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那日从宫中回来后,晏晗搂着她无声哭泣的情景每日都会出现在她梦中,少年的无助、哀痛,深深地揪痛了她的心。
谭嘉月想帮帮他,却不知从何下手。
她被众人呵护着长大,每日最烦忧的事情便是该穿什么?吃什么?曾最让她烦心的,便是钟氏让她学管家之事。
她从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该忧心什么,钟氏让她学女红,她便学女红,让她学管家,她便学管家,她都学的很好,只因钟氏说学这些对她有用处,可当她碰到那时的晏晗时,她却寻不到任何自己曾学过的东西来安慰他。
小姑娘第一次有了自己想学的东西——她要好好读书、习字,她要能够在晏晗无措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的身旁,安慰他,帮助他。
小姑娘如是想,为了她的太子哥哥,她可以学会任何。
可当认真学起来时,只有无尽的头疼,但任何的难处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这份困难只会让她愈加的坚定。
乘上马车,马车渐渐往钟府的方向驶去。自从那日谭嘉月遭袭之后,每次她出门,钟氏便会派人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仆跟着,驾车的车夫更是谭兼之从他那武力高强的下属中调来的一位。
但行着行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谭嘉月对那日的事情生了阴影,此时骤然一停,她登时全身僵硬,呼吸紧张起来。
照茵见状,连忙高声询问道:“停车做什么?”
车夫掀开帘子,看向谭嘉月道:“三姑娘,是殿下。”
车帘被他彻底掀开,谭嘉月抬眸看去,前方的拐角处,静静立着一人一马。
谭嘉月心中登时一喜,急急忙起身,刚等车夫将杌子放好,她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哒哒哒快着步子朝晏晗奔去。
这里是僻静的街道,周围没有人,只有高高的墙,深深的巷。
“太子哥哥!”
她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眸子亮晶晶带着满是欢喜的看着他。
“太子哥哥!”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娇俏甜美,四个熟悉的字眼从她的唇齿中打了个转,道出时带着无尽的情意。
晏晗垂眸看她,目光深深,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正疑惑着,忽得腰间换上一条强有力的胳膊,一把揽住她将她带到了拐角内。
这里隔绝掉了外面车夫与仆人的视线,叫人看不见他们俩。
“这,照茵他们看着呢!”小姑娘面颊通红,她被带的扑在了晏晗的胸膛上,胸膛坚硬滚烫,让她羞臊更甚。
人后她喜欢黏着晏晗,但在人前,小姑娘到底羞涩,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她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推了推,晏晗目光一直定在她的面上,看得小姑娘慢慢止了动作,红着脸不敢看他。
他低头凑近她,在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唇上落下一吻,“父皇为我们赐婚了,呦呦回去后,赐婚的旨意可能已经到了谭府。”
谭嘉月正咬着唇,回味着方才令人怦怦心动的滋味,闻言倏地一怔,而后惊喜道:“当真?陛下当真为呦呦与太子哥哥赐婚了?”
“嗯。”他淡淡点头。
她欢喜了片刻,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皱眉道:“可是,皇后娘娘她……”
她止了声,向他询问:“太子哥哥不是要守孝吗?”
晏晗定定看着她,不语。
谭嘉月突然从他对自己的反应察觉出不对劲来。
掌下他的胸膛依旧滚烫,可磨砺感却十分清晰,她定睛看去,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不过是普通百姓身着的粗布衣袍。
晏晗时常会出宫,可即便做普通人打扮,穿的衣服也从来不曾这般粗陋过,而且他即便寻自己,也会让人将她领至或是茶楼或是书斋处,从不曾在这种偏僻街巷里亲自出现堵她。
而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匹枣红大马。
她疑惑问道:“太子哥哥是要去哪儿吗?”
“去北疆。”
“什么?”谭嘉月有些发怔。
晏晗眸子凝视着她的双眼,缓缓道:“我要去北疆。”
“与你道完别便走。”
“什,什么?”她反应不过来。
“呦呦。”他伸手抚着她的小脸,拇指在她精致的眼尾上摩挲,“我这一去,或许要三年五载,呦呦等我可好?”
她眼睫慌乱颤着,无措又茫然的问:“太子哥哥,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晏晗唇边勾起淡淡笑意,再次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而后在她耳边呢喃道:“呦呦,对不起。”
声音轻轻的,带着微微叹息。
她猛然推开他,眸中带着浓烈的不可置信,她颤声道:“你要去北疆?”
