明日母后便要葬入皇陵了。”他声嗓沙哑道,全无了少年声音原有的清冽。
同德帝睁开双眼,露出了满是血丝的眼眸,晏晗从他的眸中看见了自己,发现自己此时的模样原是与他并无差别。
晏晗眼中泛起了黯色,他又唤了一声,“父皇。”
“是朕护不住你们。”同德帝眸色深深,看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晏晗双眼微微睁大,须臾后他忽得拳头一握,重重锤在了地面上。
“母后她……”他咬紧了后槽牙,牙关发出咔咔声音,眸中燃起了腾腾怒火。
他语罢,同德帝忽得扶着书架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却一把挥开晏晗伸来相扶的手,他弯腰提起灯笼,晃着步子走向了室两侧的灯架旁,取出灯笼内的小烛,他倾身,一支一支点燃了灯架上的蜡烛。
不过片刻,原本黑沉沉的崇政殿便被光亮笼罩,死寂的漆黑被驱散。
待他点到最后一盏灯,同德帝转身看着窗外,目光所至,那是宫外的方向。
“想操纵朕的,想既得利益的,朕要他们一一付出代价。”昔日温和的眸光褪去,渐渐浸入了阴鸷怨愤的毒水。
翌日,皇后的灵柩被车马拉着缓缓从宫中往城外皇陵驶去。长长的送葬队伍,大臣、禁卫、宫人,绵延几近一里。
最后直到天色将暮时,队伍才行到了皇陵处。
祭台上,同德帝亲自主持葬礼,长长的悼亡词,他双眸失神地看着一步步葬进皇陵的皇后灵柩念出,嗓音微微嘶哑,语气平缓,却从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恸与哀戚。
“晏陆氏熙音。”他面上淡淡泛起了笑意,朗声道:“朕此生,唯此一后。”
然他言罢,场下许多大臣忽得变了面色。
恍惚已过一月,皇后逝亡的悲恸渐渐散去,但朝中却是变了天地。
同德帝重新入朝之后,行事作风一改从前温和,仿佛是因皇后病逝的缘故,他性情大变,凡有人被抓到错处,便被借机发落,而他手中的利刃便是太子晏晗,同德帝与太子,二人似乎是你一唱我一喝,言语之间,便将数位官员发落,朝中变得人人自危谨慎,但与此同时,朝中开始流言四起。
皇后小产之事再次被人提及,那些风言风语牵扯着太子的言论被御史台的人捕风捉影,借此纷纷弹劾太子德行有亏,同时又道太子在代掌朝政期间,蒙蔽帝心,借机残害大臣,斩杀董家父子,以泄私愤,苦谏陛下要彻查。
言辞之激烈,若非他是同德帝唯一的皇子,只怕还要谏言废太子了。
但声讨太子的风浪越来越多,皇后小产的流言被人越放越大,烫的头发折子越来越多地躺上案头,甚至连正常政事的折子都被淹没,同德帝被逼的只得先行剥了太子上朝的权利。
崇政殿内,海公公躬身快步走上前去,与同德帝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同德帝放下手中的白玉管紫毫笔,抬眸静静看着跟在海公公身后走入的少年。
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从前青涩的容颜蜕变成了男人模样,他瘦了许多,面容更显得刚毅俊朗。
同德帝从来都知道,太子从幼时起便与常人不同,不同于同龄稚子的贪玩好动,他早早懂事得让他心惊,但心惊的同时心中有生出了自豪,他的孩子,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然而每每见晏晗不同于旁人的行为时,他还是心生惊惧,所以当见到晏晗偶尔冲动犯错时,他心中竟会生起一种诡异的自我安慰感,仿佛是为感觉到他仍是个孩子,是个寻常人,也会犯孩子的错误而生起的欣慰。
但现在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同德帝突然意识到,他与自己是不同的,从他身上,同德帝见到了先帝的身影。
晏晗这几日为同德帝的退让正心中滞火,终日里沉着脸色,现在见到他也没有好上几分。
见他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晏晗抿唇道:“父皇,寻儿臣有何事?”