晏晗点头。
“现,现在就要走?”气息已经带上了不稳。
又是点头。
“要去,要去三年五载?”哽咽声已经夹杂其中。
晏晗抿唇,点头,“对。”
“为什么?”
谭嘉月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可是泣声已经随着询问不容隐藏的溢出,“为什么?”
她又问,鼻子蓦然酸胀,双眼升起热意,泪水噙满了眼眶,瞬时朦胧了视线。
他刚刚说他们已经被赐了婚,可他又说他要离开。
他要去北疆,北疆是哪?北疆是谭嘉月所能想到的最远的州府都不能触及到的地方,北疆是那个让她大哥一去数年,多年不曾相见过的地方,北疆是她听到的那些骇人传闻里,最为凶险可怖的地方。
可他要去那儿!
她伸手慌忙抹去眼中的泪,扑进她怀中紧紧搂住他,抽泣着,落泪着,断断续续道:“太子哥哥是不是在骗人?”
“骗呦呦很好玩吗?”
她身边的十三年都有他,她一个闺中姑娘,从不曾会与哪个男子有交集,是他强势闯入她的生活,一待十余年,在她不能离开他的时候,他却说他要走了,要离开,要远去,要分隔数年难以相见!
“呦呦。”他怀住她,双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喉头涩的厉害,“等我回来好不好?”
“父皇已经赐婚了,呦呦等我回来,咱们便成婚好不好?”
“不要!”她泣不成声,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衫,使劲摇头道:“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晏晗眸中泛起了苦楚,他之前能够答应的那么快,全因谭嘉月不在身边,可当她此刻哀求自己时,他的心中却生出了强烈的不舍。
抬眸看着天色,时辰已经过了。
他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屏息了许久,终于他伸手将谭嘉月从怀中捞了出来。
“呦呦,我现在该走了。”他轻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与她露出柔柔的一笑,“莫哭了,与我笑一笑可好?”
谭嘉月双眼含着泪花看他,朦胧中他的神色温柔却又无情,她哀求唤他:“太子哥哥……”
“呦呦笑着才好看。”谭嘉月在他面前哭了不知多少次,可唯独这次,她的眼泪最让他心痛。
他拇指轻轻捏着她的颊,扯了扯,他笑道:“果然好看。”
谭嘉月阖下眸子,滚烫的泪珠落下,直滴在了晏晗手上。
他手一抖,仿佛被扎了一般。
他收回手,却抬手取下了自己换装时并未解下的发簪,将其簪在了谭嘉月的发间。
“我恐怕不能参加你的及笄礼了。”晏晗苦笑道:“我欠你一支发簪,这支抵在你这儿,待我回来,我用最好的一支向你赎。”
“我不要!!”她取了下来,气恼地想向地面掷去。
晏晗忙包住了她的手,将白玉簪拿过又重新簪回了她的发上。
“我只带了这么一件自己的东西,丢了便没了。”
他柔声细语,仔细为她簪着簪子,而后含笑看着她许久,最后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转身迈步向马走去。
他翻身上马,下一瞬便感觉到衣角被人扯住,他低头看去,是谭嘉月拉着他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倔强,眸中带着浓浓的哀求,她摇头,“晗哥哥不走!”
“晗哥哥!”
“不要走!”
情人间亲密的昵语,他曾经逗弄过她数次想让她这般唤着自己,她却总是羞涩着不肯喊,可现在,她这样喊他,是为了求他留下。
他心中揪痛更甚,一时沉默不语。
谭嘉月眸中泛起了希望。
“呦呦,等我。”
不过下一瞬,晏晗便心一狠,将衣角从她手中扯了回来,她身形瞬时有些不稳,晏晗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但见她站稳后,他旋即收回了手。
马儿在原地踏步了几下,最后猛得一挥鞭,枣红大马快步一踏,踏着不舍与牵挂,踏着哀求与泪水,踏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疆。
小姑娘忙向前追了两步,可是如何也不可能追得上快速奔跑的马,她怔怔看着晏晗远去的背影,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你走!你要走便走!”她哭嚎道:“什么劳什子的赐婚!我不要!呜呜呜,我不要你的簪子!我,嗝,我也不要等你!不要跟你成婚!”
“你要走就走!我,嗝,我再也不要见你!我不要你了!”
“呜呜呜……”
她哭得呜哇呜哇不止,转身往谭府走去。
“姑娘!”照茵慌忙追了上来,担忧地拉着她道:“姑娘,先回马车吧!”
“你走开!!嗝!”谭嘉月甩开她的手,又继续哭着往谭府走去。
被教养的端庄淑仪的小姑娘从来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这么没有形象过。
哭得鼻头满汗,哭得打起了嗝,哭的鼻涕眼泪一起流,她用袖子一把抹过,又继续哭。
她就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小稚童,哭着闹着走回家要向爹娘告状。
可当她回家时,正见宣旨太监被谭济元等人从谭府送出来,众人见到痛哭流涕的谭嘉月,皆是一愣。
宣旨太监忙上前与她道:“三姑娘,有喜啊!”
谭嘉月自然认得他,一看见他,哭得更加厉害,又听他道喜,登时脱口骂道:“狗屁的喜!”
她推开众人,呜咽着跑回院子。
留下面面相觑又茫然又尴尬的谭家众人。
多年后史官记录开创元和之治的元和帝晏晗的婚事时,犹豫了许久又许久,终于还是将皇后得知赐婚时激动的反应写了出来。
——狗屁的喜。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这是唯一的虐点第二卷全部写完啦!明天我要休息一天!
第74章 气势强
春日里阳光暖暖, 微风正煦, 竹林风在林间回荡,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清净幽远的小院子里,融着醉人的舒情。
竹林中的水榭内,散发的淡淡的茶香, 阔宽的窗柩下,对坐着两名妙龄女子, 红衣的女子模样看着明朗淑丽, 却面带愁色, 粉衣的女子模样更为俏丽明艳,正温温婉婉点点含笑,双眸中带着戏谑看着对面女子。
“你还笑!”卢攸宁一拍二人间的小桌,气道。
“我看着郑小公子挺不错的,而且你不是与他十分相熟吗?”
谭嘉月偏头疑惑地问她, 卢攸宁跟郑培风可谓是对冤家, 回回见面少不得会互怼上两句, 但她看二人倒是有种说不出的乐在其中。
“哪里熟了?!”卢攸宁高声辩驳。
“可是……”谭嘉月无措道:“你们的婚事都定下来了, 攸宁难道想要退婚吗?”
“哼!”卢攸宁气呼呼地捧着脸,“我还以为郑培风看在!看在……唔唔唔的份上,不肯同意呢!结果这厮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气得又是一拍桌,“还算不算男人!”
半月前,卢攸宁满了十八,昔日的定国公世子, 现在的定国公与他的夫人终于认识到女儿已经大了,不能再在家里又留上两年了,遂开始急着为她寻亲事。
结果不知怎的,郑培风的长嫂上了定国公府的门,郑家老夫人跟夫人都已逝去,长嫂如母,郑培风的婚事便落在了郑少夫人手中,她相中了卢攸宁,回府与郑大将军郑小将军一商量,当下便决定了给郑培风定的亲就是卢攸宁,也不知郑培风有没有反对,反正卢攸宁反对也没什么用,两家这么一合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婚事定了下来,婚期定在了半年之后。
卢攸宁到现在还是一脸懵的状态,想找郑培风吧,也不知那厮去了哪儿。
她在家里苦闷数日,今日特来寻了谭嘉月诉苦。
谭嘉月听不懂她“唔唔唔”是什么意思,顺着她的话解释道:“我见他总是寻你,想来是喜欢你的,当然会同意这婚事啊!”
“他哪里喜欢我了?!”卢攸宁满脸荒唐,“他总找我,分明是!分明就是!”
她又不能将这话说出来,自己气得徒生闷气。
最终她丧气道:“我本来还想着等你成了婚我再成的……”
她卢攸宁还没玩够呢!
谭嘉月闻言,替卢攸宁斟茶的手瞬时一顿。
晏晗远走边疆已有四年,她一个人守着这桩同德帝赐下的婚约也有四年了,四年来,只听得他在北疆勇冠三军,智勇无双,携军两次奇袭瓦剌,将其打得丢盔卸甲,败逃远塞,关于太子在北疆神勇无双的消息不断传来京城,却半点听不到他要回来的消息。
茶水咕噜咕噜溢出了杯中,谭嘉月猛然回神,忙将茶壶抬高,卢攸宁见她这般,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言,连忙道:“呦呦,我,我说错话了,我……”
谭嘉月摇头道无事,二人正尴尬着,水榭外突然响起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是妇人在吵闹,一下子高声对骂,一下子又嚎嗓不止,她皱下眉来,回头与照茵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照茵应声出去,不过片刻,她便又进了水榭,身后跟着两个婆子。