同德帝却是看向海公公,肃着脸道:“命所有人都退下。”
海公公眸子一敛,低头应是,而后命候在门口处的所有太监宫女退下,命人关了崇政殿外的大门。
“父皇?”晏晗抬眸看着他,不明他的举措。
同德帝起身,走过桌案,走到关了半扇的窗柩前,伸手将另外未关的半扇窗阖上,室内瞬时变得有些昏暗。
“你已入朝两年,朝中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同德帝缓缓开口道。
晏晗抿唇不语,只看着他。
“首辅是朕的老师,他与先帝一同起于微末,陪着先帝从皇子登上帝位。”说到这,同德帝蓦得语气一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眉头紧紧皱着,半晌之后,他才又继续道:“他是先帝的心腹,曾十分受先帝重用,因而当年先帝将朕托孤时,这才选了他。”
“朕年幼时,十分喜欢这个老师,后来登位,也十分依赖他。”
晏晗听到这,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就是因为如此,首辅的势力才会深到朝中各处。
“所以首辅也因此权势滔天,朕这么多年动作,完全动摇不了他的根本。”
他转头看向晏晗,“朕被困在内部,根本挣扎不动,他是深深扎根于朝中的巨木,朕培养的那些木苗,即便生长,也只能一直长在他枝叶之下,挣不出他的遮挡的这分天地,若想挣脱,只能另找出路,寻得方法,斩下这颗巨木。”
“晗儿,你可能帮朕?”他看着晏晗眸色深深。
“父皇是何意?”
“先帝在位之时,大俞一直深受瓦剌所害,他命大将军郑巍领兵抗击,将瓦剌人驱退大俞边境数百里,他当时手上握有大俞一半的兵权,直到先帝病逝前,他都未曾收回大将军手中的兵权,后来到朕登登上帝位,首辅忌惮他,将他排挤,远走北疆,朕都未曾将兵权收回来。”
晏晗阖下了双眸,只觉得听的心惊,若将兵权分为五份,同德帝手中只有一份,也就是京畿地区的的兵权,兵部尚书握有大俞南境与东境的一分又五兵权,但他是首辅的人,而最后剩下的二分又五,全在大将军郑巍手中。
“可是现在大将军已经回京了。”
“他带了北境西境的军队这么多年,你认为朕即便从他手中将兵权收回来,又有何用?”同德帝淡淡道:“大将军虽回来了,但他的儿子郑定将军却仍驻守在北疆,他的声望虽不如他的父亲,但在北疆,也是信服力十分的高,朕信得大将军,却信不得他。”
“所以…”晏晗抬眸看他,隐隐有些猜着了他的想法。
“朕要你,去北疆。”
同德帝定睛看他。
“只身去北疆,用你的实力,打下你身为大俞皇族的声望,朕才能名正言顺收回兵权,斩下首辅这颗巨木。”
好个一招两得的计策。
晏晗攥紧了拳,心中忍不住澎湃。
他曾经输在郑培风的马术之下,被北疆生死之地练出来的马术机巧,从来不是他在京城安逸的跑马场中练出来所比得过的,而当他谈及他在北疆的肆意潇洒,在北疆的生死搏杀时,晏晗的心中生出了向往。
他从骨子里便不安于分,前世他虽娇纵,但狂傲才是他的本性,今生他是明了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责任,才从来严明律己,不再做什么出格之事,但现在却有一个最“出格”的事情摆在他面前。
心中的激动愈来愈厉害,他不禁呼吸急促起来。
眼前是嚣张的漫天黄沙,是旷寂的茫茫戈壁,是跑马纵情的无垠草原。
他道:“好!”
同德帝又道:“晗儿,此去若无三年五载,你回不来。”
晏晗倏地一愣,三年五载……
三年五载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谭嘉月。
小姑娘离及笄还剩不过一年,姑娘家及笄后,便该议亲了,而她,等不起自己的三年五载。
他藏在袖中的拳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终于抵不过心中的自私。
他忽得朝同德帝掀袍跪下,沉声道:“儿臣此去,只有一件事想求父皇。”
“何事?”
“请父皇,为儿臣与谭三姑娘赐婚!”他抬眸直直看向他。
同德帝敛下了眸色,他看着晏晗,晏晗目光亦是不躲,二人对视许久,终于,同德帝启唇道:“好!朕可以为你二人赐婚。”
“那儿臣何时启程?”晏晗问。
“即日。”
第73章 道别难
太子离京, 是能够震惊全朝的大事, 若晏晗要前往北疆的事提出来,莫说首辅一党, 便是皇帝身边的大臣都不会同意,因而晏晗只能悄悄的出宫,悄悄的离京, 不带任何人,不做任何告别。
少年远去北疆, 从此经年相隔。
他从屏风后换完衣裳出来, 里面穿着的是平民的衣裳, 外罩着的宽大的内监衣袍,这是同德帝今日为他准备好的,只等他换上,即刻离京。
同德帝伏案书写,并未抬头看他, 晏晗便也静静立着, 从他的方向看去, 可见书写的锦缎上, 清清楚楚写着他与谭嘉月的名字。
晏晗眸光一滞,方才跃动在心头的雀跃骤然化为了钝痛,随着他的心跳阵阵发痛。
他此一去,三年五载不得归,他的呦呦,将待如何?
这一封赐婚诏书, 从此将她绑定在他身边,他不回,她便只能等,守着二人的婚约,守着太子未婚妻的名分,一直等待,她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从此陷在了无尽的等待中。
拳头蓦然攥紧,垂坠不动的袖摆微微晃动起来,掩在袖下的手臂爆起了青筋。
他呵护了十余年的小姑娘,他怎能如此对她!
可若就此离去,他的呦呦,还会在原地等他吗?
她会长大,会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容颜动人,京中不少男子想与她献殷勤,与其等待一个不知归期的他,她的爹娘定会为她另寻一位佳婿,从此他的姑娘,与他将是陌路。
晏晗不能想象那时的情景。
他不能放开手,既如此,便让他自私一次,就这一次!
同德帝写毕,搁下笔来,“要看看吗?”
晏晗阖下眸子,低声道:“不了。”
同德帝微微扬眉,不可置否,他将晏晗上下打量,而后道:“赐婚诏书,今日朕便会命内监去宣旨,你……”
他道:“去吧。”
晏晗抬眸看他,恍然不觉,坐在桌案后的同德帝竟不知从何时起,削瘦了许多,他的乌发间生出了许多银丝,落在其中尽显突兀。他眼角的皱纹又刻深了几分,威严冷肃的脸上,绘上了年岁的沧桑。
同德帝老了,尤其是皇后走后,他的心已随着心中伊人死去。
晏晗再未见他脸上染上过笑意。
“父皇。”他向他一拜,“保重。”
“去吧。”
如峰如刃的少年离去,挺直的背影是他留给同德帝最后的映像。
偌大的崇政殿,空空洞洞,摆设着各类冰冷的饰物,殿的正中,挂着一张“中正仁和”的匾额,这是身为帝王要对自己的要求。忽得有风从窗隙刮入,四面八方吹向高座上的男人,寒冷与孤寂侵入,吹的他身形愈发清瘦。
他突然急促咳嗽,咳嗽声在殿内荡了一圈又一圈,好似整个天地间,只有他的这道凄凉的嗽声。
从此以后,孤家寡人。
海公公亲自领着晏晗一路行到了东华门处,宫门处早已有人做安排,换了守卫。
“殿下。”海公公忽得唤他,双眸中含着担忧,“殿下只身前去北疆,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陛下他……”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止了声。
“替本宫照顾好父皇。”
晏晗只嘱咐了这一句,最后又回眸往崇政殿的方向看去,层层殿阁阻挡,他看不见那个困着同德帝的囚笼,晏晗收回了视线,往宫门走去。
宫门的守卫垂眸直立,并不看他,晏晗一步一步走过,踏出来了宫城。
宫外不远处的树下拴着一匹枣红马,他朝马走去,同时解了身上罩着的太监衣袍,丢至一边。
解下栓绳,翻身上马,晏晗毫不犹豫,驱马往城门奔去。
这是离出城最近的路,只要不过一刻,他便能够离开京城,奔赴北疆。
但马蹄声却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停在了原地。坐在马上的晏晗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枣红马喷着鼻息,在原地绕了大半个圈,急速着马蹄往城内奔去。
谭嘉月今日是要出门,去往钟府去借书。这一月来,她一改往前的懒散,在女夫子的教导下,读书习字愈渐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